鬼神言,人死魂迷,犹如风吹纸散,须由血亲生人着白衣丧服,洒黄纸引路,方可缝灵补魄,将其拼凑完整,送入黄泉。
若是倒行逆施,红丧白喜,那便是要请无常恭临,取生人气,入死人道,庆血亲生祭,贺亡者夺命。
如此阴德的法事大都有碍命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寻常鲜少有行此道者,但凡有,也无一不避人耳目,害怕被邻里嫌恶,以为家丑,更以为做此等恶毒之事的人六亲不认,犯忌鬼神,会给众人招致厄运。
可为何在这水河村,竟无人觉得这样阴险的法事有丝毫不妥,就连村长也并未露出半分反对态度,仿佛这才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
沈流昔面色凝重,正觉此地疑窦丛生,抬眼却看见笨龙还在锲而不舍地扑腾着翅膀试图抓住天上乱飞的纸片,一时无语凝噎,深觉心累。
感情只有他一个在玩阴谋论是吧。
但凡旁边玩物丧志的不是一条龙,估计早就被人害死千八百回了,还真是白瞎了他高大威武的外形。
“格温,不许抓。”沈流昔出声叫住他,语气严肃。
出门在外就得有个人好好管教这只笨龙,简直有辱斯文。
格温冷不丁听见公主叫他的名字,顿时像一只搞破坏被抓包了的猫咪,立刻收起爪子,吊着翅膀飞到了沈流昔身后规规矩矩站好。
送葬的队伍越过他们继续往前走,村长将两人带进一个竹栏小院,院子不大,却并不简陋,反倒干净整洁。
“仙人可在此住下,不必拘谨,有需要到旁边的屋子里寻老朽便是。”
“有劳了。”沈流昔点头致谢。
老村长慈眉善目地嘱咐了一句,却再未多言,将他们送到便握着竹竿离开了小院。
沈流昔推开木门走进屋内,发现里面各式用具虽简朴,却也一应俱全,只是缺少了几分生气。
格温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大水缸,正探头探脑地瞧着里头漂浮的残花,耳朵却忽地捕捉到了竹栏外一点细微的响动。
他偷偷转动眼睛,余光瞥见一个人类小女孩藏在木桩子后面,也正偷偷瞧着他呢。
两道探究的视线骤然相触,小女孩壮着胆子从木桩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方才折来玩儿的树枝。格温看见她却是心里一慌,缩起翅膀往后退了两步。
女孩以为他被自己吓到,忙不迭把手里的树枝丢开了,盯着他好奇地问:“你是好妖怪吗?”
格温躲在水缸后面,点点头。
“那你是害怕我吗?”女孩上前两步靠近他,又问。
格温摇了摇脑袋,小声说:“你太小了,我怕不小心伤到你。”
女孩好不容易听清他的话,甜甜地笑了起来,亮声回答:“我虽然长得比你小,但是你跟我说话也不用这样小小声。”
“我叫小绵,你是一只什么妖怪?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女孩清甜的嗓音听起来没有一丝畏惧与厌恶,格温慢慢从水缸后面挪了出来,答道:“我是龙。”
“真的吗?那你会保佑我们水河村吗?就像话本里写的龙神一样!”她说话时眼睛亮亮的,格温觉得好像两颗挂在天上的星星。
不过,他似乎知道龙神是什么意思了,就像上帝和耶稣一样,人类每天都会把想要的东西告诉祂,希望祂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所以格温回答:“我是希希公主的守护龙,不是龙神,我只会喷火。”
龙神是所有人的龙,而他只是沈流昔的龙,他只能实现公主的愿望。
“你只负责保护公主吗?”小绵有些失望。
格温坚定点头。
小绵还想再问,却被隔壁传来的一道叫唤止住了话头。
“小绵回家吃饭了!小绵——这臭丫头又去哪了……白筱绵!快回来吃饭!”
“不行,我是趁着王婶帮爷爷做饭的时候偷偷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小绵着急地说。
“那白筱绵呢?王婶也叫他回去吃饭了。”格温愣头愣脑地问。
小绵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耐心解释:“我就是白筱绵呀,小绵是我的小名。”
“你们都有小名吗?”格温奇怪地问。
为什么他只有一个名字。
“对呀,只有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人才会叫你的小名,”小绵说,“看在你是一只好妖怪的份上,现在你也可以叫我的小名啦!”
“大妖怪你别走哦,我先回家,等会再过来找你!”
小绵对他说完话,转身快速跑出了院子,往隔壁村长家去了。
没想到小绵离开不过两刻钟,格温很快又见到她了。
“仙人哥哥,爷爷叫我来给你送午饭,”小绵进了屋,把手里的碗筷放到桌上,又将一盘洗净的蔬果端到了格温面前,“这是给你的。”
“谢谢小绵!”格温老远就闻见了果香,此时只等小绵把碗放下就要开吃。
村长有心照顾他们,沈流昔虽然不饿,但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你叫小绵吗?”沈流昔不经意问。
“对,仙人哥哥叫什么?”
“我姓沈,叫沈流昔。”
“沈哥哥的名字好听,人也好看,”小绵一点也不害羞地夸赞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呢!”
