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村长并没听到云谒的低语,又或是听到,却装作年纪大耳目不灵光的样子。
他的目光缓缓挪到云谒的腿部,盯着两颗深红的牙洞看了许久。然后才像是意识到云谒现在凄惨的处境般,问道:“受伤了?”
他的瞳孔很黑,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人,脸皮松动,褶皱的部位像陈年的老树皮。
云谒被他的眼神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喉咙口不自觉地吞咽,过了好半晌才应道:“……嗯。水里有蛇。”
村长点了点头,向前挪动两步,想要弯腰把云谒扶起来。
手还没碰到,云谒就一脸警惕地往后仰,没等村长回应,就立刻道:“我自己能起来。”
村长瞥了眼头顶树梢上隐去的衣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如果你还想要你那些东西的话,就赶紧跟上。”
话落,也不等云谒回复,直接转身朝着密林深处走。
云谒咬着嘴唇,注视着那个年迈佝偻的身影,抬步跟了上去。
他现在别无去路。
包里有手机,这是唯一能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工具。虽然云谒对这老头的疑心很重,怕他又不安好心把自己给灌晕了绑到囍轿上。可到底还是清楚凭自己现在的情况别说走出去,就连多走几步都困难。
而且从接连四个小时都未见一处人家来看,他可能陷入了某种迷阵。
湘西巫术,蛊术隐秘诡谲,虽常为外人道,却难勘破其中奥义。遑论他现在疲惫不堪,头脑晕乎乎的情况下,一个人离开必然还要糟好久的罪也无法逃出。
云谒叹了口气,不自觉加快步伐。
吊脚楼半悬空,扎进陡峭的斜坡上。檐角、栏杆上镌刻奇异的花草纹。村长提着一盏灯,缓慢地推开湿润的竹门。
“吱呀”声在逐渐细小的雨夜里显得过于刺耳,云谒望着里头黑漆漆的堂屋,很安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死寂。没有一丝活人待过的迹象,与先前村长带他去的屋舍也全然不同。
云谒脚步突然停滞,他在犹豫。
“怎么不进来?”
村长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侧,他的脑袋就像是与下半身分离一样,挂在竹门旁,昏黄的光影把脸切割成两半,云谒的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身走了进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难道是……眼花了?
云谒暗自深呼吸几下,迈进门槛,融入黑暗。
屋内其实没有外头看起来那么黑,只是这里根本不存在电气灯泡那些近现代设施,照明居然还是用的蜡烛。
而且,也不知是否是此地习俗不同的缘故,四角和桌椅上摆放的全是白烛。
烛光映照在村长的脸上,泛着死尸般的青灰。眼窝深陷,惨白的嘴唇裂开一个笑容。
云谒听到他说:"喝点酒暖暖身子,再把药涂了。"
白瓷杯的酒灼热辛辣,云谒不喝就能闻到那股烈劲儿。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喝。"
谁知道你这次又搁里头放什么东西啊?
村长眸色微沉,幽幽道:"不喝?"
云谒眉头紧锁,没有回应。
在两颗病态深黑的眼珠子的逼视下,云谒被看得毛骨悚然,刚有一丝松动。
左腿上就突然传来一阵湿滑的触感。像细长的头发拂过皮肤,轻缓,黏腻。
云谒僵硬地转动脖子,往下方望去。
待看清趴在他腿上的东西时,云谒的脑袋轰地一下,脸色煞白,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瞬间布满湿浊的冷汗。
那东西伸着血红的长舌在舔舐云谒腿部的伤口,它鲜血淋漓的嘴角被撕成了一种十分夸张的弧度,口腔里散发出一股恶臭浑浊的血腥气。
见云谒低头,这东西也忽然有了反应。机械地伸长惨白的脖颈,一双泛白充血的双眼随着脖子的延长逐渐与云谒平视,直勾勾地盯着他,犹如看着一只死物。
操——!!!
什么鬼?
那团黑影匍匐在云谒的身上,见云谒浑身直挺挺,瞪大双眼,它仿佛被取悦了一般,咧开嘴唇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苍白的脸颊朝着云谒一步步靠近。
腥臭腐烂的味道冲进鼻腔,云谒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难受地别开脸。
余光瞥向四周,这一看,险些没把他的魂魄给吓出来。
暗红色的地板上,一双双木讷,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所坐的椅子被一圈和他腿上一样的厉鬼包围。它们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嘴角分泌黑红色污浊的涎液。
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蔓延,云谒猛地大叫一声:"村长!"
不管怎么样,村长是他目前能见到唯一还算正常的人了。
然而,一声嘶吼过后,耳边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云谒缓慢地扭动脖颈,目光转向对面的座椅。
然而,他的眸色却瞬间呆滞了。
沉寂的木椅,居然空无一人。
那刚才跟他说话的是谁?
云谒的魂魄还未归位,肩膀处就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猛地把他从椅子上拽到地板。
他痛得闷哼了一声,下一秒,下颌处就被一只青白的枯手攥住。那死劲儿几乎快把他的骨头掐断了。
云谒双腿剧烈地挣扎,拳头刚想往偷袭之人的脸上砸去,嘴里就被一股灌入的灼热液体给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
四周那些爬伏的鬼东西都缠了上来,压在云谒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云谒的脸被那辛辣的酒水刺激得脸颊通红,关键是他总感觉嗓子眼方才被一只多足的虫子爬过。痒意顺着喉管流进肺里,云谒艰难地睁开眼望向身后给他强行灌酒的人。
村长空洞的瞳孔飘在他的上身,而那张脸连着皴皮的脖颈,宽大的衣袍下却只有上半截身体。
原来刚才没看错,眼前的这个村长,的确没有双腿。
不……他根本不是村长!
村长是个哑巴,这只是只套了人皮的鬼。
而这只鬼的左手还卡在云谒的下巴上,大有硬生生将他嘴角撕裂的趋势。
云谒眸色一暗,狠狠地咬在他的干枯的手上。黑浓的液体从断指处流出,云谒忍着恶心把那断指吐了出来。
"啊啊啊啊——"
身后村长的脸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颗眼球生生从眼眶中脱落,暗红色的血水滚出,滴到云谒的脸颊上。
他胃里一阵恶寒,也不知道从哪蓄起的一股劲,挣脱右手的钳制,左腿用力往身上趴的黑影踹上去。
然而他刚要进一步动作,甩开胸膛上伸着长舌卷向他脸颊的鬼东西时,腹部忽然一阵绞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钻入啃噬,很快,这股刀割般的疼从肚子开始蔓延至胸口,大腿,手臂。
每一根骨头被巨石碾压,沉重的疲乏后,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钻进爬行,撕咬,无孔不入地搅动着他浑身的每一处肌肤。
云谒的身子痛得蜷缩成一团,呼吸伴随着剧痛,起伏声极大,脸颊扭曲,发出难耐的呻吟。
恍惚间,他又闻到了那股清冽的异香。银佩的叮当声愈来愈近,清脆空灵。
云谒的视线模糊,却能依稀辨出熟悉的白色衣角。云纹腰带间系的银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荡开一串细碎的撞击声,流淌进云谒的耳朵内。
死寂中,来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细长冰凉的手指缓缓划过云谒灼烫的脸颊,幽幽道:
"还逃吗?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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