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昭的一处山林正在遭受风吹雨打，风雨中隐约掩着一个点着微弱火光的洞穴。云清霄立在洞口，面容淡然地凝视远方发愣，任凭风雨吹打长衫淋湿，也没有想过往洞内避雨。
洞穴内，谢无意躺在昏暗一角，面色苍白虚弱，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子涧坐在他旁边煮着雨水，一边熟练地添柴烧火，一边眼睛不时关切地瞥向谢无意。
子涧转头看向洞口，对着云清霄高声道：“你还是进来避会雨吧。”
云清霄摇摇头：“不用。他状况如何了？”
子涧回头看向谢无意，眼里浮现担忧：“他虽然伤势痊愈，但是失血过多，目前看来还要昏迷些日子。我要是缇孟就好了，随便炼个药喂他吃下，他肯定马上就醒过来了。”
云清霄淡淡道：“姐姐确实很厉害，但也没夸张到这程度。以他这伤势，即便真服了姐姐的药，起码也得躺个七天七夜才能醒。”
这时，谢无意喃喃细语道：“阿雪……”
子涧笑道：“自从开始照顾他，他就天天念叨这两个字，我已经是第六千四百二十四遍听到了。谢无意，你这么放不下她，为何还要出走？为何还豁出性命在妖怪口中救人？不怕回不到她身边了？”
谢无意的眼皮迷迷糊糊张开一条缝，却看不清面前的身影相貌：“是谁……”
子涧故作无奈：“第八十七遍告诉你，我是子涧。”
“阿雪……”
子涧笑道：“你的阿雪在家里好好着呢，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吧。”
谢无意依然不断呼唤，语气有些急促：“阿雪……阿雪……”
子涧打趣道：“哎，你不必一直念个不停吧？你这么想她，那就赶快好起来吧。真是想不通，你为何非要离开她呢？”
云清霄却警觉起来：“子涧，村子里会不会是出事了？”
子涧不禁收起笑容，连忙弯下腰，伸手微微捏住谢无意的肩膀：“难不成，你是感觉你家阿雪出事了？”
谢无意艰难点头。
子涧紧张地掐指一算，眉头微凝：“遭了，她终究是发现了。”
闻言，云清霄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子涧，你在这继续照顾他，我去救雪女。”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洞口。
子涧神色复杂地注视谢无意，朝着他的脸上施法，谢无意染上困意，重新闭上眼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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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内，元雪心倒在地面，已被浓烟熏得失去了意识。忽然，一束光如利箭一样飞向罩子，罩子立刻消除，火海也不见了。
女道士大惊，慌忙四处张望。
紧接着，一股白色的风从黑夜里出现，卷走了地上的少女，原处只留一件棉衣。
人们吓得惊呼连连，不知所措地看向女道士。女道士看着疾风远去，眼神复杂地低语：“哼，来得真快。”然后她看向人们，高声道，“诸位，雪女是由冰雪生成，死后便会变为无影之风。她已被我诛灭，你们不必再恐慌了。”
人们纷纷感激磕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诸位快起，我不喜欢被人跪着。”
人们赶紧起身。李大爷问道：“敢问道长怎么称呼？在何处修行？我们大伙必定前去拜谢。”
女道士淡淡道：“我没有道观，是仙界下仙璃初。我只是与雪女有宿仇，顺便帮你们除了她罢了。现在她已被我诛灭，我该走了。告辞。”
陈大妈忽然道：“仙家，我们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那恶霸是官老爷的亲戚，眼下他被妖怪杀死，到时官府来要凶手，我们交不出妖怪的尸体，该如何是好啊？”
璃初想了想，在空地上施法变出几只猛兽的尸体：“到时官府来盘查，你们就把它们交出去，坚持咬定那恶霸是被它们所害，莫提雪女之事。官府和吴生那边我也会替你们打点好，你们放心。”
人们听了，不禁再次感激连连。
陈大妈哽咽道：“唉，好好的谢家，怎么突然就没了呢？可怜的小雪，她才十四岁啊，死后居然连具尸体都没留下。老天，你为何要对她那么残忍啊？”
璃初微微蹙眉，不悦道：“她竟与你们感情如此好？”
李大娘抹泪道：“是啊，小雪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聪明又懂事，还很会酿酒，大家都喜欢她。”
