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已经烧了几日,裴璟的病越来越重,到了半夜,男人开始不停咳嗽吐血,王育被半夜喊来,一看他的病情,便知病已入肺才导致高烧不退。
“没有办法,只能看天命了。要么殿下慢慢退烧,让这肺病自己好了,要么……”王育没有再说,伤寒是能死人的大疾,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几日。
姜淮坐在床边,看着裴璟一直不停咳嗽,手帕上都是他才吐出的鲜血,她焦灼不已,求王育再想想办法。
太医只道:“我去熬越婢汤,你在这里守着。”说完,她匆匆离开。
裴璟好像很热,全身都在冒着汗,姜淮不敢把他的被子拿开,生怕风吹过汗水冷下来又加重病情,可看他难受,自己也难受,便跪在床前用蒲扇扇着凉风。
瞧见他意识不清,原本嘴里还嗫嚅些什么,现下已全然没有了动静,她怕他真的被病魔带走,只在男人耳边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
她小时听村里的人说过的,只要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就不会被阎王带走。
姜淮已忍不住,终伏在裴璟一边哭泣,她承认自始至终她永远是胆小的那个,她学不会他教的淡然自若,学不会他说过的处变不惊,她害怕裴璟离开,害怕生命里的光明和希望从此消失。
少女抚着他的额头,希望他能睁开眼睛。
“若你真的离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她愿意放弃自由留在皇宫,愿意学很多很多东西,付出多少也值得……都是为了他!
“老天,求你救救他,我把我的命给你。”她颓然自泣,紧紧拉住裴璟失了力气的手,想给他些力量。
等姜淮眼睛也哭肿的时候,长春宫有人来了,她以为是王育熬好了药,转身时却看见是裴珩过来了,小郎君朝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急匆匆拉着姜淮去了偏殿。
“爹爹已经离开了雀行驿,现下要赶来长春宫看五哥,闻溪,我们不可以让爹爹知道你在这里。”
姜淮不明白,满脸泪痕的脸也遮不住她的疑惑。
向来天真活泼的小郎君露出不可见的深沉和凝重,姜淮竟从他的脸上看见了裴姓皇室的威严来。
小郎君耐心解释:“你现下是爹爹身边的近人,如果让爹爹知道你和五哥亲近,他难免要怀疑五哥还在觊觎皇权,利用你探听国事,便是对你也是不利。”
“可……可王太医知道我……我给太子挡刀,他会不会把这事告诉皇上?”她看看自己受伤
的左手,想到自己会连累裴璟,惹得皇上误会,更是害怕。
裴珩摇摇头,这时候的他终于有了少年郎的稳重,只安慰姜淮不要担心,剩下的事由他来安排。
皇上该要来了,裴珩不欲和她多说,只让人现在偏殿躲着,不叫她露面。
小郎君交代完就要离开,他欲要出门,又停了下来,看看一脸伤心的姜淮,少年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原来你……”
他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姜淮看着十四岁的裴珩,仿佛看到了裴璟这般年岁的样子,昔日单纯的七皇子,现下也已经长大了。
没过多久,皇上来了,这个时候他该休息了,可他还是来了。
裴珩在一边泣道:“这几日爹爹不在宫中,我就想着来看看五哥,没想到才进门便看见他发着高热,便请王太医前来看看。没想到五哥真中了风寒,现下一直吐血,太医说,只能让五哥自己捱过去了。”
皇上一直站着不动,远远看着裴璟拼命咳血,裴珩看不出爹爹所想,更无法窥见皇帝瞳孔突然的缩紧,他正要说话时,听到皇帝轻声道:“去,叫所有太医来长春宫!”
黄贯得令,快步离开,裴珩终于松了口气,爹爹终究还是念着五哥。
所有太医云集在了长春宫,可他们的到来没法阻止裴璟病情的发展,他一直高烧咳血,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到了天明时,裴璟开始喘不上气,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张着嘴巴,上半身不断抽动,命悬一线。
裴珩一直在旁边叫着他的名字,太医不断按压着他的胸口,想让他呼吸新鲜的空气。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可就在他一只脚迈入另一个世界时,裴璟突然平静了下来,原本痛苦的神色也慢慢消失,再过一会儿,他躺在床上,好像只是熟睡过去。
裴珩抖着手去摸哥哥的颈脉,那里还在跳动,他终于舒了口气,瘫倒在地。
皇帝两只手紧紧攥到身后,再松开时,那手上已有深深的印子了。
从半夜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半夜,王育才敢宣布这个喜讯,裴璟已经度过最难过的时候了。
皇帝点点头,让所有太医立即离开长春宫,又叫裴珩也一起离开。
少年一脸震惊,他尚未从哥哥活过来的喜悦中回神,只惊讶地看着爹爹:“可是五哥身子还没好!”
