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站在天桥上数第17根栏杆时，手机震了震。屏幕上跳出房东的消息，加粗的宋体字像块冰坨砸进眼里：“下月起房租涨五百，不接受就搬。”
她深吸一口气，晚风吹起裙摆，暗红色衬裙像藏在云纹里的血。袖口的祥云在夕阳下泛着金芒，明明是机绣的纹路，此刻却像活了似的微微蜷动。这裙子是上周在旧货市场淘的，摊主说是什么老物件，她只当复古款砍到五十块拿下，可穿在身上的第三天，就发现了不对劲——每次日落时，金线都会渗出细碎的光，像把晚霞揉碎了织进去。
更诡异的是半小时前。她刚从兼职的奶茶店下班，抱着纸箱往地铁站走，迎面撞上穿橙色外卖服的小哥。对方急着送餐，车筐里的餐盒摇摇欲坠，宫阙下意识伸手去扶，却眼睁睁看着那小哥连同电动车一起，轻飘飘地往上升了半尺，轮胎离地面足有一拳高。
“谢了啊！”小哥浑然不觉，稳住车把就冲下人行道，车轱辘落地时连点声响都没有。
宫阙捏着纸箱的指节泛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渐暗的天空。云缝里漏下的光落在发梢，那几缕用红绳扎成的小辫忽然轻轻动了动，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
“别闹。”她低声说，小辫立刻安分下来。
这是她藏了十八年的秘密。从记事起，这几缕头发就拒绝被剪掉，强行剪断也会在第二天原样长出来。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在梦里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说：“我是镇魂灯的灯灵，借你的发丝寄身呢。”
灯灵很少说话，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待着，像个沉默的影子。可今天，它似乎格外不安，那几缕红绳系着的发丝总在她颈后蹭来蹭去，带着点烦躁的意味。
天桥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宫阙探头往下看，只见一群人围着个穿金红色衣裙的姑娘，那姑娘正叉着腰跟卖烤冷面的大叔吵架，声音清脆得像碎玉：“我说多加两蛋就两蛋！你少放一个当我瞎？”
是颜黠。
宫阙认得她。这姑娘总在这一带晃悠，穿得像从古装剧里跑出来的，却偏偏喜欢跟小贩计较几毛钱的差价。她脖子上挂着枚红绳系的铜钱，抬手时能看见袖口绣着的金色纹路，跟宫阙裙子上的祥云纹有种莫名的相似。
“颜黠？”宫阙喊了一声。
颜黠猛地回头，看见宫阙时眼睛一亮，立刻扔下烤冷面摊子往天桥上跑，动作快得像阵风。“你可算出来了！我找你半天——”她话没说完，突然盯着宫阙的裙子皱眉，“你这衣裳……不对劲。”
“怎么了？”
“金线在跑。”颜黠伸手要碰，却被宫阙下意识躲开。她也不介意，指尖在自己袖口的金纹上敲了敲，“跟我这纹路一样，是活的。你从哪弄来的？”
宫阙还没来得及回答，灯灵突然动了。那几缕红绳小辫猛地绷紧，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指向西方。同时，颜黠脖子上的铜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红绳骤然绷直，也朝着同一个方向。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西边的天空已经暗透，唯有远处一栋老式居民楼的楼顶，亮着几点奇怪的光。那光不是灯泡的白，也不是霓虹的彩，而是一种温润的、像月光又像烛火的光晕，隐隐组成了星斗的形状。
“那是……”宫阙的心跳漏了一拍。
“析木、大梁、寿星……”颜黠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她抬手数着那些光点，指尖微微发颤，“还有鹑尾、鹑火、鹑首……他们都来了。”
“你在说什么？”
颜黠转头看她，眼里的狡黠忽然褪去，只剩下一种宫阙从未见过的凝重：“中国十二星座，听过吗？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传说他们是守护大地脉络的星官，每三百年苏醒一次，寻找能点亮镇魂灯的人。”
宫阙的手指猛地攥紧裙摆。镇魂灯？灯灵就藏在她头发里，这不可能是巧合。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来找你的。”颜黠的铜钱又响了一声，这次更急，“他们已经开始聚集了，就在那栋楼里。你必须跟我去见他们——”
话音未落，宫阙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
【找到星纪，否则镇魂灯灭，灯灵同死。倒计时：23小时59分】
宫阙浑身一僵。颈后的小辫剧烈地扭动起来，灯灵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声音，细得像线：“救我……宫阙……”
颜黠脸色骤变：“是催命符！他们果然开始逼你了。快走！”她拽着宫阙就往天桥下跑，金红色的裙摆在人群里划出残影，“那栋楼里至少有三个星座在，其中一个穿褐色曲裾的就是星纪，你必须在他面前点亮灯芯——”
“我不会！”宫阙被她拽得踉跄，裙摆扫过地面，暗红色的衬裙翻卷起来，露出里面绣着的细碎星图，“我连镇魂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你知道！”颜黠猛地停下，转身盯着她的眼睛，“灯灵在你身上，你早就跟它心意相通了。只是你不敢承认——”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打断，风里带着浓重的檀香，吹得两人睁不开眼。
等风势稍减，宫阙赫然发现，天桥下的人群不知何时散去了。烤冷面摊子歪在路边，炭火早已熄灭，整条街安静得像座坟墓。
而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褐色曲裾的男人。
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身形挺拔，曲裾的下摆拖在地上，却一尘不染。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温和的眉眼，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
“星纪。”颜黠的声音压得极低，伸手将宫阙往身后拉了拉，“他怎么自己过来了？”
星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宫阙。他的目光掠过她裙摆上流淌的金线，掠过她颈后那几缕不安的红绳小辫，最后停在她攥紧的手上。
就在这时，宫阙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短信，而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刚才那栋居民楼的楼顶，十几个穿着各式古装的人站在星光下，有穿魏晋衣衫的青年，有穿马面裙的少女，还有穿中山装的老者……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冰冷的表情，齐齐望向镜头。
照片下方有一行字：
【我们等你很久了，镇魂灯的宿主。】
