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孺意三魂去了七魄，晕倒前唯一的理智是捏碎了袖袋里的小狐狸。
亮眼的红光闪过，溪山顶替了方孺意接管了身体。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还是感觉不是很好，但是这次她晕乎的感觉好多了。
溪山站立不稳，在原地晃了晃，稳住身体。待缓过那阵头晕脑胀后，溪山才仔细打量起来。
头上有什么东西淅淅沥沥掉下来，溪山后退一步，用手里的夜明珠照了掉在地上的东西。
是一些发黑的血液和肥美的蛆虫。
溪山：“……”
她好像明白方孺意为什么被吓成这熊样了。
方孺意除了一身精血和三脚猫功夫，没什么法力，而溪山引魂入体也不过将将两次，十分受限。所以她只能手动将脸上爬动的蛆虫扔下来，将钗环解了，头发上的蛆虫也是尽量找出来扔了。但有些藏得比较深，只能等方孺意回头自己解决了。
溪山为方孺意默哀。
小孩子家家第一次出远门就撞上这些难以言喻的事情，之后不会害怕出门吧？
不过现在紧要的不是这个，溪山抬头望去，只见正对着方孺意身体上方的是一团黑影，仔细望去，那黑影是一具尸体。
这尸体已将将腐烂，腥臭瘆人，铁链穿过手足、脖颈、心口、胸腹血肉，钉在上方，如同当日溪山被那人算计后的景象。从那尸体一直往下掉着蛆虫与鲜血，甚至还隐隐可见有蝙蝠在尸体上筑窝，溪山看着这惨状，睫毛扑闪，像暗光涌动。
她想：我当时不会也看起来这么惨吧？
这时候她突然庆幸起当日那人选的地点是地心岩浆了，若不是极高的温度，以她的伤势，怕是也会滋生出一堆蛆虫。更有甚者，蛆虫吃了她的血肉，吸了她的灵气，直接一跃成为蛆妖，也未可知。要是这蛆妖有点造化，得道成仙了，不知道面对这么个同僚，天上那些神仙会作何感想。
不过她虽然不怕这等蠹虫，但这些个虫子太能吃，把她吃成个骨架子，到时候顶着个骨架子招摇过市，想想那景观都觉得好笑。
凡人见了会吓个半死，褚筱估计更是会直接撒一把符咒，而方孺意呢，这么个看脸的，怕是要被吓得连做几个月噩梦。至于云骥，这小子应当没什么想法，他那么呆，何况她都没嫌弃他呢。
只是按照常理来说，林二娘已经死了多年，她的血液早该流干了，就算不流干，有这一群蛆虫，也早把她连着血肉带着骨架全吃空了。怎么如今还能有血液呢？
带着这些疑惑，溪山在方孺意的小小百宝袋里摸索了一下，中途甩了甩袖子上的蛆虫，摸到了一根钩索。
溪山心说：“好样的。”
她瞄准一个位置，将钩索甩上去，然后步履轻盈跃上去，停在林二娘被筑空的心口附近。
近了一看，景象蔚为恐怖，林二娘确实血液已经流干，成了干尸。而滴滴答答渗血的，是在她心口筑窝的蝙蝠，它们业已死去，那蛆虫也是爬在蝙蝠身上。怪不得方才只见蝙蝠窝，不见蝙蝠动静。
溪山扒拉开蝙蝠尸体，将它们扔到地上，一股呛人的腥气与刺激的味道传到溪山鼻尖，溪山被熏的差点干呕出来。
溪山：“失策，忘了这还是具人类身体。”
方孺意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之后，再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身体毫不顾忌地拿手扒拉蝙蝠窝，扔蝙蝠，扔蛆虫，还要把手伸进死人破洞的胸膛的一套流程。
方孺意：“…………”
方孺意：“祖宗，能别这么毫无顾忌吗？”
溪山笑眯眯应了：“嗳。乖孩子。”
方孺意简直要崩溃了，她今日回去一定要好好搓洗！一定！
感受到方孺意的崩溃，溪山从善如流地伸回了手，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下次注意嘛。”
方孺意已经麻木了：“你随意吧。”
她第一次对自己看脸的习惯感到怀疑，这么一个大美人，做事怎么这么不讲究。
哦，她是狐妖，可能对她来说这不算什么吧。
可是对她来说算啊！
溪山有些悻悻，一只狐待久了，完全忘了人类会如此在意这种小事了。不过也是情有可原，虫豸虽小，但给人类带来的精神伤害可太大了。
从前云骥带来的话本子里，有些短短的小故事里，她还见过有个主角因为自己吃了林檎后，发现上有半条软虫而生生被自己的猜忌吓死。其实在溪山看来，一只小虫罢了，都不够她打牙祭的。但对于部分人类而言，这好像是天大的事情。
由此可见，人类的生命十分脆弱，需得好好呵护才行。
“行吧，”溪山无奈摊手，在百宝袋里摸将一阵，随手摸出一条帕子，“我拿帕子包住手，不让你的手碰到，行吗？”
方孺意麻木应：“谢谢你。”
溪山又哄了一小会儿，方孺意总算心情不那么差了。其实方孺意倒也不是关键时候想添乱，只是心理上这关十分难过。
溪山正要继续，方孺意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等一下，你拿的是哪条帕子？”
溪山一头雾水，看看：“一张素帕，绣了四个字，认不出是什么。很重要吗？”
