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林父母都是前朝忠烈,二人为守西北边境死在了赫塔人手上。先帝收她为义女,后赐封长公主,虽不是亲生,可数遍众多皇子皇女,先帝最喜欢她。”
“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嫁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从此在上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可是在她二十五岁,那么美好的年岁,却请旨去了西北戍边。这一去就是十多年。”
“西北离上京城有千里远,她在那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可是这两年,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入我耳朵,后来我才明白,她干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皇帝闭上眼睛,眉宇间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悲伤,他为兄长,为君王,却也是普普通通,会生老病死的常人一个。
到底是头里的血块作祟还是长公主的行径让他难受,皇帝已经分不清了。只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妹妹,却让他有无尽苦楚不能言说。
“若是让世人知道此事,她定不能再在世上立足,恐要被世人唾骂一辈子的啊。”
“我诏她回宫,她不肯,我问她可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她说知道,我问她会不会后悔,她说不悔。”
“她只送来一封信,告诉我人生光阴也就短短数十年,她已磋磨许多,如今只想凭心而作,便是遭世人唾骂,便是再无立足之地,她亦不悔。”
“我被她说动了,凭心而作,好生让人羡慕啊!”
“连那样的事都敢做,我实在不敢想象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了!”
皇帝将弓递给姜淮,少女接过,细细打量着那小小的弯弓,上面有一些磨损的痕迹,该是这把弓的主人玩弄时留下的。
皇上虽未明说长公主究竟做了何事,可当年那个流言亦是姜淮知晓的,她想,这事该是真的了。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姑姑,一个是侄子,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要冲破世俗的偏见,无视礼教的枷锁,摒弃世人的口舌在一处,这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姜淮失神,心潮澎湃,她好想好想见见那位长公主。
“世人偏见固然可怕,可内心的坚韧才是破灭一切的利器。”
“任凭他人说什么,做什么,你皆不要管,便做自己就行,莫让那些顽风劣草挡住了自己的路。”
“陛下!”姜淮失声。看来皇上已经听到德妃说的那些话,所以才这样安慰她。
可是……可是他不是想要自己死吗?又为何说出这般话来?
君心难测!
皇帝摆摆手:“你性子聪慧,一身灵气,我相信你能懂我说的话。先下去吧,我今儿个累了。”
姜淮在旁啼哭,不敢出声,眼泪哗哗哗地流,不一会儿就模糊了视野,她用袖子使劲擦过眼睛,扶着皇帝躺下。
再出庆元宫时,女人的眼泪已经收了回去,冬月已过,春日的夜空仿佛被洗过一般干净,月亮旁边伴着一颗明星,虽离她有千万里远,可那明亮的光辉却能洒进人的心里。
待漫步至政事堂,瞧见裴珩正听户部上报此月战事所花银两,所费人力,又听得春耕已过,可因北边战事所扰,民夫征伐所多,今年农忙之人不足,待秋收之后赋税恐要减半……
如此种种,听得裴珩简直头大。
两个兄弟在前方作战,奋勇杀敌,不畏生死,他在后方安稳于宝座,吃穿不愁,自当感激。
但凡能为两个兄弟做点什么,能让他们在沙场之上少些险境他亦甘愿。
可是,这明君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这权力也不是所有人能够把控的。
他在朝中无根基,臣子们轻视于他也正常,可裴珩也知道自己无甚能力,如今坐在此位,任人鱼肉的是他。
见姜淮进来,裴珩两眼泛光,原本还是垂头丧气之样,一下子胸背挺得比谁都直。
站于门口的女人收到了他祈求的眼神,嘴角轻轻一弯。再看桌子上堆成山的奏折,还有户部尚书口中那些庞大的数字,姜淮突然觉得,比起待在庆元宫服侍皇上,或许政事堂才是她现在最该待的地方。
她拿起茶壶,从裴珩开始,顺着给政事堂诸位大臣倒了茶水,最后才慢慢站到裴珩旁边,虽不发一语,可却叫裴珩心安许多。
李奉年将北地战事所有情况全部上报,不过是想告诉裴珩国库没钱了,民间也没人了,战争要再打下去,国家也要拖垮了。
裴珩翻着那本子,心内焦急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姜淮看不下去,此人尸位素餐,平日食君之禄,一出点事却靠不住,她却还是笑道:“战还没有打赢,自然不可能停下,可银两总要有的,依尚书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奉年看看姜淮,再看看裴珩,晓得这是个不好应付的,要是继续在她面前哭穷,恐要被找麻烦,当即他便收了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诸位大人呢?可有什么好主意?”
