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着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颜黠被宫阙拉着往青峰山走,手里的冰糖葫芦甜得有些发腻,可她却舍不得扔掉。手腕上的银吊坠还沾着萤火虫的微光,那点淡绿透过碎钻映在皮肤上,像块不会熄灭的小胎记。
“我们要去哪?”颜黠小跑着跟上宫阙的脚步,暗红色的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草,惊起几只蚂蚱。她总觉得这场景透着股不真实——十五分钟前她还在小吃街跟狼牙土豆较劲,现在却跟着个神秘少女往深山里钻,身边还有只寸步不离的萤火虫。
“去溪涧。”宫阙回头笑了笑,红丝带在月光下划出浅淡的弧,“三百年前,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们?”颜黠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吊坠,“我和……这只萤火虫?”
宫阙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越往山里走,空气越凉,草木的气息盖过了小吃街的油烟味,连月光都变得更清透,能照见石阶上蔓延的青苔。颜黠注意到,宫阙似乎对这条路熟得不能再熟,哪里有陡坡,哪里有碎石,她都避开得恰到好处,像是走了千百遍。
“你常来这里?”
“嗯。”宫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年这个时候都来。”
颜黠还想问什么,手腕上的吊坠突然热了一下。那只停在上面的萤火虫振了振翅膀,绿光猛地亮了几分,朝着前方低空飞去,像是在引路。宫阙眼睛一亮,拉着她快步跟上。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汪溪涧横在林间,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鳞。溪边长着丛丛芦苇,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倒比小吃街的喧嚣更让人安心。
萤火虫在溪涧上空盘旋了两圈,突然俯冲下去,停在一片宽大的草叶上。那片叶子恰好垂在水面,映出萤火虫小小的身影,像极了颜黠脑子里闪过的模糊画面——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人在溪边抖着翅膀,尾部的光明明灭灭。
“记起来了吗?”宫阙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溪面上,“你刚化形时,就在这水里照过自己的样子。”
颜黠的心脏猛地一跳。化形?这个词不该出现在她的认知里,可从宫阙嘴里说出来,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她蹲下身,伸手去碰溪水,指尖刚触到水面,脑子里突然炸开一片光!
墨绿的长袍、焦黑的衣角、雷劈时的麻痛感、桂花糕的甜香、红衣女子递来的油纸包、树洞里的恐惧、神庙里的幽蓝火焰……无数画面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透明的脸上——那是时遇消失前的模样,眼里映着红衣,带着释然的笑。
“啊!”颜黠疼得捂住头,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这些记忆不属于她,却又真实得可怕,像有人硬生生往她脑子里塞了三百年的光阴。
“别硬撑。”宫阙扶住她的肩膀,掌心传来温和的暖意,“记忆回来得太急,会伤着你的。”
颜黠喘着气抬头,眼里蒙着水汽。她看着宫阙,突然认出了这双眼睛——三百年前在溪边,在神庙,在对抗踏山将时,这双眼睛里的担忧、坚定、不舍,和此刻一模一样。
“宫阙……”她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发颤。
宫阙笑了,眼里的光比溪水还要亮:“看来,你想起来了。”
颜黠低头看向手腕上的吊坠,那只萤火虫正趴在碎钻上,绿光温柔得像在安抚。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这只虫子有种莫名的亲近——这不是普通的萤火虫,这是时遇,是那个为了救宫阙、为了守护青峰山,甘愿耗尽修为变回原形的萤火虫精。
而她自己……
“我是时遇?”颜黠喃喃自语,觉得荒诞又理所当然。三百年的轮回,他竟然转世成了人类少女。