方孺意沉默一阵，道：“……不重要。但是换一条吧，实在不行用袖子。”
她的心情好像又突然低落下去。
溪山不太明白，但还是善解人意地将这方小帕叠好，放回百宝袋。转而撕拉一声，从衣裳上撕扯下一条布条，包在手上。
她在林二娘心口摸了一阵子，眉目舒展：“找到了。”
是一颗血红的珠子，眼珠大小，珠子乍一看是红，细看能发现里面有一些不祥黑色絮状物。
方孺意好奇道：“这是什么？”
溪山解释：“修道之人有金丹，妖族有妖丹，而杰出之人历经磨难，亦有丹成。此丹名唤劫丹，顾名思义就是心智极其坚定的人历尽磨难不改初心，才会成丹。”
方孺意半懂不懂：“有了这个会更容易成仙吗？”
溪山一顿，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她道：“兴许吧。其实劫丹对丹主没什么效益，十分鸡肋，因为成此丹时丹主往往殒命，而天道鲜少让死者成仙。顶多是让丹主下一世仙缘满格，极易成仙，但下一世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方孺意彻底糊涂了：“那就是说毫无作用吗？”
“不介意我取你一点血吧？”溪山忙里偷闲道，方孺意应准之后，溪山吝啬地取了一点指尖血，滴在林二娘的身体上。
肉眼可见，林二娘发黑的胸膛开始变红，仿佛被滋养了，然后整个身体肌肉渐渐丛生，仿佛枯木逢春，残花逢露。几息功夫后，林二娘的尸体一如生前，肌肤匀净红润，眉宇含笑，像未经磋磨的纯澈少女。
溪山又滴了几滴在捆缚着林二娘身体的链条上，链条冒出黑气，隐隐有些细小的哀嚎声。这些寄生在林二娘身上的蠹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今终于是魂飞魄散了。
在方孺意看不见的地方，鼠妖跪倒在地，浑身泛着黑气，他徒劳地伸出手：“不！不能这样！我不甘心！”
然而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是随风而去，只留下一身鼠皮在原地，干巴，丑陋。
路月行的房中，随着鼠妖的魂消魄死，月娘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哀嚎。从她青面獠牙的头颅中，一只小鼠窜出来，它十分痛苦地翻滚着，浑若正在被油锅刀山折磨。片刻后化作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月娘残魂。
云骥一手扶着因再次引魂离体而陷入昏迷的溪山的身体，抿着唇，被玄绫遮住的眼眸微阖。
他克制地将手放在他珍而重之的这个人的腰间，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头，她的呼吸那样轻微，像山风拂过磐石。
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有了五百年前那人的实感，他想，几百年前那个人对这个人也是这样珍视的吧？
几百年间，他离群索居，孤身一人，漫无目的，所以他才会撑不住，请求他的后辈将自己封印起来。
可是现在他这样后悔，如果他早一点察觉到什么，早一点去找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他想起她被镇压在离云羌镇不远的地下，而他埋棺所在之地，也是那片竹林。他们分明离得这样近，这样近……
林二娘的魂飞回了自己的身体处，那重焕生机的身体迎来了自己的主人，她含笑着，吐出这些年来她第一句话。
她说：“谢谢你。”
溪山摇摇头：“这是你自己的造化。被鼠妖盯上，让你受尽磋磨，这是你的劫难，但也催生了劫丹，下一世你可以试试修道。我想天道会喜爱你这样的人。”
林二娘却微微一笑：“不，我不想成仙。”
溪山就有些疑惑地歪头：“为什么？世上人人都想要成仙，得享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你不想吗？”
林二娘道：“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确十分诱人。可我觉得，我并没有给世人带来什么。若是我兴修水利，保一方安稳，或是行医济世，救万民与水火之间，那么我成仙，我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我没有，我不过比常人更能忍些，有什么资格去谈成仙呢？”
溪山不明白，但她不干预：“好吧。你一向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你决定了，那就去吧。去投胎吧，只是离开前，我想你需要和你的妹妹谈一谈，你知道，她爱你。”