旁边坐着的太尉蒋忠和对面的翰林学士赵彦林对视一眼,站起身道:“战争所需钱财尚需从百姓身上来,江南道百姓已经所出甚多,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该再交一二。前魏曾有一法,只要地方财主出够钱财就能买得七品以下官位,如今情况紧急,我们也可效仿前魏,只要百姓出得起钱,七品以下官位皆可买卖。”
他话说得这般直白,这卖官鬻爵,聚敛财富的勾当好似并不为过。
裴珩自然晓得这行径实在卑劣,气不过要起来骂上几句,一只手压在他的肩上,不准他起来。
姜淮继续笑道:“大人们可还有其他法子?”
众人摇头,纷纷对视却不说话。
他们心思各异,复杂的眼神全落入姜淮眼中,再与这些人说话便是浪费时间,她转过身去,径自走到后桌,再不说话。
裴珩晓得她的意思,亦生气地将众人轰走。
政事堂烦闷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官员的离开而散尽,二人苦闷一笑,一起出了政事堂。
政事堂外头是一个空旷的院子,姜淮抹了裙子,只坐在了小台阶上,这般随意,哪里还有平日最重礼节的样子。
旁边的裴珩也大大方方坐在她旁边,他杵着腮,随她一起抬头看着晴朗的夜空。
“繁星满天,真美啊!”只有那最奇妙的大自然才能扫去人心中的阴郁,待看了不过一会儿,裴珩便觉得舒服许多。
姜淮摇头,并不赞同他说的话,在她看来,只有宣州上空的星星才能称为繁星,又多又亮,照得人心生光明。
她看过那般美丽的风景,现在再看其他,只觉平常。
宣州……裴璟……孩子……哪样不是让她愁思多生的。
裴璟还在北方作战,她担心他的生死,孩子才在她身边几日就被带走,她尚不及感受做母亲的喜悦就要与她生离。
陛下病重,大有对国事撒手不管的态度,政事堂一堆破事,恰恰分走了她的一半烦心,姜淮已觉得日子乱得如麻绳一般。
今夜随裴珩坐在这里,看着那深邃无比的天空,姜淮心中终于清明许多。
凭心而作,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想的无非是裴璟的安危,想的无非是孩子的归来,现下她能做的,便是创造一切条件让裴璟和孩子平安回来。
而现在,她就站在这权力的中心,只有上京皇城能够操纵一切。
若是掌控着权力却不用或者不善用,岂不是辜负了它的能力。
想到这儿,她看着裴珩,道:“自古以来,战事无论成功,无论失败,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上阵杀敌的是百姓,出钱出粮的是百姓,屠城被杀的还是百姓。若是胜利了,封官赏爵却是将军,得田进财的是那些永远身处高位的人。殿下,百姓们已经为战争付出得够多了。若有一日战事平定,即便你是何身份都要好好待他们。”
裴珩点头,这道理他如何不明白?可是现下该怎么办?
姜淮笑着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事她还要问问人呢。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后,仿佛困难已经被磨去一半,姜淮轻松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欲要转身回政事堂,却听到上空传来一阵扑哧扑哧的声音,女人猛然回头。
瞧见那只熟悉的海东青,她指着它,对裴珩笑道:“瞧,办法来了!”
信是裴璟写来的,那个跟她说过再也不插手朝政的人还是违诺了,满满三张纸,全是告诉裴珩接下来要怎么做。
裴珩看得信心满满,又瞧见还有一小张没有打开,他正想拿去,却见姜淮手速更快,将信拿走。
“这张信上倒没说什么,不重要。”
裴珩没多想,又仔细去看那三张纸上的内容。
姜淮看他看得认真,便往后退了一步,烛光阴影处,她将信纸打开,只一眼便又把信纸快速合上。
女人低下了头,即便光线阴暗,可还是能看见一抹红色从她的脸颊处慢慢散开。
信仿佛成了活的人,就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同她倾诉分别许久的思念。
姜淮叹气,我也好想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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