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完全亮透,呈现出淡淡的灰色,雾气弥漫在街道上,更有几分初秋的湿冷。
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网吧门口,一身黑色衣服的少女公交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网吧。 周六的早晨,网吧里没有多少人,少女放下卫衣的帽子,从前台里的烟盒抽出一根烟,自然的点燃,她并没有放在嘴边,而是渐渐地看着那只烟慢慢地燃烧,直到最后熄灭。
“郗望,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前台的姐姐看见少女愣愣的盯着那半截烟头,随手扔给她一支棒棒糖“你快去楼上看看吧,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他们也许听你的。”
“谢谢渺姐,那我先去后院了。”郗望接了那根棒棒糖,抬脚便往后院走去。
楼上里四处都是砸碎的啤酒瓶和烟头,还有一些废弃的电脑硬件,就那么乱糟糟的堆在墙角。
“他们说我们是废物,难道我们就这么忍下去了?”一个男生正歇斯底里的吼道。
说话的那个男生嘴角的血渍和额头上的青紫昭示着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有一场激烈的打斗。
“望姐,昨晚那帮龟儿子们来我们网吧又打又摔,还说我们是废物,我们能忍,望姐你快劝劝宇哥,让我们杀过去,不能打架,好歹也让我们和他们比一场,挫挫他们锐气,打个游戏都打不明白,有什么勇气来挑衅我们!”另一个男生看见郗望走过来大声嚷嚷道。
郗望抬眼,沙发上坐着一个十**岁的少年,少年五官深邃,眉眼却透出一股凉薄,唇薄而性感,额角的疤倒给他更添几分狠劲。
还没等到少年的回应,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看你狗腿子样,把一个小娘们捧到天上去了,哪个单不是先给她,这么多资源都喂给她,昨晚上也没见她来帮忙。”
这是个新人,她没有印象,她一挑眉:“资源都给我?我想问问我接的单,咱们这里有谁敢接,你们那些单还不是靠我带上去的,你很有本事吗,那先给我看看你多有实力。然后我们再说其他事情。”
说着她打开二楼的一台电脑,示意那个男生:“来吧,让我看看你多有实力,若是你赢了,我厉害,这里的单和我没关系,要是你输了,那你就滚蛋。”
几个男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这种地步,连忙上前说“望姐,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你别生他的气,我们这里离开你可不行。”
“是啊,望姐你别听他乱讲,小袁你快来和望姐道歉。”
那个名叫小袁的男生仍倔强的站在那一声不吭。
“来吧,难不成还没比呢你就怕了。”郗望坐在电竞椅上歪头看着站在那一动不动的男生。
——
比赛结束,郗望动了动脖子,将手里的棒棒糖撕开丢进嘴里:“小伙子,你这手速不行呀,反应能力和思路没一个能跟上节奏的,谁带你进来的,不了解情况就这么大放厥词,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旁边的几个男生连忙给郗望递水:“望姐,我们几个对你可是十分服气的,他这样说你,我们几个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郗望瞅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小袁,向着沙发上的少年打了个响指:“帮你辞了个人,不介意吧?”
