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酒家还没开门,周自衡一行人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梅花山庄了。
深冬的早晨,天空仍然很昏暗,唯有东方天际透着一丝鱼肚白的寒光,勉强勾勒出飞檐斗拱与枯树枝桠的寂寥轮廓。
街角悬挂的孤零零一盏风灯,在刺骨的寒风中摇晃。
席冰漪拢了拢大氅,心情算不上美妙。
虽然是归家之途,但一想到玉姨,她就开始直叹气。
霍钦倒有些期待,他得到的消息中,自己父亲的踪迹基本都和梅花山庄有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眉目,自然是雀跃。
这两人,一人颓丧怯懦,一人兴奋期待,不知道的还以为梅花山庄是霍钦的家。
周自衡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望了望灰暗的天空。
席冰漪还在唉声叹气:“我竟然有一天会害怕回家……”
霍钦假模假样地安慰了她一番,转头就开始打探起席冰漪母亲的事。
“别害怕。对了,你母亲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人,叫霍匀峰?”
席冰漪: “……”
好僵硬的安慰,好生硬的转折!
但她还是想了想,在记忆中找到一件小事。
那是她去圣山修行的第一年。
新年时,梅知莹去圣山把小席冰漪接回了席堡,两人沿路还买了许多新奇的玩具和小吃。
在回到席堡以前,席冰漪都以为自己母亲心情不错。
但很快,她就发现,梅知莹总是和自己黏在一起,反而对席翎不闻不问。
这可太稀奇了!
席冰漪从小就是听父母辈的爱情故事长大的,他俩竟然有一天还会吵架?
小席冰漪并没有太担心,反而是好奇:“母亲,你和父亲吵架了吗?”
梅知莹神色僵硬,敲了敲席冰漪的脑袋:“小孩子家家,懂得真多。”
席冰漪吐了吐舌头,把摆在面前的点心全拢到跟前,故意道:“这些都是我的,你要是想吃,得去父亲那,让他给你买!”
梅知莹知道,这是女儿想让她和席翎和好。
她叹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席冰漪看不懂的忧愁。
最终,梅知莹想了想,觉得或许两人还有沟通的余地。
于是她对席冰漪道:“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转身就朝席翎的书房走去。
席冰漪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不可能乖乖等梅知莹回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蹑手蹑脚摸到了书房的窗下。
原以为屋里两人会轻声细语解开误会,席翎再温柔的把梅知莹搂在怀里——
毕竟他们之前每一次吵架,都是以席翎的包容退让结束。
可是这一次,席冰漪只能听见梅知莹崩溃的哭声:
“你疯了!席翎!”
“你明知道他当时失去意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你明知道他是为了我们……”
席翎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梅知莹的啜泣:
“那又如何?难道你这几年的伤痛不是他害的吗?”
“难道你这几年痛苦是假的吗?!”
梅知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你疯了,席翎……你真的疯了……”
“我们曾经是朋友啊!”
席翎一把合上古籍书页,冷笑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
“霍匀峰,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
席冰漪说完,霍钦就陷入了沉思。
席冰漪也后知后觉:“霍匀峰、霍钦……那是你父亲吗?”
霍钦点头,并不隐瞒。
这下轮到席冰漪尴尬了,毕竟从回忆中不难看出,梅知莹席翎霍匀峰,曾经或许是很好的朋友。
可是后来又因为什么原因反目了……
霍钦还在思索:“溧阳谷主李晋曾告诉我,我的父亲与梅花山庄有一些纠葛。我原以为是两者交恶,现在看来……”
他笑了笑,苦中作乐:“好歹并不是纯粹的坏关系。”
周自衡也很感兴趣,凑过来问:“为什么你的母亲和父亲对霍匀峰的态度天差地别?”
席冰漪摇头,表示更多的自己也不清楚了。
风吹动车帘,透过翻飞的帘幕,忽明忽暗的间隙里,天幕正缓缓褪去墨色。
远处轮廓在混沌中浮现,像淡墨在宣纸上洇开。
朝霞的胭脂色透过帘隙照进车厢,恰巧落在席冰漪的瞳孔中。
车帘翻飞的瞬间,她的眼睛好似琉璃。
席冰漪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母亲的遗物全都收在水云台,那里一定有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霍钦有些惊奇:“你母亲的遗物为何不在梅花山庄,也不在席堡?”
席冰漪哑然。
对啊,为什么自己母亲的遗物既不在梅花山庄,也不在席堡,偏偏在水云台?
她试着说服自己:“水云台是祖母送给母亲的礼物,应该是有着特殊意义,所以母亲才会把遗物留在那吧。”
席冰漪抬眼看向霍钦,试探地询问道:“要不,我们先去一趟水云台?”
霍钦自然没什么意见,但他看了看席冰漪松口气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回家?”