宫阙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忽然想起灯灵刚才的呼救，想起颜黠急促的话语，想起星纪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原来这不是巧合。那条五十块淘来的裙子，那个会飞的外卖员，甚至房租涨价的消息，或许都是某种预兆。
星纪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在等待什么。他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白光，与宫阙裙摆上的金线遥相呼应。
“跟他走吗？”颜黠在她耳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现在跑还来得及。”
宫阙看着星纪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颈后那几缕躁动的红绳小辫。灯灵在她头皮下轻轻颤动，传递来清晰的恐惧。
跑？能跑到哪里去？
倒计时还在继续，手机屏幕亮着，23小时58分。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裙摆里的暗红色衬裙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燃烧。金线流淌得更快了，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而星纪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
“你终于要醒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古钟被敲响，“三百年了，镇魂灯不能再等了。”
宫阙还没来得及问他在说什么，颜黠突然惊呼一声，指着星纪的身后：“小心！”
只见星纪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穿元朝服饰的少年。他看起来十五六岁，眼神桀骜，手里把玩着一把弯刀，刀身映出他冷笑的脸。
“析木。”星纪回头，语气依旧平淡，“谁让你来的？”
“大梁让我来看看，”少年的目光扫过宫阙，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看看是什么货色，敢当镇魂灯的宿主。”他的刀突然指向颜黠，“还有你，颜黠，帮外人瞒着我们，该当何罪？”
颜黠脸色一白，下意识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宫阙。宫阙踉跄着后退，裙摆扫过路边的积水，暗红色的衬裙沾了水，竟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像极了……血迹。
颈后的红绳小辫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灯灵的声音尖锐得像要断裂：“危险！他身上有……”
话没说完，析木已经动了。他的刀带着风声劈向颜黠，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宫阙想也没想，伸手将颜黠推开。刀锋擦着她的胳膊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而她的裙摆，在那一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金线疯狂地游走、交织，在她身前织成一面巨大的祥云纹盾牌。析木的刀砍在盾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被弹飞出去，插在几米外的地面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宫阙低头看着自己发光的裙摆，又摸了摸颈后安静下来的红绳小辫。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里苏醒，像沉睡了很久的火焰，终于找到了引信。
星纪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宫阙，缓缓收回手：“看来，我们都低估你了。”
析木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宫阙，突然冷笑一声：“这才刚开始。”说完，他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颜黠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宫阙的胳膊上下打量：“你没事吧？刚才太险了！析木这小子最冲动，肯定是大梁撺掇他来的！”
宫阙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那栋居民楼的楼顶。那里的星光似乎更亮了些，隐约能看到更多人影。
她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倒计时变成了23小时50分。
“现在怎么办？”宫阙问，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
颜黠看着她，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还能怎么办？去会会他们呗。不过在那之前——”她指了指地上的烤冷面摊子，“先把那两蛋的钱付了，不然大叔该骂街了。”
宫阙忍不住笑了出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跟着颜黠走向烤冷面摊子，裙摆上的金线渐渐暗淡下去，只留下细碎的光点，像撒了把星星在上面。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穿黄色裙子的普通大学生，从今晚开始，再也回不去了。
而远处的居民楼楼顶，穿魏晋衣衫的玄枵正趴在栏杆上，对身边穿马面裙的娵訾说：“欸，你看她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比星纪说的厉害多了？”
娵訾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手里转着一枚玉佩：“厉害不厉害，得看能不能通过考验。”
她的目光掠过星纪和宫阙的身影，落在颜黠那枚微微发光的铜钱上，眼神冷了几分。
“有些人，藏得可真够深的。”
夜色渐浓，星光渐亮。一场跨越三百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个普通的黄昏，拉开了序幕。而宫阙还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远不止十二个星官那么简单。她颈后的灯灵，颜黠的真实身份，甚至那个会飞的外卖员，都藏着更深的秘密。
第三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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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镇魂灯影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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