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刚才的单挑也没能让这位爷起身,他眼神直直的望过来和郗望的目光对上,嘴角扯出一抹笑:“行啊,随你。”
郗望走近,挑衅着少年:“他们说的事你怎么想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宇哥,”少年站起身对几个男生说:“先散了,晚上再说,小袁,你去结算工资吧,我们这里不留背刺队友的人。”
几个男生离开,郗望斜斜的倚着墙,盯着少年的眼睛,嘲讽的说道:“陆正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耍这种小心思了,我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参加任何团体露面的活动,只接代练私单,让他们几个来说服我,搞这么一套你有意思吗,逼着我答应,你以为这样,我就答应进那什么俱乐部嘛,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我只想好好学习以后当律师,我非常感谢你带我来到这行,我也非常感谢这个游戏给了我经济支持,但是陆正宇你知道的,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以后别拿这种事来要挟我。”
陆正宇没说话,抬头望着郗望,她双手抱胸,唇线紧绷,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一切想法。
陆正宇忽然就笑了:“郗望,你就那么不相信我,我要是想让你去何必要拐那么大一个弯,你既然叫我一声宇哥,我就不可能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今天完全就是一个巧合,我只是刚拿到之前单的结款,叫你过来只是为了把钱给你罢了。”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郗望:“拿好了,别让你爸发现,对了,下楼去吧,昨天刚接一个单,你下去正好把那个单给打了,给你九成。我们那个事你不用管,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我会解决的。”
郗望接过信封,数了数一共一千两百块,转身就走,放下一句话:“既然兄弟们都给我说了,下周末,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背后的陆正宇望着少女下楼的背影,半眯的眸子瞬间睁开,晃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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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充斥着烟味,酒味,汗味的网吧出来,郗望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她将装着钱的信封塞到工装裤的下方口袋,她用力按紧暗扣,指尖能清晰的感受到里面纸币的厚度,是她半个月在游戏里挣到的代练佣金。今天晚上时间不够了,明天才能去找林薇帮忙存起来。
从网吧到家的这一段路,她第一次觉得世间如此漫长,那个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她的皮肤,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悄悄摸一下那个口袋,确保它完好无损。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的预想着最坏的结果:父亲就等在门口,输红眼的父亲上来就要搜她的所有口袋,拿走信封并质问钱的来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以往的淡漠乖顺的表情,后背仍出的冷汗暴露出少女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站在家门口,透过猫眼,看到熟悉的家中透出来的亮光,她闭了闭眼,拿出钥匙开门。
她推开那扇漆皮掉落的旧防盗门,吱呀一声,那声音似乎敲在了郗望的心上,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几分。
客厅的灯泡依旧那么昏暗,在餐桌正上方投下昏黄的光晕,客厅四周的阴影显得愈加浓重。
家里唯一的那张桌子上放着几盘卖相不太好的炒菜,父亲郗承嗣坐在餐桌旁。继母王秀秀没坐,她像一只麻雀缩在客厅的阴影里,手里无意识的揉搓着一块抹布,抬眼
看见郗望回来,把酒杯往桌上一砸,,酒杯里的酒水飞溅了出来:“奖学金呢?拿来!”
郗望停下脚步,站在离桌子几米远的地方,手不自觉的攥紧卫衣下摆:“爸,还没发呢……”
“你个小兔崽子,之前给我那张卡两个月了都没有钱,养你这么大,你还跟我玩心眼,把卡给我,别他妈废话!”郗爸猛地提高嗓门,声音震得灯泡似乎都晃了晃,他用手指着郗望“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翅膀硬了是吧?”
继母王秀秀年纪不大,却有了几分憔悴和小心翼翼,看着郗承嗣的神情开始不耐,像是被一根线拉扯,猛的从阴影里冲出来,小跑到郗望面前,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郗望,快拿出来呀,你非要让你爸生气是不是,你快拿出来呀。”
郗望低头:“学校要交资料费,剩不下多少。”
郗爸站起来哐当踢开凳子,一步走到郗望跟前,庞大的阴影笼罩在郗望身上,王秀秀吓的倒抽一口冷气,她无意识的抓住郗望的胳膊,企图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又像是将她拉到面前承受怒火“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她尖利的叫喊着,撕扯着郗望的衣服摸着郗望的卫衣口袋,手往下走开始摸裤子口袋……
在这场对峙中,郗望垂下头,掩盖去眼里的恨意,拨开继母马上搜到她的裤子口袋的手。极其缓慢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早她带出去的银行卡,“在这里面。”
继母王秀秀见郗望把卡拿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扭曲的得意“早这样不就行了,非得打你你才知道好歹吗?”
