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的嘴唇不自觉地嗫嚅着。
她没想到，关于小时候的事，顾执竟然会记得这么清楚，更低估了顾执对林梓潇的爱护。
一个是干妹妹，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她以为即使顾执来了，也顶多是当个和稀泥的和事佬，可在她和林梓潇之间产生冲突的时候，顾执的表现就像是她在林梓潇面前根本不足挂齿。
又或者是因为，她不是林家真正的女儿。
林蔚然冷眼看着温柔哄着林梓潇的顾执。
“潇潇不哭，一只熊而已，剪了就剪了。”顾执搂着哭成泪人的小姑娘，轻声细语地哄着。
林梓潇平复了不少，窝在他怀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隐隐约约的抽泣。
林景然也没想到，顾执对林梓潇能纵容到这份上。
蔚然明明是在示好，可林梓潇不分青红皂白就剪了熊，就算这熊是顾执送给她的，但说剪就剪未免也太霸道了。
就算这样，顾执还是一味地护着她，难怪林梓潇性子这么无所顾忌，合着全是顾执这个哥哥宠出来的。
他也是哥哥，也看不得自己妹妹受委屈，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一把拉住。
林恒目光冷冽，警告地盯着林景然。
林景然缩了缩脖子，以他对老爸的了解，老爸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林景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顾执把林梓潇带上楼。
一旁的林蔚然，也早被顾执吓得止住了眼泪，神色不明。
林恒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小女儿：“蔚然，擦擦眼泪，你也先上楼休息吧。”
他转向林景然，脸色立刻变得严肃难看，语气也不好听：“还有你，林景然，没事干就滚上去。”
林景然：“……哦。”
*
顾执把林梓潇牵到床边坐着，转身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蹲在她面前，轻轻替她擦着眼泪。
小姑娘哭得眼睛鼻头都红红的，一张白净的小脸上都是泪痕，好不可怜。
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顾执又抽了两张干净的纸巾，捏着小女孩的鼻尖：“擤一擤鼻子。”
林梓潇乖乖地哼了两下。
处理干净了，林梓潇垂眸认真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顾执。
顾执来得急，还穿着在家里的居家服，额前的碎发都变得凌乱，稀松地落在眉眼上。
他一向稳重齐整，很少见到这样凌乱的模样，莫名叫人……心动。
顾执个子高，手也大，手指修长却有力量感，手背上的青筋有些明显，他的手搭在床沿，虚虚地围着林梓潇。
林梓潇盯着他的手：“哥哥，你会怪我吗……”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极其任性霸道的。
可对于林梓潇来说，林蔚然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挑衅。
她并不在意林蔚然是否抢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她可以让出爸爸妈妈，可以让出那个让人讨厌的双生子哥哥，就像她确实从未拥有一样。
可是她不能让出顾执，不能接受顾执的声音在其他人要入睡时响起，不能容忍那个已经享受了一切的女孩，染指她的所有物。
顾执是她一个人的。
“……”顾执轻叹一口气，起身跟林梓潇一起坐在床边，伸手搂着她：“哥哥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吗？”
林梓潇靠在他肩头，缓缓松了口气。
她不在乎新的爸妈怎么看她，不在乎林景然怎么看她，她只在乎顾执而已。
在看到林蔚然手里那只熊的时候，她有过一瞬间的动摇，她怕顾执不止是对她好而已。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独占欲和阴暗的戾气，根本没法克制。
顾执轻轻抚着林梓潇的长发：“哥哥是潇潇一个人的哥哥，可以对我发脾气，可以对我使小性子，可以直接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哥哥永远无条件爱你。”
【监测到幸福值变动，幸福值加5，目前总计为40】
听到系统的播报声，顾执也安心了下来。
他站起身，摸摸林梓潇的头，又陪她说了会话，才转身离开房间。
*
林父林母还在楼下的客厅坐着，林恒仔细想了想事情的经过，也回过味来了。
潇潇平时比较沉默寡言，情绪也稳定，不会轻易动怒，她刚刚突然爆发，是因为那只小熊。
就连被错换的事，她都没有展现出过分负面的情绪，甚至接受蔚然在家里继续呆着，可对于顾执，潇潇有着极其强烈的独占欲，小熊是顾执专门定制送给她的礼物，她不接受蔚然也有同样的玩具。
沈清仪也发现了潇潇情绪突然失控的原因，她有些忧愁地对林恒说：“老公，潇潇这样，是不是有点霸道啊，再怎么说，那确实也是蔚然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因为好好劝劝她？”
一方面，潇潇刚刚回来，全家都抱着想尽量弥补她，对她好的心思，可另一方面，蔚然也是家里的女儿，她突然被毁了礼物，心里想必也是委屈的，不能因为潇潇就忽视了她。
林恒刚想说话，就看到顾执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连忙起身问：“潇潇怎么样了？”
顾执走下阶梯，朝林恒点头示意：“不用担心，已经平复下来了。”