席冰漪又垂眸:“主要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姨……”
在马车的轱辘声中,她渐渐止住了话头。
水云台也在启安城内,与梅花山庄相距不远。
启安东边的絮语静水湖湖心有一座宅院,原先是富商纪宁远的私宅。
后来纪宁远逝去,几个儿子没有经商天赋,把家产败了个光,不得已将这水云台卖给了梅老夫人,最后又被送给梅知莹当做十八岁生辰贺礼。
水云台重新翻新过,碧水白云,青砖墨顶,朱门绣户,远远望去,已生飘渺意境。
周自衡三人几天赶路,一路向南,终于到达启安城内,絮语静水湖前。
“小时候来过几次,就被水云台惊艳,一别再看,仍不改风貌……”席冰漪喃喃。
一片澄净的湖中,最中心的陆岛像是人间仙境。红梅交映,在湖心落下艳丽的倒影,在梅林之后,更是一座古朴大气的宅院,远远眺望,犹如天上白玉京。
“果然还是冬日里的水云台最好看了,无论是阳光明媚时的波光粼粼,还是微微细雨下的朦胧绰约,亦或是皑皑白雪后的雪满枝头……”
席冰漪挑眉,看着平静的湖面与陆岛,猖狂大笑:
“惊鸿照影,正为此刻,你们怎么过去可要自己想办法了!”
言毕,席冰漪像一阵轻盈的风,一朵飘零的花,瞬间消失在眼前。
肉眼只能捕捉到絮语静水湖面上的涟漪,像珍珠一般串起席冰漪的痕迹,不多时,就见席冰漪在梅林中向周自衡二人招手。
周自衡看向霍钦,后者正好整以暇,看不出有什么身法手段。
他的视线在霍钦身上转了几圈,也没看出个花来。
“不知霍兄要怎么渡湖?”
霍钦不紧不慢,指向一支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坐船。”
以为霍钦也有独门秘籍的周自衡:“……”
两人乘着小舟,慢悠悠到达湖心岛的时候,席冰漪已经在梅林里转了几圈了。
和记忆里没什么分别,席冰漪五味杂陈。
有归家的兴奋,也有害怕看到真相的胆怯,更有说不出口的愧疚。
是不是她早点清醒,玉姨就不会离开梅花山庄,一些惨剧就不会发生?她想。
霍钦同样有着复杂的情绪,他望着掩映在梅林中的水云台,心脏砰砰直跳。
见周自衡霍钦到了,席冰漪收回思绪:“说起来,之前还说送霍钦礼物。”
她摸了摸下巴:“正好水云台里有许多珍藏的神兵利器,你要是喜欢,不如挑一把带走。”
几人说着,脚步不停,不一会就来到水云台前。
席冰漪拿出一枚小巧的梅花形状的玉器,轻轻放到朱门锁扣上。
锁扣与玉器严丝合缝,紧密地咬合在一起,很快,大门缓缓敞开。
待彻底大开后,席冰漪收回玉器,领着二人进入水云台。
周自衡赞叹这样绝妙的巧思,下一秒却又被陈列整齐的刀剑迷了眼,一时间结舌得说不出话。
区别于寻常宅院的布局,一进入水云台,映入眼帘的就是陈列刀剑的大堂。
宽敞的大堂舍弃了会客的功能,被梅知莹彻底改造成“兵器库房”,将或凌厉或精巧的刀剑展现眼前。
被这般恢宏大气的场面震慑,周自衡霍钦二人皆呆立着,只有席冰漪目光怀念地一一抚过这些刀剑。
“只可惜,‘梁祝’被我父亲私藏,就连我也没见过。”
席冰漪话语里满是向往,一副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给朋友们开开眼的模样。
周自衡知道梁祝,自家师妹至少在他耳边说过不下百遍。
一把爱情剑,一把梅知莹呕心沥血打造的剑。
为了这把剑,她不眠不休整整一周,终于还是赶在席翎生辰前送了出去。
“这里的刀剑,有些母亲亲手锻造的,有些是母亲游历时收藏的。”
席冰漪看向神游天外的霍钦,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在宝藏面前你也能发呆?!”
霍钦自己已有邀月弓,本也没打算再多拿一把武器。
但架不住席冰漪实在热情,他还是半推半就,观察起这些寒光岑岑的刀剑。
梅知莹还细心的在每把兵器上方,用刻着字的木牌表明刀剑的名字。
登仙、比翼、贺兰山……霍钦一一看去,直到见到一把朴实无华的,甚至在一众神兵利器面前都格外不起眼的剑。
好熟悉的剑……
剑柄处雕刻的龙头看起来算是精细用心,剑鞘就有些敷衍了,像是用了些边角料,粗粗做成了这样一个剑鞘,只能算得上是合身。
霍钦小心取下,抽出剑身,只见一条血线犹如龙筋一般贯穿剑身连接剑柄。
剑身相对于一般的剑来说,更窄更薄,却也更透冷冽。
他看向木牌上的字:报君意。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赠予霍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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