林二娘离开了，她留下了劫丹：“无论如何，你帮了我和我妹妹，劫丹于我无用，但兴许对你有些用处。”
溪山向她挥手：“谢谢，我就不客气了。”
爬出地道时，晨光熹微，天将破晓。天际红霞遍布，一轮明日缓缓升起，清晨的暖光温柔地照拂世人，也映在每一个人身上。
街市上卖包子的已经在吆喝了，忙了一夜的守城卫兵井然有序地换班，酒楼茶楼开业了。
天亮了。
“天亮了。”打出这三个字，我的心里很轻松，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受，至此，章节告一段落，至此，林二娘的人生达成了比较美好的结局，在我看来，是美好的。
这一篇文的出生在比较动乱的时候，第一篇章的结束也在比较动乱的时候，直到现在，我的状态还比较茫然。我的态度就是，写吧，天塌下来，写就完事了。
我是个文采并不出众的人，编故事的能力也不突出，还慢热。我写着写着，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配角有些章节是不是喧宾夺主了，男主是不是存在感太低了，这个地方的描写是不是不太妥当。我迷茫过，我知道这样的我是不太讨喜的，如果这篇文截止目前的部分拿去给人评论，我知道一定会收获一句话“改！全都要改！配角的戏份删删删，主角的戏份加加加。”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写完整篇文再回头修改，可是写着写着，我突然问自己，你想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
这个问题，很简单，却又不简单。
简单在于，我可以很轻松地回答出来，我想写的，就是一行人见到的故事。她们在别人的故事中感悟，在别人的故事中收获，在别人的故事中成长。
可不简单也在于，这个故事，我写出来，并不是给自己孤芳自赏的。有没有人喜欢这样的故事，我不确定，有没有人想接着看这样的故事下去，我也不确定。所以大家给我的反馈，我看到了。很显然，它并不讨喜，我知道是我的笔力所致，我没有写出能留住人心的故事，所以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坚持看下去。我甚至无法确定，有没有人从头到尾看下去。
但如果有人能看下去，能被温暖到，我诚挚地感谢你，因为我知道，我笔力不成熟，文笔欠缺，不会说金句，编故事的能力也不成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看下去的，一定是对我有着极大的包容心的人。但无论如何，我会继续成长，我会继续写下去。单机又如何？单机的人太多了，不缺我一个，而溪山她们，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她们的故事能够好好发展下去。
毕竟是第一篇章的后记，我就不发散太多了，讲讲写这篇时的心路历程吧。
其实在最初构想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会花这样长的篇幅去写这一篇，在我看来，它是一个过渡章，所以它最初只有一个名字，就是“鼠妖报恩”。
而它的灵感来源，是我曾经看过的一个古代鬼怪故事，一个乞丐婆婆，收养了一只化形的鼠妖，后来鼠妖为了报答她，以东仓使者的名义，为乞丐婆婆偷别家的米，让婆婆不用再乞讨为生。故事的结局是，鼠妖被村里人打死了，而老婆婆继续乞讨为生。
我一开始的构想是，善良的小姑娘，救了即将化形被雷劈的鼠妖，鼠妖为了报答，偷盗城中富户的财宝给恩人，结果恩人反而被自己给的财宝害了。非常简单的小故事，没什么大恩大怨，就是一点人心。
后来写着写着，在写到林二娘的过去的时候，我突然想，什么样的经历，促成了现在的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当时我给她取名字，下意识是让她成为了二娘，而不是“一娘”“大娘”“元娘”？顺着这个逻辑，我开始盘她的整个人生，就有了完全没有人愿意看的那两章。
当我想把林二娘作为这个单元的重心之后，林元娘和林三娘，甚至秀红，也就有了自己的人生。我试着去还原我看见的她们。
林元娘最初的构想，只是一个早夭的大姐姐，因为她早夭了，林二娘才会成为这个家里父母之外的“老大”。后来我还是不希望她这样单薄，所以我让她成为了一个“反叛者”。
她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安静听话沉默的女孩儿，和张二丫头是一个对照组，是一个不那么幸运版的张二丫头。但张二丫头为什么幸运，其实除了张婶子的宽容，也有一个因素是她们足够宽裕，所有有办法把多余的爱流给女儿。元娘在我最初的构想里，是在二娘最困难的时候送了一些钱，然后二娘度过难关想去找她，发现她已经逝去了。但最后我还是想给她好点儿的结局，所以她最后的结局是，也许活着，也许死了，也许被良人赎走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也许自立自强，靠自己活下来了，都未可知。未知，是林元娘的幸运。