顾执走到林父林母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林叔，沈姨，刚好我也有些话，想跟你们聊一聊。”
林恒叹了口气，坐下来：“小执你说。”
潇潇刚回来，两个孩子就爆发了这么大的冲突，他也想好好和顾执交流交流带娃心得。
林家长期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林恒常年忙于公司事务，出差也很频繁，对于家里孩子的教育，向来是放手给沈清仪管的，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时，他才会插手，所以在这些事情上，他很是生疏。
顾执点点头：“潇潇的资料，想必叔叔阿姨都看过了。”
沈清仪连连点头。
林恒下属总结过来的几页资料，很精简，可那么短短几行字，全是潇潇触目惊心的过往。
她似乎过得并不好，如果不是顾家资助，简直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顾执想，他们不知道的是，原小说里的潇潇，过得是更痛苦，更晦暗的日子。
“普通的孩子，纵使没有最好的朋友，没有那么多爱自己的亲人，但他们至少能确定，父母是最爱自己的人，可潇潇她从来没有被父母疼爱过。”
“这么多年来，林蔚然被你们捧在掌心宠爱，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享受最好的教育，可潇潇却还要为生计发愁，她之所以一直这么用功这么努力地读书，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出路。”
“或许你们会觉得，我对潇潇过分纵容，连她毫无缘由地破坏别人的东西，我都包容她护着她，那是因为我想让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是那个无条件爱她，也是最爱她的人。”
“潇潇需要的不是公平，而是偏爱。”
林恒和沈清仪集体陷入了若有所思的沉默中。
林蔚然享有他们的爱很多年，她每年生日、游学、旅行，上着高额学费的贵族学校，请私人教师学习钢琴、马术、外语。
可与此同时，他们的亲生女儿，正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她要多努力，才能够在那样的环境生活下去，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成为市里的探花。
他们企图让林蔚然和林梓潇享有同等的公平的待遇，这本身就是对潇潇的伤害。
潇潇能对顾执如此信任，也正是因为顾执给了她足够的偏爱和安全感。
这也难怪，潇潇对他们一直不冷不淡。
见林家夫妻似乎想通了，顾执起身，嘴角勾着一丝笑意，与他温顺亲和的模样不同的，是他冰冷坚定的话语：“叔叔阿姨，如果你们不能给潇潇足够的偏爱和包容，如果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我想还是把潇潇接回顾家，我会比较放心。”
林恒抬头看着顾执。
这孩子确实是跟顾清明越来越像了，面上虽笑着，但态度却比谁都强硬。
林恒也站起身，郑重地拍了拍顾执的肩，认真地许诺：“小执，你放心吧，潇潇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的。”
顾执的笑意这才从嘴角蔓延到眼底，他浅笑着点头：“那就好，叔叔阿姨，我就先走了。”
林恒跟着想把他送出去。
顾执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景然那孩子，好像还有点搞不清状况…林叔，你有时间的话，需要好好教教他了。”
林景然年纪小，还不明白错换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目光尚浅，只看得到林梓潇的漠然和林蔚然的可怜脆弱，对自己相处了十余年的妹妹，他似乎有种莫名的义气。
顾执不希望，林景然这种蠢过头的义气，有影响到潇潇的可能。
林恒也早已注意到了林景然对林梓潇的排斥，他承诺道：“放心，我会处理他。”
林景然这货，确实需要好好鞭打鞭打了。
*
林恒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几天，他就安排好了林景然的去处。
林景然和林蔚然从小在长京国际读书，大部分学生都是小初高直升，学校给他们安排了一些暑假作业，不过因为刚结束中考，所以也并不多，林景然无事一身轻，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吃午饭了才悠悠起床。
林恒每天早起上班，还时常出差，自然也很少管他。
但林恒今天特意没去公司，径直走进林景然的房间，一把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立刻照射了进来。
林景然被亮醒，不满地哼唧两声，把头埋进枕头。
林恒一把扯掉他的枕头。
林景然快崩溃了：“爸你干嘛呀！”
林恒冷眼看着他在床上蠕动的样子：“起床，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收拾行李做什么？”林景然瞬间从床上弹跳了起来：“要去旅游了吗，这么突然？去哪里？北欧？”
林恒之前答应过，中考完就送他和蔚然去北欧旅行避暑，两人签证都办完了。
林恒没有否认：“送你去过暑假，赶紧收拾行李。”
林景然顿时也没有早起的怨言了，兴奋地拖出自己的行李箱，往里面胡乱塞着衣服。
林恒低头看了看表：“给你十五分钟，我在门口等你。”
“这么急？去几天啊？”林景然手忙脚乱地整理。
林恒微微一笑：“少则半月，多则两个月。”
林景然兴奋得大叫：“我去，这么久，老爸大气！”
等林景然匆匆收拾好行李搬到门口，却发现车里只有林恒一个人，老妈和蔚然都不见踪影，他顿时疑惑：“只有我吗？妈和蔚然不去？还有那个……那个林梓潇，她们不去吗？”