郗爸一把夺过,问道:“多少钱?”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别骗我,你知道你骗我没有好果子吃。”
郗望说“一千块,我资料费还没交呢,爸,你能把资料费给我吗。”
郗爸看着手里的卡,笑容重回到脸上:“早这样不就好了,资料费也没多少你自己想办法。密码是多少?”
郗望看向已经坐回桌上的郗爸,嘴角微勾,冷冷的说道:“我妈的生日。”
郗爸笑容瞬间僵硬,在他再次说话之前,郗望转身向自己卧室走去,砰的关上了门。
郗望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撸起卫衣袖子,是刚刚继母王秀秀在她胳膊上留下的红痕。她不在意的挠了挠,在裤子口袋里翻出那个信封,走到床前,拿出钥匙。
手上的汗又湿又滑,她使劲往身上抹了抹,再次尝试,钥匙依旧和一只泥鳅一样不听使唤,郗望闭上眼,身子滑到地板上,头靠在床边,拿出纸巾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匣子终于开了,她把钱放进去,7020块钱———她的全部积蓄。
半夜,雷雨交加,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天空,几秒钟过后,巨雷炸响,在这巨大的声响中,郗望在单薄的被子里剧烈的一颤,像是被人拿鞭子抽打了一下。
她并没有完全的醒来,意识被困在梦魇和现实的边缘,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声音带着郗望来到了童年,郗望第一次梦见她的母亲。
记忆里的老家,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做饭的油烟混合的让人压抑的味道,奶奶在堂屋里贡了一尊佛像,天天嘴里念叨,保佑郗家有儿子能传宗接代。她拜完佛像,目光刮过母亲那弓着背洗衣服的背影。
郗望坐在门框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看见妈妈因洗衣服而裂开的手在洗衣盆里揉搓,盆里的水浑浊不堪,一点一点侵蚀着妈妈的手。
“哼,养个母鸡还能下蛋呢,养个不下蛋的母鸡,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奶奶的话打破了沉默,像一颗冷硬的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妈妈洗衣服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卖力的搓洗起来,仿佛只有忙碌起来,那些话就能当听不见。
“看什么看!”奶奶看妈妈没反应,于是把火气都撒在了郗望身上“赔钱货!和你妈一个德行,都是来讨债的。”
小郗望被吓的一哆嗦,忍不住眼泪从眼中滑落,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
奶奶猛的站起来,一把抓过身旁的水瓢,连同里面的半瓢凉水,一同砸在了郗望的脚边,飞溅的水花打在郗望身上,郗望终于没忍住大哭起来,奶奶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骂骂咧咧的冲过来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母亲,猛的放下衣服,将旁边吓呆了的郗望紧紧的搂在怀里。
郗望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怀抱,带着的皂角的苦涩和身体的温热,还有蔓延开来的血腥气,奶奶的咒骂,鸡毛掸子挥舞的风声,还有家里大大小小东西的掉落声,仿佛就在耳边,而最清晰的是妈妈那急促而压抑的心跳声,和妈妈从嗓子里发出的闷哼。
郗望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零食,也没有快乐,有的只是妈妈那瘦削的脊梁给她小小的身子架起的唯一的堡垒…….
少女从梦中惊醒,她最讨厌童年,最讨厌回忆童年,可是她又无比怀念那个时期,因为那时候妈妈在。
郗望看着外面被大雨压弯了的树,仿佛看到了母亲那佝偻的背,泪水一滴一滴打在她那洗的发白的睡裙上,她低喃:“妈妈,如果那天……那天我不和你说那些话…….如果我们没有想逃走,是不是…….是不是,你就不会死…….妈妈我错了,你把我丢下,我好想你。”
她将身体蜷缩起来,像婴儿在母体那样紧紧抱住了自己,可无论抱的多紧,她感觉从心脏最深处蔓延来的寒冷席卷了全身。
她希望快点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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