周婶难过道：“小雪和小谢那么般配，现在小雪没了，小谢去了外地还什么都不知道。等他回家了，发现家被烧了，酒馆也毁了，小雪也死了，他该多崩溃啊……”
李大走到大火前，捡起地上的棉衣，对众人说道：“大伙，咱们一起给小雪立坟吧。谢叔叔被葬在后山山顶，咱们就在坟旁边给小雪做个衣冠冢。”
众人纷纷赞同点头，七嘴八舌道：“等官府的事情过去了，咱们就去给小雪立坟。”
“我家里还有几壶从谢家买的酒没喝完，到时候一块埋里头。”
“小雪啊，你的生辰是元夕，以后每年大娘一家子都会去祭拜你。你在下面安心陪着你爹吧。”
璃初望着村民们一张张质朴的脸，心中更加恼火烦躁，暗暗哼了一声，默默施法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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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茫茫雪域内，藏着一处难以发现的高大洞穴，走进去下了石阶后，里面存着一座磅礴大气的宫殿，气势恢宏筑造巧妙，所有建筑材料和家具都由寒冰制成，垂帘和书画皆取自六界大家之手。每幅书画都被细薄的冰精心包裹，因此纸张保存如新。
云清霄抱着元雪心出现在殿内，穿过层层帷幔来到寒冰床边，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并挥手点上灯火。少女还在昏迷，眉宇间的神情哀伤而脆弱。
男子坐在床边，手指小心又眷恋轻抚她的面庞，清秀的眉眼流露心疼内疚，低声道：“抱歉，我来迟了。你受苦了。”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帷幔外，从长案上端起琴，然后走回床边席地而坐，把琴放在腿上，眼睛深情地注视少女，手指拨动琴弦，动听的曲子从指尖流泻出来，悠扬地在宫殿里徘徊徜徉。床上的少女渐渐舒展眉头，面容不再那么哀戚。
不知弹了多久，他忽然感到有熟悉的气息接近，便停下来，温和道：“我去见个故交，很快回来。”
然后，他放下琴站起来，身影在殿内快速飘闪，很快来到洞穴外。星夜下，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裳的女子立在雪地里，面容倔强地注视他。她的容貌比天边的极光还要夺目亮眼，可是眉宇间却凝着长年散不去的阴郁。
他淡淡道：“璃初，你来做什么？”
璃初听了这声呼唤，顿时红了眼眶，倔强的面容掩饰不住委屈伤心，声音微颤道：“九霄……”
他淡淡提醒：“我是云清霄。他早就死了。”
璃初神色一怔，眼里流露痛苦，不甘心道：“不，对我来说，你也是他。”
云清霄耐心道：“十多年来，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不是他。你心里明明也很清楚这点，何苦纠缠着执念不放？”
璃初垂下眸子：“你若不是他，为何还要救那妖女？”
云清霄望着她，面容依旧冷静，语气略带责备：“她又对你做了什么，你非要杀死她不可？”
璃初哽咽道：“她把师父劫持在雪域，又害死师父，我怎能不报仇？”
“你师父究竟因何而死，你心里很清楚，别再犯糊涂了。”云清霄冷漠道，“璃初，我不是你师父，不会一再纵容你。你对雪女赶尽杀绝，我很想打死你。可是，我也无法不顾及你师父的心情。所以，念你是初犯，这次我可以放过你。以后别再来打扰她了，滚回去好好修炼。你若下次再犯浑，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转身后，云清霄想到什么，停止脚步问道：“对了，桃源村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璃初抽泣道：“我把那几个被雪女冻住的村民救了回来，变出几只被打死的猛兽，把它们交给官府，又给吴生托梦警告，平息了事情。吴生信仙，此后不会再提其子遇害之事。谢家被火烧了干净，什么都没留下。村民以为元雪心被雪女杀死，决定为她立坟。”
“好。你回去吧。”云清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入洞穴。
璃初抬头凝视洞穴，神色落寞地捏紧手指：“我不会放弃的。雪女，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向你报仇。”
