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伊被这毫无诚意的附和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脸上挂满笑意，然后忍不住去掐林疏雨那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你才好玩啊林疏雨，你最好玩了……”
林疏雨不避不躲，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每次不管宋南伊做什么，林疏雨都会顺从地接受下来。她对宋南伊似乎很包容，可以接受她做任何事情。
视线交缠，整个世界仿佛变得悠远空灵。林疏雨的眼睛又格外静谧安宁，宋南伊心里蓦地一恸，率先撤开目光，手也跟着慌忙撤下。
刚好这时江汀白收了作业过来交给林疏雨，宋南伊就势退开一些，跟林疏雨拉开距离。
“作业，记名吗？”
林疏雨随意扫了江汀白一眼：“记吧。”接着她又看向宋南伊，对方留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林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随风轻轻拂动的嫩绿枝叶，阳光洒在上面带着发光的斑点。
‘那双眼睛像湛蓝色的海，宁静缄默的海面涟漪微荡，深不见底的暗处波涛汹涌。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也是一双看着爱人的眼睛。’
仅仅是几秒的对视，那双静谧安宁的眼睛就这么嵌入宋南伊的脑海里，她心里不可遏止想起曾经不知在那本书上看过的话。
林疏雨的眼睛太漂亮了，她这样想着。
江汀白交了作业，特意想看看林疏雨的书包，但是她的桌子上没有书包，挂钩上也没有。于是他问：“林疏雨，你今天没带书包？”
林疏雨：怎么个个都问书包。
“忘记带了。”她说。
江汀白还想问什么，林疏雨用手背碰了碰宋南伊的手肘，轻声问：“你数学卷子写了吗？”
宋南伊转过来，躲开林疏雨的触碰：“……还没。”
林疏雨却抬高了手，朝着她的脖颈处伸，那姿势不知是要摸脸还是要掐人脖子。宋南伊猛地往后一缩，宛如惊弓之鸟警惕着。
林疏雨的手悬在半空中。面对宋南伊的躲避，她面上淡淡的，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收回了手，摸着自己的锁骨，说：“这里有东西。”
因为觉得热，宋南伊的校服扣子解开了一颗，露出了半截纤细的锁骨，上面沾了一颗细小的圆圆的黑点。
宋南伊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躲什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有时会觉得林疏雨的眼神很深，好像看得久了人就会往里陷进去。
“哦……”她顺着林疏雨指的位置摸了摸，没摸到什么东西，于是胡乱地把衣领盖上去，“好了。”
林疏雨盯着那位置看了几秒，移开了目光，没说话。其实没弄开，那黑点还在。
江汀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宋南伊很快也起身出了教室，椅子吱啦一声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疏雨盯着旁边空的座位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教室外，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垂着眼皮发呆。风吹过的时候把发丝带在眼皮上，痒痒的，她眼眶酸涩又涨，心里却觉得空得不行。
——
林疏雨的伤口发脓了，可能是洗澡的时候沾了水。宋南伊发现的时候她刚洗完澡，穿着短裤短袖在晾伤口。伤口汩汩外围红肿，中间汩汩流黄水，还带着血丝。
那时宋南伊刚回到宿舍，一进来就看到林疏雨坐在小椅子上，身影很单薄，看着小小只的，红肿的伤口被白皙的皮肤衬得很瘆人。
“林疏雨！”
林疏雨被着凌厉的喊叫声吓了一跳，“啊？怎么了……”她不解地看向她。
宋南伊哒哒两步冲过来：“你伤口是不是沾水了？！”
“是啊，刚洗完澡，不小心弄到了。”
“不能沾水你不知道吗！不是跟你讲过了不能沾水不能沾水！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宋南伊咋咋呼呼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林疏雨被这架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小声说：“不小心的呀……”
“药呢？！”
林疏雨观察着宋南伊的神色，嚅嗫着启唇，更小声地说：“忘在家里了……”
“唉！”宋南伊在原地转了两圈，看起来很烦躁的样子，然后转身快步出了宿舍。杨小敏刚巧回来，见她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很疑惑地问林疏雨：“她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快到门禁时间了哎现在跑出去？等下被抓到晚归很麻烦的！”
林疏雨本人也还在愣着：“我也不知道……”
好在宋南伊还是在门禁前回来了，整个人喘得不行。林疏雨担心她，就站在宿舍门口的走廊上等她，半个身子都站麻了。
宋南伊出现在她眼前，弯着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喘息。林疏雨俯下身，蹙着眉问：“你跑哪里去了？”
宋南伊没说话，抬起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林疏雨帮她拍背顺气：“你干嘛啊，干嘛那么急着跑出去啊，什么事那么着急，明天再说不行吗……”
初秋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起来，夜深露重，更是寒凉，林疏雨和宋南伊都穿上了长袖。同款的蓝白校服，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身影像是交叠在一起的。
只见宋南伊分别从校服的两个口袋里掏出两瓶东西。林疏雨心里猜出点什么，又不太敢确定，她接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查看。
是双氧水跟黄药水。
原来这两瓶药水那么金贵，让宋南伊大晚上跑出去，卡着门禁时间回来，搞得喘得跟狗一样。
“你……”林疏雨抬起头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用力捏着瓶身，葱段似的细长手指微微泛白，声音有点颤抖：“你去医务室了？”
宋南伊慢慢缓过气来，直起身子，双手扶在腰间，用力点了点头。
“医务室还没关门吗？”林疏雨又问。
宋南伊喘着气拍自己胸口：“没关窗……”她是从医务室的窗户里钻进去的。