“也不全是。”宫阙捡起一块鹅卵石,扔进溪涧,溅起一圈涟漪,“你的魂魄里有时遇的残灵,所以才会被这里吸引,才会看得见我,听得懂这些事。”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柔软,“守灯人说过,净灵体的魂魄不会散,只是需要时间重聚。这三百年,我一直在等你的魂魄醒过来。”
颜黠看着溪面倒映出的自己——十五岁的少女,穿着牛仔裤和T恤,和记忆里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判若两人。可当她看向宫阙时,心里涌起的熟悉感却骗不了人。那些模糊的牵挂、莫名的心疼,原来都来自三百年前的羁绊。
“那只蚀魂虫……”颜黠突然想起最关键的事。
“被彻底消灭了。”宫阙点头,“守灯人伤愈后加固了阴煞封印,青峰山这三百年都很安稳。”她指了指周围的草木,“你看,它们长得多好。”
颜黠这才注意到,溪边长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叶片上还挂着露水,生机勃勃。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清脆悦耳,和记忆里山雀精的声音有些像。原来这三百年,真的有人在替他守护着这片家园。
手腕上的萤火虫突然飞了起来,绕着她和宫阙转了两圈,然后朝着溪涧上游飞去。
“它想带你去个地方。”宫阙拉着她跟上,“时遇的本体灵识还在,它记得所有事。”
两人跟着萤火虫往上游走,溪水渐渐变浅,露出更多光滑的鹅卵石。走到一处弯折处,萤火虫停在了一块半浸在水里的青石上。青石表面很平整,像是被人刻意打磨过,上面刻着些模糊的痕迹。
颜黠蹲下身,用手拂去上面的青苔和水渍,那些痕迹渐渐清晰起来——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像用指甲刻上去的,笔画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荧光。
“等灯来。”
颜黠的呼吸一滞。这三个字,和记忆里神庙香炉下的刻痕一模一样。
“这是……”
“你变回原形后,每天都来这里刻一遍。”宫阙的声音有些哽咽,“守灯人说,你的灵识快散了,可你还是记得这句话。”
颜黠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能想象出那只小小的萤火虫,用尽全身力气,用尾部的荧光在石头上一笔一划地刻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记不清太多事,却牢牢记得要等,要等那盏灯,等那个人。
“我以为……你会等得不耐烦。”颜黠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三百年,对人类来说是十几辈子的光阴,宫阙怎么能坚持这么久?
宫阙捡起那只停在刻字上的萤火虫,轻轻放在掌心,指尖拂过它的翅膀:“你还记得吗?你说要亮屁股给我看。我总想着,万一哪天你突然想起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颜黠被她逗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三百年的等待,原来不是空无回响。
就在这时,掌心的萤火虫突然亮得极盛,淡绿色的光芒几乎要凝成实体。它振了振翅膀,从宫阙掌心飞起,在两人面前盘旋片刻,然后猛地冲向颜黠的手腕!
颜黠吓了一跳,却没躲开。萤火虫撞在银吊坠上,瞬间化作一道绿光,钻进了吊坠里!
那枚普通的银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淡绿色的光透过碎钻溢出来,将颜黠整只手腕都笼罩住。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那些属于时遇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不再是杂乱的碎片,而是完整的、带着温度的过往。
光芒散去后,银吊坠上的萤火虫图案活了过来。翅膀上的碎钻像是真的翅膀在轻轻颤动,尾部的位置透出柔和的绿光,像有只永远不会熄灭的萤火虫,被封存在了里面。
“它把最后的灵识给了你。”宫阙看着吊坠,眼里闪着泪光,“现在,你才是完整的‘时遇’。”
颜黠抬手抚摸着吊坠,绿光透过指尖传来暖意,像是时遇在回应她。她站起身,看向宫阙,月光下,红衣少女的笑容和三百年前重叠在一起,灵动又温柔。
“宫阙,”颜黠开口,声音里带着属于时遇的熟悉语气,“你说过,要带我去吃冰糖葫芦和糖人的。”
宫阙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现在去吗?小吃街应该还没关。”
“嗯!”