格温正在努力干饭,听到小绵这句话心里十分赞同,当即就要站起来激动讲述一番公主的美丽,却被早有预感的沈流昔一个眼神严厉制住了。
其实沈流昔并不知道格温想说什么,他只是怀疑笨龙马上要脱口而出“公主”两个字,强烈的第六感让他抢先一步把错误扼杀止在源头。
“小绵,你今天看见在路上办喜丧的人了吗?”不等格温再开口,沈流昔便已经问起了正事。
小绵点头,毫无防备道:“看见了呀,村子里经常会有。今天轮到李叔离开了,爷爷说这是大喜事,我们都应该为他庆祝。”
水河村的生祭竟如此频繁,连孩童都已经觉得理所应当了吗?
此地究竟是风俗与众不同,还是背后有人在故意为之,亦或是有着更深层次的秘密。
沈流昔本没觉得在孩童身上刨根究底便能知晓真相,吃完饭也就叫她早些回去了,连带着格温都没来得及跟新交的朋友好好玩一玩。
因为沈流昔有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要跟他说。
“我不是公主,你不许再这样叫我了。”沈流昔看着格温的眼睛,语气微凉,逐字逐句道。
知道的以为笨龙固执己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介修士自封皇室在逃公主呢。
格温一歪脑袋,忽然问出了一个让沈流昔意想不到的问题:“那我可以叫公主的小名吗?”
好像有点不太对。
沈流昔仔细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跟笨龙走一步看一步,答道:“我没有小名。”
格温闻言开心地凑了过来:“好巧,我也没有小名。”
“那我帮公主取一个,公主也帮我取一个,好不好?”
“取完不许再叫公主。”沈流昔警惕道。
格温点头,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几分隐约的欣喜:“我想叫你小希。”
沈流昔听见这两个字的第一反应是全票否决,可再对比一下笨龙原来的称呼,发现还是这个要正常一点,于是他并没有反对,也不是很想点头,干脆就默许了。
见他没有拒绝,格温心中一喜,又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沈流昔看见他的尾巴低低地晃了起来,心知格温又开始了他惯常的祈盼。
仿佛命定的牵连,小黑龙总要将自己系在沈流昔指尖,听他回答期许,任他差遣喜乐,好像周而复始便能生出情丝万缕。
静默良久,沈流昔缓缓挤出两个叠字:“笨笨……?”
“好耶!”公主一定是喜欢他,才会愿意给他取小名!
格温顿时兴奋过头,直直朝沈流昔扑了过去,差点没把横在两人中间的桌子给掀翻。
沈流昔一个不察,被笨龙撞了个满怀,腰腹隔着衣裳紧贴着他硬硬的脑袋,蓦地怔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推开。
格温喜欢公主,特别特别喜欢,情不自禁蹭了蹭沈流昔温软的怀抱,整颗心无意识倾倒在他身上。
短暂几秒的触碰,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沈流昔回过神来,飞快把黏在他怀里的笨龙一掌拍开了。
“……不许扑过来……”
出掌的人心一乱,力道也没控制好,小黑龙一下被推出好几米远,还是不小心掀翻了木桌,不仅掀翻了,还压塌了。
命中有此一劫的桌:我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嗷……”格温摊着大翅膀坐在一堆碎木板里,嘴里难过地哼唧了一声。
沈流昔那一掌里没有灵力,他皮糙肉厚自然伤不到,真正受伤的是他的心。
公主为什么不喜欢和他抱抱?明明就很舒服呀,大家都喜欢这样。
“……你先出去吧。”
沈流昔抿唇,轻轻移开视线低声道。
格温只知道触摸和拥抱在他的家园有多么平常,却不知自己已然在另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世界。
九州大陆数千年来以礼义为重,尊孔孟之道,血缘亲情也好,真心爱慕也罢,总要克己复礼,持正端方,才是相处之道。
沈流昔生性淡泊,身为仙尊,又有化神期修为,自是风光霁月,别说被人突然撞进怀里蹭两下,就算是寻常触碰也是极少的。
只可惜小黑龙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又惹公主生气了,只能乖乖听话,垂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沈流昔难得如此失态,兀自走到窗前站了好一会儿。
渐渐平复好心境,沈流昔一抬眼,却见对面一户人家红绸绕梁,囍纸贴门,檐上四角挂着红灯笼,白日里竟也燃着烛火,异常引人注目。
难道办喜丧的人家就住在对面?
正方便了他去了解情况。
沈流昔刚想去对面暗查一番,抬脚走到门边却又顿住了,垂眸思量两秒,这才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果不其然,格温就坐在门口等他,一步也不肯多离。
“笨笨,你去树林里捡些干柴来,今晚或许会用到。”
沈流昔不想让这条固执的龙跟过去打草惊蛇,便随口给他指派了一个才想好的差事。
格温一听,以为公主不生他气了,马上立正站好,开心道:“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便挥动翅膀原地升天,往村子另一侧的树林里飞了过去。
沈流昔望了一眼渐渐暗沉的天色,抬手掐了一个隐身法决,朝对面门户紧闭的小院走了过去。
他现下恢复的灵力不多,这样的法决也只能维持一刻钟,需早去早回。
时下一片静默,院门悄悄开合一声,只惊动了院内散乱的黄纸。
檐下挂着的一只红灯笼倏地灭了,底下一张艳红的囍字骤然黯淡了下来,纸角微微发着颤,悄无声息从门上飘落,躺在阶前,宛若血凝。
无风自动。
《公主禁令》
“第一条:不许抓。”
“第二条:不许扑过来。”
……
“第一百零八条:不许?$&*%…”
——笨笨 著
格温:笨笨记下来的跟我龙龙有什么关系?龙龙就要和美人贴贴!(撒娇)(打滚)(扑倒小昔)(……)
[下章预告~你要说:公主请跟我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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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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