林疏雨扁着嘴，心里像被蚂蚁咬着一样，又痒又疼。
“你有病啊！干嘛要那么晚跑去医务室啊，那么远……”林疏雨的声音带着责备，更多的是不解和难过：“干嘛要管我呢……”
宋南伊没说话，拉了张椅子出来，命令道：“坐下，自己撸起裤脚来。”
林疏雨抿着唇默默照做。
整栋宿舍楼都已经熄灯了，喧闹声也已平息，林疏雨的心却慢慢沸腾起来。走廊上很暗，只有几盏微弱的小灯闪烁着。宋南伊蹲在林疏雨身前，低着头摆弄着那两瓶药：“这药跟上次的不一样啊……”
林疏雨嘴角平直，看着宋南伊的发顶。她的头发黑直，很多很密，所以绑马尾的时候总是很好看。
两个人靠得近，宋南伊的校服扣子又被扯开了，锁骨上的小黑圆点又露了出来。林疏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楚了，原来那是一颗痣。
宋南伊的左锁骨的三分之一出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我倒了？”
宋南伊掀起眼皮看向林疏雨，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双氧水一下去，滋啦滋啦地冒泡，好像起了化学反应一样。
“啊……”林疏雨痛苦地短促喊了一声，她压着声音，一声很小声很小声的呻吟，还是被宋南伊听到了。
“很疼吗？”宋南伊昂头看她的眼睛。
林疏雨眼眶红了一圈，眼角慢慢泛出些湿漉漉的水汽，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其实不该的，不该总是接受宋南伊对自己的好，不该任由自己就这样一点点陷进去。宋南伊或许真的把自己当最好的朋友吧，然而她不是，她心底藏了些见不得人的龌蹉的喜欢，原先只是零星一点儿，可光是一点儿就够了，像细胞繁殖一样爆发似增长，怎么压也压不住。
那些喜欢有一天会不会多到溢出来？
“这个可能有点疼，但是不消毒不行，你的伤口已经发脓了……”宋南伊轻轻说。
林疏雨忽的打断宋南伊的话：“宋南伊……”
“……怎么了？”
不知怎的，宋南伊觉得这声音又低又丧，丧到她觉得林疏雨好像下一秒要死去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管我呢？”林疏雨轻轻地问，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悲凉。
我父母都没管过我，你为什么要管我呢？你越管我越对我好，我就会越喜欢你，我根本控制不住。可我这样一个人，被丢在泥泞里，你来拉我一把，会把你自己也弄脏。
宋南伊愣住了，她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甚至很多时候都很怕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管林疏雨。
林疏雨接着说：“我烂就烂了，你为什么要管我呢？”
宋南伊呆愣着，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一手拿着双氧水的瓶身，一手拿着盖子。
……
“什么叫你烂就烂了？你不烂啊……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她很烦林疏雨讲这种话。
你最好，好得要死，你这样好的一个人，本就该站在阳光里。
“我……”林疏雨声音哽在嗓子眼，只发出一个音节就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她想说以后我们不要再当好朋友了，可她不知道要怎么把那句话讲出来。
僵持了几分钟，林疏雨觉得眼睛干涩发痒，她偏过身子，抬起手来抹了一下脸颊，然后吸了一下鼻子。
“我不想用这个药了。”
宋南伊平静地问：“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世界上哪那么多为什么呢……我就是不想用了……”林疏雨胡乱说着，想出一个理由：“疼，好疼，我怕疼。”
“先用吧好吗，医务室没有其他药了，等明天我再去买其他的不疼的药，先把这个药涂了，好嘛……”宋南伊的声音也又悲又哀，带着哄诱，也带着祈求。
林疏雨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两只手都慌张地快速擦拭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哽咽着说：“我……我，我不用……我，我不想涂药了……好疼啊……”
宋南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一下就软了下来，但是看向那块红肿流脓的伤口，还是强硬道：“不行，一定要涂。”
林疏雨哭得厉害，边哭边往角落里缩，“呜宋南伊你别管我了，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她哭得喘不上来气，心脏疼得厉害，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猫，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让全世界都找不到她。
宋南伊却往前逼。
林疏雨一把把药水瓶打翻了，‘啪嗒’一声，瓶子落在地上，里面的液体迅速流出来。
宋南伊眼疾手快，马上把瓶子捡起来，里面大概还剩四分之一。
四目相对，林疏雨满脸泪痕，眼睛又红又肿。
……
宋南伊就这么站着，不知站了多久。林疏雨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
“林疏雨，你真的不涂这个药？”
林疏雨红肿着眼，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宋南伊沉默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宋南伊再次问：“林疏雨，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涂。”
林疏雨呆愣了片刻，盯着宋南伊的眼睛，又可怜又无助。
是不是她此刻拒绝了宋南伊，就等于拒绝了往后所有靠近她的机会？会不会以后连话也说不了？
半晌，林疏雨低声说：“我不涂了。”
空气好像凝滞了。
周围太暗了，林疏雨又低着头，发丝挡在脸颊边，宋南伊看不清她的神色。
好像有堵厚重的墙挡在她俩中间。
良久，宋南伊蹲下里把药瓶放在地上，似乎是相通了，她像释怀般说了句：“好。林疏雨，以后我不会再管你。”
“以后，”宋南伊吸了一口气，“我不会管你杯子里有没有水，你涂不涂药，你的腿会不会留疤。什么我都不管。”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说完就决绝转身，进了宿舍，留林疏雨一个人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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