而林三娘，她好像总是不懂事的，她唯一“懂事”的时候，是在姐姐不想承担责任出走的时候，把家里仅剩的三两银子偷偷塞给了姐姐。她很朴素地只希望姐姐好，就像她的姐姐也只想她有一个手艺能够让自己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也不需要过得太辛苦。可是她总是弄巧成拙，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把事情变得更糟糕。但我不想苛责她，因为她囿于自己的价值观，囿于自己的境遇，看不清一些东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也总会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向她最爱的姐姐一样。
至于秀红，她是一个很平凡的妇人，她循规蹈矩，在家是个勤奋的姑娘，本本分分嫁人，给家里讨来一份彩礼。然后本本分分地生孩子，追儿子。看起来，她似乎是个无可救药的封建卫道者。所以张婶子看不起她，而女儿也不能接受她眼看着丈夫卖了大女儿，不做任何挣扎。事实上，她难过吗？难过，每个孩子 都是她生的，她会真的毫无波澜吗？她不会。但这些影响不了她太久，因为她还是要继续生活，因为“日子还是照样过。”。
柳茯苓，也是我单独开了一个章节的角色。这个小女孩儿，我很喜欢她，她其实是个理想主义，她就想学医术，就想救人。她也并不幸运，但她也幸运。她是母亲的延续，可以说，她想要济世救人，就是因为母亲的医术高超，因为母亲的卧病在床。她继承了母亲的这一点，在她后来面对刚出生的月行的时候，那一刻她是不是也想到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痛苦呢？
月娘，其实也是一个苦命的女郎。生本良家，不幸沦落到花楼，偏偏她又一心不想让自己在泥潭里过一辈子。她不是个好人，她是自愿配合路元通完成对林二娘的杀害的。所以她有罪，她不完全无辜，但她的可怜又是真的。所以我对她也是叹惋，可怜，可惜，可恨。
而林四生、路元通、鼠妖，我就合在一起讲吧。林四生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一个家里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很多时候，他对两个姐姐的经历，是没有太有切肤之痛的，所以他总是游离在故事边缘。他是不是个好人，是，但他的好，就像溪山在故事里想的，歹竹为什么生出了这些好笋？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变故，才让好笋成了好笋。路元通，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小人。鼠妖，我要讲一讲，这个人物，一开始是纯好妖，后来为什么成了这样的坏角？是因为我盘了盘逻辑，发现确实，太巧了。纯好妖的逻辑根本立不住脚，否则他为什么一见到褚筱一行人受托而来，第一反应是杀了褚筱，否则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事情刚刚好不能变得更差的情况下。所以综合一切，他最终是这样一个角色。
不知不觉就讲了这么多，其实写下来，我发现这其实是一个讲姐妹的故事。因为姐姐对妹妹好，所以妹妹总希望能为姐姐分忧，由此衍生了一系列的故事。溪山是旁观故事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不论如何，如果有人喜欢这个故事，我由衷地感谢。希望平行时空的她们，也能过得更好。
注：林檎：苹果的意思
ps：文里的什么妖丹金丹劫丹都是我瞎诌的，玄幻小故事，全靠我瞎编，编的不好请大家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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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曙光温柔照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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