说完，她抹了眼泪，转身消失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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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霄照顾了元雪心一整夜，抽身离开雪域，来到人间的山林洞穴内。人间下了两日雨，总算放了晴，山林间气候舒爽，处处萦绕着悦耳的鸟啼声。
子涧正在烤肉，见他回来了，眼睛一亮：“怎么样了？”
云清霄背对洞口坐下，看着子涧不满道：“雪女遇到意外，觉醒了妖怪的记忆，释放出的妖气把璃初引了过去。璃初趁雪女还未恢复修为，差点烧死她！”
子涧闻言，顿时收敛笑意，微微垂眸道：“那，之后呢？”
“后来我及时赶到救走雪女，璃初去雪域找我，我把她赶走了。雪女还在昏迷着，我不能在此久留。”云清霄忍着恼意，道，“子涧，这些年你是怎么陪着璃初的？有没有好好劝她？我去找你时，你就不在璃初身边，我还以为璃初已经想通了！”
子涧叹气道：“这些年我确实在试着开导她，但是她根本不愿听我的话。她越来越偏执沉默，我一提起过去，她就开始又哭又闹。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修炼，保证她不会因为悲伤愤怒而修歪了路子。你来找我那日，我恰好之前又惹她生了气，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半月不出。我想着过阵子我们肯定又和好了，便回到云溪涧呆着。我以为她起码还要再生一段时间闷气，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来人间。”
“想必是那日我来找你，被她察觉了。我一心想着谢无意，却忽视了她。我大意了。”云清霄眸子微沉，“雪女已经觉醒妖怪的记忆，往后我会留在她那里助她恢复修为。有我护着，璃初不敢再来找她麻烦了。”
“这样也好。”子涧转头望向躺在地上的谢无意，“那我继续留在他身边，等他醒了就告诉他元雪心成了妖怪的事。”
“不妥。”云清霄也看向谢无意，“他对京城尚有执念，即便知道了雪女的事，也不肯放弃执念留在雪域。雪女亦对他情深意重，肯定会随他入京。京城的炼神修仙者众多，她一个修为未恢复的妖怪擅自入京，无异于找死。”
“难道就瞒着他？”
“只能暂时瞒着。雪女天资极高，修为恢复速度很快，等我这边确保京城的能人异士伤不了雪女后，你再告诉他真相。”
“好。”子涧见肉烤好了，用匕首削下一片递给云清霄，“你先吃了再走吧。”
云清霄接过肉片，塞入口中：“你送他到了京城外，就回仙界吧。这次一定要看紧璃初，别让她又出来折腾。”
子涧又削了一片肉，塞入嘴里：“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牢牢盯紧璃初。”
云清霄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你真能做到？”
子涧顿了顿，有些心虚：“嗯……应该吧……”
云清霄见他神情落寞惆怅，心中不忍：“子涧，你承受的痛苦压力不比璃初少，这些年来却还要费心照顾她，辛苦了。多谢。刚刚我的那些气话，你别放心里去。”
子涧苦笑道：“你我还生分什么？你责备我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错。她师父把她托付给我，我却没能引导好她。我辜负了她师父的嘱托。可我偏爱璃初，即便她犯浑，我也不忍心责备她……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云清霄沉默了一下，说道：“辛苦你再忍耐些日子。等谢无意和雪女重逢了，你就离开璃初吧，不要再管她了。你对她付出多年，已经足够了。她不值得你枉费一辈子。”
子涧盯着火焰，神色怅然：“我做不到。我早就被璃初套牢了，根本逃不脱。等你遇到了你爱慕的女子，也会明白这种心情的。”
“那我宁可永远不明白。”云清霄见肉要凉了，把肉从子涧手里拿过来，用匕首削了几片吃下，然后放下肉站起来，“我回雪域了。你再考虑考虑吧。早点吃完，肉凉了不好吃。”
云清霄离去后，子涧依然盯着火焰发愣。烤肉静静躺在他的脚下，逐渐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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