林恒避而不答：“上车。”
林景然虽然满心疑惑，但林恒总不会把他拉去卖了，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上了车。
车子很快上了高速，林景然看着陌生的道路，愈发奇怪，喃喃道：“这不是去机场的路啊……”
林恒开了足足两个小时，副驾的林景然早已睡得昏天黑地。
车子缓缓停下，林景然睡眼惺忪地醒来，看着眼前陌生的老居民楼，咪蒙着眼睛：“……这是哪啊爸？”
林恒瞥他一眼：“豫西镇，你妹妹长大的地方。”
林景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林恒给车子熄了火，淡淡道：“这里是你妹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接下来的暑假，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什么？我一个人？！”林景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林景然出生的时候，林恒已经开始发家，虽然没有现在那么富贵，但总归也是没让林景然过过苦日子的，更别说他从记事起，过的就是饭来张口衣来张手的少爷生活了。
一个人住，那他吃饭怎么办，脏衣服怎么办？
“是，一个人，你要知道，潇潇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林恒见林景然还想耍赖，警告道：“你也不要想着偷偷买车票回京城，你回来一次，在这里的生活就延长一周。”
林景然的心思被戳破，脸色顿时难看。
他知道爸爸向来说一不二，决定好的事情，就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恒摸出林景然随身放在书包里的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抽了出来，只留三百给他：“你的卡我已经都冻结了，不要想着从卡里取钱。”
林恒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他：“房间是402。”
林景然面如死灰地接过去，行尸走肉般地下车，拿行李，内心十分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多塞点吃的喝的。
等林恒的车彻底扬长而去，连车尾气都看不到，林景然才不得不认命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往楼上搬。
虽然楼层不高，但没电梯，搬个足有二三十千克的行李箱，到底还是费劲的。
林景然满头大汗地打开房间门，看到面前阴暗逼仄的房子，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五十平的小房子，还是朝西的，几天没人住，就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大少爷记事起住的就是几百平的大别墅，同学家再不济也是百来平的小洋房，哪里见识过这种生存环境。
林梓潇家的客厅空空荡荡，能拿起来的家具基本都让林恺打砸了，后来林恺入了狱，林梓潇也整天忙于学习，没有什么闲心装点，因此客厅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近乎于毛坯房的状态。
这么小的房子，竟然还有两室一厅。
两间卧室分别是林恺和林梓潇的房间，林恺入狱后，他的房间就被林梓潇用来堆杂物了，压根不能看。
于是林景然只好拖着行李走进了林梓潇的房间。
她房间里大部分东西都已经带去了京城，只留下一些本子、教材，几本翻烂的书，还有林恒给他准备的基础生活用品。
虽然这里已经很空荡了，但依然留下了很多林梓潇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林景然心情有些复杂，他伸手拿起桌面上林梓潇的习题册。
林梓潇的字很好看，笔锋遒劲，潇洒却又工整，一笔一画地做对每一道题。
林景然翻动书页的瞬间，一张字条从习题册里掉了出来。
字条上陌生的笔迹用活泼的语气约林梓潇放学后去打球。
劲道的字迹是林梓潇的，她回好。
那个人又开始问林梓潇数学题目，林梓潇寥寥几笔，三两拨千金地写下了解题思路。
那人显然也不是个笨蛋，很快领悟，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别的，有时是吐槽老师，有时只是讲些没营养的笑话。
林景然捏着这张字条，仿佛从这字里行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林梓潇。
她温和可靠，有时也透露出一些调皮，那是和她在林家时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房间的角落，有一只已经瘪掉很久的篮球，篮球上记号笔的痕迹已经有些斑驳了。
“给我最爱的女儿潇潇”
那字迹这样写。
林梓潇把这只瘪掉的篮球留在这里，没有带走。
在看到这些旧物后，被爸爸莫名其妙丢来这里的愤慨，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似乎都消散了。
林景然从京城里富贵无边的日子里抽离出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刻设身处地为林梓潇想过。
如果当年被错换的人是他，如果住在这个阴暗逼仄的房间里十几年的人是他，他是否能对这个世界报以善意，又能否做到像林梓潇这样坚强。
答案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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