两人转身往山下走,这次换颜黠拉着宫阙,脚步轻快。溪涧的流水声、风吹草木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虫鸣,都像是在为他们伴奏。手腕上的吊坠绿光闪烁,像三百年前那只萤火虫,终于找到了可以追随的光。
走到槐树林时,颜黠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青峰山深处。她好像看到守灯人站在云端,须发皆白,正朝着她微笑,然后渐渐消散在月光里。
“怎么了?”宫阙问。
“没什么。”颜黠摇摇头,握紧了宫阙的手,“就是觉得,有人在说‘再见’。”
宫阙抬头望了望夜空,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是在说‘放心’。”
是啊,该放心了。
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守护,终于等到魂魄重聚,等到记忆归位。青峰山安稳,生灵无忧,而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一起去看人间烟火,去尝遍世间甜暖。
小吃街的霓虹在山下闪烁,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海。颜黠拉着宫阙的手,一步步朝着光亮处走去,手腕上的萤火,亮得刚刚好。
九月一日,开学日的校门口比小吃街还要喧闹。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涌进校门,家长们扒着栏杆往里张望,卖早点的小摊把煎饼果子的香气撒了一路。颜黠背着崭新的书包站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像溪涧里被冲进大河的鹅卵石,浑身不自在。
“别紧张。”宫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笑意。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配着蓝色校服裙,头发规规矩矩地扎成马尾,红丝带被藏在发间,只露出一点边角。若不是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看起来和普通高中生没两样。
“我没紧张。”颜黠嘴硬,指尖却把书包带攥得发白,“就是觉得……校服没有你的红衣好看。”
宫阙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校服,伸手扯了扯裙摆:“挺方便的。比穿长袍跑起来利索。”
这话让颜黠想起三百年前宫阙拽着他在山里狂奔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旁边路过的同学奇怪地看了她们两眼,颜黠连忙收住笑,拉着宫阙往校门里钻。
她们能一起上学,全靠宫阙不知从哪弄来的转学手续。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着宫阙的档案时反复确认:“宫阙同学,你确定要转到我们班?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去重点高中。”
宫阙当时只是笑了笑:“我朋友在这里。”
颜黠坐在旁边,脸红得像红糖糍粑。她知道宫阙根本不需要上学,活了几百岁的人,怕是连古代的科举都能应付。可宫阙说:“你现在是颜黠,我想陪你过一次人类的十五岁。”
高一(3)班的教室在三楼。刚进教室,几十双眼睛“唰”地一下扫过来,落在宫阙身上。毕竟是转学生,还是个长得格外惹眼的转学生,后排几个男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颜黠,这就是你说的新朋友?”同桌林晓凑过来,撞了撞颜黠的胳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宫阙,“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像从古装剧里走出来的。”
颜黠刚想说话,就见宫阙走到讲台前,对着班主任微微鞠躬,声音清脆:“大家好,我叫宫阙。”
没有多余的话,却把“宫阙”两个字念得格外有韵味,像敲在玉磬上的声。班主任指了指颜黠旁边的空位:“你就坐那里吧,和颜黠同学做个伴。”
宫阙拎着书包走过来,放下椅子时动作轻得没声。颜黠看着她拿出崭新的课本,忍不住小声问:“你看得懂这些?”
“略懂。”宫阙翻开数学书,指尖在函数图像上轻轻点了点,“三百年前帮守灯人算过阴煞流动的轨迹,比这个复杂点。”
颜黠:“……”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书白念了。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时态变化,颜黠听得昏昏欲睡,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宫阙:“喂,神仙也需要学英语吗?”
宫阙没看她,手里转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颜黠凑过去一看,差点惊掉下巴——那纸上根本不是英语单词,而是一行行古老的篆字,和记忆里神庙石碑上的文字一模一样。
“别闹。”宫阙用课本挡住草稿纸,压低声音,“我在记青峰山的灵气分布。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
颜黠瞬间清醒了:“怎么不对劲?”
