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愿蹲在被人群遗忘的一角，支着下巴，没想到臭名昭著的开学军训第一天就给她了这么大个下马威。
八月天还正好，天早早就泄出光。
敲门声响了两下，阮绮柔不耐烦的通话声吵着殷怀愿起床。
殷怀愿从床上坐起，阳光早已透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窗子斑驳在床头，她看着晨光下自己映在被褥上的影子，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阮绮柔还靠在她房门口说话，声音有些大，殷怀愿能听到殷修志说在楼下等她们。
阮绮柔没什么耐心和前夫叨叨，应付了两句，就继续敲门，挂了电话。
殷怀愿应了母亲催命式的叫起服务，踩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暑假告罄，一中今天组织军训。她爸妈亲自送她。
殷怀愿本人其实更中意学校大巴。
凉水浇在脸上，让殷怀愿清醒了几分。她实在不清楚父母为什么要一起送她，毕竟他们昨天才领了证。
离婚证。
阮绮柔和殷修志的婚姻早在殷怀愿十二岁时就名存实亡，而后拉拉扯扯，纠缠到现在才终于算是有了结果。
她想到殷修志忍不住蹙了蹙眉 ，但门外阮绮柔又开始催促，她还是收眉敛目拖着行李箱开门。
桌上放着家里阿姨买回来的早餐，阮绮柔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和碗里的粥。手机被她扔在一边，来电铃声响个不停。
粥是皮蛋瘦肉粥，还很烫，在空气里氤氲出模糊不清的雾。殷怀愿看不清阮绮柔给来电人的备注，但她猜是殷修志。
殷怀愿拉开椅子坐下，随便扒拉了两口。
可是粥太烫了，刺激着口腔里的软肉泛起细密的疼。囫囵咽下肚，她用舌尖舔了舔——嗯，烫了个泡。
实在没胃口，殷怀愿把碗推到一边。
瓷碗和实木桌面摩擦的声音吸引了阮绮柔的视线，她像是关伴奏一样摁掉了电话，转而冲自己女儿笑：“阿愿吃好了就走吧，看你爸等着急的。”
嘴巴疼，不想说话。
殷怀愿点点头，重新拉上行李箱出门等电梯。
车上一路无话，气氛却诡异地和谐。殷怀愿上车即昏迷，阮绮柔摆弄着手机处理文件，殷修志一个人在前面听着歌开车，也乐得清闲。
殷怀愿其实没睡着，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女士香水味，简直让人心烦气躁。
她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路上送孩子到军事教育基地的私家车不少。一中的学校大巴姗姗来迟，这下人群蜂拥而至，拥满了基地大门。
殷修志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拉到女儿身边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蓝色包装的防晒霜：“你桑姨说好用，特地让我带一盒来。军训太阳毒，你自己要记得涂。”
殷怀愿听到桑有枝就下意识作呕，静静凝视了防晒霜良久，没有动作。
直到殷修志又往前递了递，她才伸手接下。
这时阮绮柔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过来了，她还在通电话。最近她单位格外忙，阮绮柔这个秘书长的工作量也水涨船高。今天来送殷怀愿也是她特地提前安排好工作，抽出时间来的。
殷怀愿看着阮绮柔的身影，顿了顿，把手上的东西又重新扔进没关窗的车里。
她说：“不用，妈给我带了。”
殷修志笑容不变，又劝道：“小愿啊，你妈那么忙，哪有功夫打扮自己，你桑姨特地选的肯定比你妈买的好用啊。”
殷怀愿嫌恶心，但嘴巴里烫出来的泡实在存在感过强，说不出话反驳。不想理他，就走到阮绮柔身边轻声说，自己先进去了，让她回去路上慢点。
阮绮柔点点头，示意让殷修志帮她搬行李，又绕到一旁去了。
殷怀愿没管阮绮柔的吩咐，自己去拉行李箱。
殷修志上手想帮忙，被殷怀愿躲了一下，他一时僵在原地，有些无措。
殷怀愿走几步，还是开口叮嘱：“你回去路上开慢点，我妈晕车。”她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回应，就转身挤进了人群。
中考结束去学校领通知书的时候，分班情况、军训的宿舍、队列信息的告家长书就一并和录取通知书一起发给了学生。殷怀愿在324宿舍，楼层不高，但拖着个大箱子要挤过人群，漂洋过海，翻山越岭抵达宿舍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
又一次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殷怀愿受不了了。
“早知道来晚一点了。”她暗自腹诽。
后面又不知道怎么了，人群骚动推嚷起来，把殷怀愿向前撞得一趔趄，她下意识用手去撑，眼看手掌就要和满布沙石的地面亲密接触。
旁边的人提溜一下，把她拽了起来。
她转头去看，旁边的男生压低的帽檐，看不见神情但就是一副困倦的样子。
她刚要张口道谢，人群像浪花一样又涌动起来，把她和刚刚的男生挤散了。
不道谢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刚刚摔倒时被带倒的行李箱还直挺挺躺在原地呢，而殷怀愿本人现在被冲出三米开外。
想要往回挤是不可能了，虽然说等人群散了那么个大箱子显眼得很，好找。可殷怀愿倾向于等她再和自己的行李箱重逢，可能只能找到一幅被人践踏的残骸。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她打算找个角落龟缩起来，好坏都得把箱子捡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基地大门终于打开，大门外面霞落潮退，大门里面又是一片水深火热。
殷怀愿拍拍腿站起身来，自信地打眼一扫。
“哇塞……”
“我箱子呢？”
她蹲回去摸出兜里的手机，给阮绮柔打电话，提示音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殷怀愿又把手机塞了回去，支着脑袋沉思了好几秒，才起身向教育基地里走去。
一路上晃晃悠悠，东看西问，终于给她摸到了值班室。看着小平房门口的门牌，殷怀愿长舒一口气。
峰回路转，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睡死过去的刚刚的男生，对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殷怀愿的箱子就立在他身旁。
值班的教官叫她进来，问她什么事。
殷怀愿有些激动地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自己：“老师，这是我的箱子。”
教官先是脸一板，教训她：“什么老师，都军训了不知道喊教官。”
殷怀愿赶紧低头认错：“教官，这是我的行李箱。”
谈话声音不小，男生被他们吵醒，边揉眼睛，边站起身，而后掀开帽檐的一角，凝神看了殷怀愿两秒，像是确认。
接着他把行李推到殷怀愿面前：“你的。”
教官听殷怀愿改口不再计较称呼问题，看到这个箱子终于物归原主，就把失主和乐于助人的好心同学一起轰了出去。
殷怀愿拉着箱子停下，看旁边一幅处变不惊，仍是下一秒就要困倒在地的同学，掏出一把薄荷糖，递过去：“谢谢你，同学。”
男生愣了一下，接过来，又看了殷怀愿两眼。旋即点点头，拉过她的行李箱：“你宿舍楼在哪？”
殷怀愿没跟上男生的节奏，啊了一声。
男生自顾自说着：“我刚刚看女生宿舍好像就在操场附近……”说着就拉起行李箱，往右手边走去。
殷怀愿也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是遇到了个大好人啊。
她快步跟上。
八月的夏风还缱绻着丝丝燥意，吹得树枝微响，人影轻晃。殷怀愿忽然觉得，上高中好像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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