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的科学部总部实验基地修建在城堡再西面的山里，柏油路从山脚曲折盘旋到此，除了道路两旁的路灯，入目便是连片的鬼脸树。这是什么狼族领地的特产树种吗？喜羊羊忽然这样想，青青草原上似乎也是除了狼堡附近，就没再见过这种奇怪的树。
“狼族的科学总部的地面部分由十七座实验大楼组成。”灰太狼停好了车，两个人穿过停车场，“但是不太方便的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出口，只能先从F出口出去。”
能看到楼座时，剔博士也跟了上来，F出口的实验楼前伫立一座两人高的巨大石碑，上书“实验动物纪念碑”的狼文。
“这是为了纪念那些为科学进步而献出生命的实验动物而设立的。”
生物学实验并不是喜羊羊很了解的范围，她之前想过要攻读的航空航天更偏向物理学领域。不过，仅有的了解也足以让她理解这块石碑的含义：“敬畏生命，是科技的道德标杆。”
“是啊，它们虽然和我们不一样，不会说话，没有我们这样的思维，但生命是可贵的，这一点无关物种的高低贵贱。”剔博士说道，“因此每次实验都要有意义才行，哪怕是失败的实验，如果能总结失败的原因为下一次做提示和指引，就不算浪费。”
听闻此言，喜羊羊看了灰太狼一眼，又移开目光，只笑笑。
几人又走了几步，灰太狼压着脚步落后些许，他靠近喜羊羊，低声问她：“刚才你想说什么吗？是不是那句‘物种的高低贵贱’？这个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指我们这样的高等动物和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普通动物的区别。”
“啊，那个确实，让我有些在意——”喜羊羊笑笑，“不过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接受物种之间没有高低贵贱这件事的。所以我刚才看你，只是突然想感叹生物进化演变的神奇。你和我，我们这样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能思考和学习的生物，和那些单纯的、只有野性的动物之间，居然会存在如此大的区别。”
灰太狼看着她，也许是准备说什么，但他们眼前就是电梯。这段时间虽然大家都在筹备和平庆典，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假期的，因此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绝对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教授，博士，晚上好！”电梯里的年轻狼礼貌地向他们打了招呼，又对喜羊羊点头笑了笑，“您们要去哪里？”
“去-9。”
“好的。”年轻狼按下楼层便不再说话了，细细的金属摩擦声敲打敏感的鼓膜。
“咳咳，说起来，我也是直到六点钟还在检查数据，然后把白大褂丢在实验室里，匆匆换了身礼服就过来了。”灰太狼找了个话题。
一只年轻狼立刻接上：“教授真辛苦啊！”
灰太狼推了一下鼻梁，想起来自己没带眼镜：“你们也辛苦。”
呼吸声再次在狭窄的空间响起。
灰太狼看向身边的喜羊羊，结果少女看着电梯的楼层提示灯，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下降停止，几只年轻狼笑笑之后快步离开了电梯。
逐渐关上的电梯门那头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几声对话，诸如今晚的夜宵吃什么的。门嘭地关紧了，红色的指示灯开始继续往下跳。
剔博士开口说：“一会儿我们要去看的就是灰太狼先生最近的研究成果了。”
“啊，好厉害啊灰太狼。”
“没有没有，也有剔博士的一份功劳。”
“为了狼族的未来，能参与这个项目是我的荣幸。”
“那是那是。”灰太狼哈哈两声，又对着喜羊羊说道，“说了这么久，喜羊羊还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呢，这绝对是跨越种族的伟大发明！”
叮——
金属音响起，显示板的数字变成-9，银白色的厚重门板缓缓打开，黑色的长廊里水晶灯感受到来自电梯内的灯光逐盏亮起。
“我很期待。”
他们三人先后走出电梯，这条走廊很长，似乎只通向正前方一扇门，门上装饰着横平竖直的荧光条纹，半人高的操作台识别了剔博士的身份，大门缓缓抬起。机械女声响起：“剔博士，祝您工作愉快。”
占地面积极广的空间里半数以上的仪器还在运行，操作台那边聚集着一群人。剔博士带着他们走过去，就听到其中一个说：“师兄啊，芝麻拿回来了？”
啊？这是在实验室做什么？什么实验要用到芝麻？？
喜羊羊奇怪地看了灰太狼一眼，灰太狼做了个扶额的姿势。
“咳咳。”剔博士背着手咳嗽两声。
那几个人立刻转过身来：“博、博士！”他们往后一看，更不得了了，连嘴边一些渣滓都来不及擦，“教授！”
“你们在干什么？”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做实验到饿了所以决定开机器试一下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如何！”
“……”
“不不不，我是说我们是因为担心味道不够好，所以决定先试试看！”
“师弟你快闭嘴吧！”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发！灰太狼简直要疯：“你们居然在操作台旁边吃东西！”
“教授教授，您听我们狡辩，啊不解释，整个实验室就这张桌子最宽敞嘛，我们很小心的……”
“这可是精密仪器啊精密仪器！！！”
总之，一番收拾之后，几个人被灰太狼放去吃饭，同时喜提打扫实验室一周。
“见笑了。”剔博士领着喜羊羊走上前，“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这就是我们这次要展示给羊族的诚意。”
“这是能制造食物的机器吗？”喜羊羊刚才已经看到了他们桌前的东西，上头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奶酪芝士，喜羊羊一时间没看出来具体是什么。
“简单来说，这是动物蛋白质合成机。”
喜羊羊想起来从前村长那台用青草模拟羊肉味道的机器：“类似于像是素肉那样的？”
“不，素肉还是植物蛋白。它能将植物蛋白在一系列加工之后，变成动物蛋白，同时包含动物肉质中含有的其他营养物质，以及竭尽全力去模仿它的口感。”
喜羊羊眉头微颦：“那实际上它生产出来的就是——”