“说不清楚。”宫阙皱了皱眉,“就是感觉山里的草木气息有点乱,像是被什么东西搅扰了。”
正说着,英语老师突然点了名:“宫阙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宫阙站起身,目光扫过黑板上的英语句子,流畅地给出了答案,发音标准得像听力磁带里的声音。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又随口问了句:“你以前在哪学的英语?发音很地道。”
宫阙想了想:“三百年前跟一个传教士学过一点。”
全班寂静。
颜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硬着头皮打圆场:“老师,她开玩笑呢!她就是……从小在国外长大!”
老师半信半疑地让宫阙坐下,后排的男生却炸开了锅,纷纷起哄:“宫阙同学,三百年前有飞机吗?”“你见过秦始皇吗?”
宫阙没理他们,只是悄悄碰了碰颜黠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课间操的时候,麻烦找上门了。
几个隔壁班的男生堵在楼梯口,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叫张扬,据说在学校里挺横。他吹了声口哨,拦住宫阙:“美女,新来的?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啊?”
颜黠下意识地把宫阙往身后拉:“你们干什么?”
张扬嗤笑一声:“小矮子,这里没你的事。”他伸手想去碰宫阙的头发,“别这么冷淡嘛,认识一下……”
他的手还没碰到宫阙,就突然“哎哟”一声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缩回手,手腕上多了个红肿的印记,像被蜜蜂叮了。
“怎么回事?”张扬又惊又怒,四处张望,“谁他妈暗算我?”
宫阙淡淡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这里是学校,耍流氓不太好。”
张扬还想发作,却感觉手腕越来越痒,痒得他直跺脚,后面的跟班也不敢上前。这时,上课铃响了,宫阙拉着颜黠从他们身边走过,轻声说:“蜜蜂不喜欢有人在花丛里捣乱。”
颜黠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张扬手腕上的红肿印记,像极了被蜜蜂蛰后的样子。她突然想起溪涧边的马蜂窝,小时候时遇总喜欢去招惹,每次都被蛰得满头包。
“是你做的?”回教室的路上,颜黠小声问。
“是山里的蜜蜂精。”宫阙眨了眨眼,“我早上跟它们打过招呼,让它们帮忙看着点。”
颜黠哭笑不得。原来不止她一个“异类”,这所学校里,怕是还藏着不少青峰山的老熟人。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颜黠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宫阙被一群女生围着问东问西,她不像其他转学生那样拘谨,无论别人问什么,都能笑着应对,偶尔说两句带着古韵的话,被当成了某种新的说话方式,反而更受欢迎。
“没想到她这么受欢迎。”林晓凑过来,递给颜黠一瓶水,“你俩怎么认识的?感觉她对你特别不一样。”
颜黠拧开瓶盖,看着阳光下宫阙的红衣……不对,是白衬衫的背影,心里突然暖暖的:“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她等了我很久。”
林晓没听懂,只当她在说胡话,又跑去看宫阙和女生们聊天了。
颜黠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学校后方的青峰山。山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模糊,她好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山里躁动,像要破土而出。宫阙说得对,山里确实不对劲。
手腕上的吊坠突然微微发烫,绿光闪烁了两下。颜黠低头看着它,像是看到了那只趴在草叶上的萤火虫。
“放心。”她轻轻抚摸着吊坠,“这次换我来守护。”
放学铃声响起时,宫阙被女生们挽着胳膊,依依不舍地送到校门口。张扬带着人远远地看着,没敢再上前。
“明天见!”女生们挥手告别。
宫阙笑着点头,转身走到颜黠身边,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人类的学校,比想象中热闹。”
“你受欢迎得很。”颜黠酸溜溜地说。
宫阙突然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但我只想跟你一起去吃冰糖葫芦。”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颜黠的脸红了。她拉着宫阙往小吃街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手腕上的萤火在暮色里,亮得恰到好处。
她们没注意到,学校围墙的角落里,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正趴在砖缝里,绿豆大的眼睛盯着她们的背影,翅膀上隐隐泛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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