如何能让太医走?
可他眼里的皇上只是一脸淡漠,亲情的面具被撕下后,他终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让大齐所有的太医来此看病?我能允许,已是赐恩了。”
他不欲与裴珩多说,只让少年快点离开。
裴珩看着裴璟,摇了摇头,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对君王的父亲之爱产生了怀疑,爹爹为了五哥的病没有上朝,他陪了他一整夜,为什么要在病情有转折的时候收回了所有救命绳索。
可他终究只是个皇子,他的哥哥经历过的他也必须要经历,成长的第一课不是学堂的侍书教给他们的礼义廉耻,而是由作为君王的父亲教授他们臣服皇权。
裴珩终究放下尚在重病之中的哥哥离开,禁军指挥使阮苏年就在他的旁边,由不得他不走。
出了长春宫,皇上突然停步,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向来高大威严的男人背影竟然有些佝偻,他回头,只看了一眼那空落落的宫门,终于离开。
他们离开后,姜淮才有机会去看裴璟,男人已经沉沉入睡,再不见昨夜的痛苦,只是他好像很冷,把自己的身体攒缩起来,姜淮又找了两床被子给他盖上。
她没有走,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直到男人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
一碗温水被端了过来,姜淮先润了润那已经起皮的嘴唇,才敢慢慢给他喝水。
裴璟终于有了一点精神,少女把他扶起来,轻轻道:“你好多天没有进食了,现在一定要吃点东西。”
她早已煮好了粥,裴璟配合地张嘴,慢慢吞咽。他大病才好,咽下一口粥都要好长好长的时间。
伺候病人真是需要耐心,可姜淮心甘情愿,她看着裴璟慢慢吃着他煮的粥,只觉得满足。
三日之后,裴璟终于能下地了,而姜淮也必须要回庆元宫了。
“药我都煮好了,你按时热一热就成。他们送来的饭食不要吃,我重新给你端好的来。还有,天虽然热,可不准乱脱衣服,开个窗子通通风就行,要是实在热,等我晚上回来给你扇扇子。”
她一边给裴璟收拾被褥,一边絮叨着,男人就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忙来忙去。
“殿下,你听到我说的了吗?”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姜淮又得问道。
裴璟这才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颇不情愿,至于不情愿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姜淮终于放下心来,等把屋子环顾一周,才稍稍放心。
第二日,少女出现在了庆元宫,因她前些日子一直在雀行驿忙活,陛下特意允许她休整三日,又见少女回来,皇帝叹道:“黄贯老眼昏花,万礼做事又不可靠,若你再不回来,这折子连桌子也放不下了。”
姜淮也笑道:“看来这几日不会闲着了。”
少女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很重要的,至少在皇上面前,她稍稍有点不可代替的地位了。
果然,一直忙到太阳下山,姜淮才有机会用饭。
皇上赏赐了她不少精美的饭食,当然,这些饭菜大半都被她送去了长春宫,没来得及看着裴璟吃,她就赶紧离开了,只找了处常待的僻角吃着剩下的饭菜。
有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少女回头一看,却见是裴珩过来。
高贵的皇子用长袖随意扫了扫台阶,也学她大大咧咧坐在台阶上。
姜淮才咽下最后一口饭菜,裴珩就递了手帕过来,少女笑笑接过,轻轻擦了擦嘴巴。
其实姜淮一直想和他说说话,可找不到机会,现下只有两个人在,她才道:“虽然不知你为何没有对陛下说清当日实情,可我想你定是有所计划。殿下,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另一面呐!”
裴珩笑笑,好像对此颇为感兴趣道:“我的另一面?那是怎样的另一面?”
少女不假思索:“稳重、机智,还有威严。”
“十一岁的殿下和十四岁的殿下真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这般夸赞的词用在裴珩身上,却只能让他无奈一笑:“闻溪,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做以前的裴珩。”
他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只感叹时光匆匆:“我记得你只比我小一个月。”
姜淮点头,或许在裴珩心中,她也成为另一个人。
因为裴璟的事,这几日裴珩一直有气无力,他好像该恨爹爹,可又做不到讨厌这个将他宠爱长大的父亲,他也怕自己成为另一个五哥,在未来的某天看着爹爹将自己遗弃。
如今朝中有臣子请求爹爹立他为储君,或许被权力毁灭的日子也不远了。
裴珩的担忧和恐惧无法和人诉说,便是对着一向亲近的姜淮,他也不敢开口。
少女敏感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却也贴心地没有追问,只坚定道:“不管如何,我都在,嗯?”
裴珩突然放下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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