“是肉类。”灰太狼走到喜羊羊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喜羊羊，狼是肉食性的动物。这是必须的食物。我们希望这台机器能够生产出足够狼族生存需要的动物蛋白质和其他营养物质。这是和平的重要保障，你能理解吗？”
“和平以来，狼族对全族的营养健康状况进行普查，呈现了轻微的下降趋势。”剔博士回头看着她，拉出数据版，一张张数据图在他的眼镜上留下光影。
喜羊羊抿了抿嘴唇，拉扯出一份共情：“是的。”她很呼吸，又努力平静地说，“和平不应该是以任何一方受到伤害为前提。还好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是啊，你看他们吃得多开心。”
“从这一点来说真是不用担心口感了。”
“喜羊羊。”剔博士说，“我的父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为了狼族的发展，对羊族发动了战争，这是迫不得已。他是狼首领，必须为族群的发展考虑。”
如若不然，难道要狼首领为羊族的存续考虑吗？
喜羊羊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阵刺痛，她缓缓松开手，美甲片还牢牢地粘贴在指尖。上下齿碰撞，轻微的声响在颅骨传递，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的，我想站在种族的立场上，我们都一样。”
从见面到现在，喜羊羊第一次透过镜片看剔博士的眼睛，紫红色的双眸像被精心打磨过的水晶。水晶有太多面，所以能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那对方又是站在哪一面来审视和平的呢？
“喜羊羊，我们去那边的配料入口看看吧，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这个神奇的配方，这可是我尝试了很多次才找到的！”灰太狼推着喜羊羊，她就移开目光。她刚准备应下，旁边就闪过一阵白光。
“谁？”几人齐齐回头。
设备箱后头发出来一声：“糟！”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一个机器人给逮了出来。是只身材瘦小的狼，他被机器人抓起来，手里还举着胸前的牌子，“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我是记者！是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和出入许可证！！”
剔博士上前核对他的身份：“你是《每日狼报》的记者？”
“对对对。我是受邀来参加狼羊首领会晤采访的。”
“宴会的场地在那边。”灰太狼走过去拿起他的出入许可证看了看，“这里是禁止入内的，你可别说你是迷路了。”
“我……我……”他的眼珠咕噜咕噜转了几圈。
“别想糊弄！难道要我们送你去见首领吗？”
“不不，不敢，这怎么好惊动首领……我只是听说这次的和平日庆典要公布一项重大发明，所以想混过来拿点新闻罢了。”
“果然是这样。”灰太狼看着剔博士，“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剔博士却在此刻露出了谦逊的笑：“灰太狼先生，您是这间实验室的主负责人，我只是辅助您，当然是您来决定。”
“把你的相机给我。”
对方忙不迭递了过来，灰太狼删除了和实验室有关的照片，把相机还给他：“走吧，不许把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该公布的时候自然会公布。”
“谢谢您！”记者狼捡起自己的帽子忙不迭跑了。
“就这么放过他？”剔博士问道。
“总不能惊动首领吧？”灰太狼转身回到喜羊羊身边，“走吧，我们过去看看是用什么的做的。”
剔博士看过来一眼：“看来这里的参观有灰太狼先生您就够了，我就先回会场了。”
剔博士也走了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灰太狼和喜羊羊两人。他拉着喜羊羊在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条轻薄的小毯子用眼神询问她。
喜羊羊会意：“我不冷。”她说，“抱歉，我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交际。看来是有些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了。”
“我觉得你说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灰太狼自然地放松了身体，瘫坐在椅子上，顺手敞开了礼服的外套，“我今晚反正不打算回去了，你呢？如果你也不打算回去，我们消磨一会儿时间，我就送你回下榻的酒店。”
“你倒是自由。”喜羊羊笑着反问道，“难道我可以不回去吗？”
“当然可以！”灰太狼又坐直靠过来，“这种聚会很无聊的，你们族长应该也知道。他让你过来，应该是暗示你可以不用回去了。毕竟，就算有什么信息——”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机器，“也要你回酒店再告诉他了。”
“灰太狼……”喜羊羊抬头环顾四周，“我知道的。虎翼，他也是会吃肉的。我是知道的。这是食肉动物生存下去的基础，何况即使是杂食性的动物，我们也不能去要求他们为了所谓其他动物的生存考虑，去强行要求他们只能吃素。所以我是高兴的，能看到这样的发明诞生。我只是……”
灰太狼摸了摸她的脑袋：“心理上还是会难以立刻直面，对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是你在思考不能强迫吃肉的动物放弃吃肉，那我也有立场去思考草食动物对此的厌恶。”
“谢谢你，灰太狼。”
“哼哼！我可是小羊最好的伙伴灰太狼大王啊！”他故作夸张地说。
喜羊羊被他逗乐了。她笑了出来，又伸出手拥抱他：“还没来得及说，见到你真好。”
灰太狼抱住她，想了想说道：“其实果然还是怪剔博士不会说话，他那种说法，换谁都要膈应的。而且关于食性问题带来的互不理解，我还想到了一个不成熟的方法。”
短暂的拥抱庆祝相逢，他们松开彼此，喜羊羊坐得端正，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等待灰太狼后面的话。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从转化一些基础的定义和想法开始。”灰太狼看着她的眼睛，实验室莹莹微光打在他的眼波里，“比如说，你觉得，你是羊？还是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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