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发,眼前依旧是宽阔的公路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平静而美丽,和之前见到的景色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
但这次,荆岚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兴致。车里沉默得可怕,她几次张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或者应该说什么。
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停地在她眼前一帧帧拉过,就像是平静的旅途突然被打破,现在虽然又重新归于平静,但碎掉的镜子总有裂痕。
“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在沙砾里摩擦过。
“你……”还好吧?
“我们是要去看落日吗?”
想问的还是没能问出口,太多问题想问,但他们并不是能谈心的关系,问出口了就是冒犯。
“呵。”李西望轻笑了一声,“去啊,怎么不去,说了带你去看的。”
他一副云淡风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嘴角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如果不是手腕上还有些发麻,荆岚几乎以为刚才的事只是她产生的幻觉。
“担心我把你卖了?”
李西望的语气带着戏谑,但荆岚总觉得他在试探?
或许是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荆岚对别人不经意的言行很是敏感。郭溪曾经还戏说就洞察人心这方面来看,荆岚比她更适合做她这一行。
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我要是担心,就不会和你上车了,既然上车了,那就只能任你处置。”
荆岚懒散地靠坐在椅背上,放松姿势,和他开着玩笑。
“行,任我处置。”
李西望点头,话中带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他的手不算精致,但也绝对说不上粗糙,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指腹有些薄茧。
荆岚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她不喜欢男人的手太过于细嫩,也不能太糙,好像李西望这种程度就刚好,一动一移间能看见筋骨。
就是这只手,刚才握在她手上,卸了力,不然她可能就受伤了,之后便也一直握着他的手腕,挡在她身前。
荆岚似乎还能想起掌心的薄茧摩擦皮肤时的强烈存在感。
后来那个男人不知指着她说了什么,荆岚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紧,脸色变得很难看。
“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李西望很庆幸荆岚听不懂方言,那一刻他真的有些崩溃。
他可以忍受谩骂羞辱乃至于殴打,但荆岚和这一切没有丝毫关系,因为维护了他,就要受牵连被辱骂。
这是几年来李西望第一次产生反抗的想法,他可以承受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将无处发泄的痛苦全部甩到他身上,但不该因他而连坐别人。
绷紧的拳头被一只柔弱纤细的手握住,他低头看见荆岚朝他摇头,然后坚定地站在他前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且我们认识不久,但我相信他,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更长,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
眼前的风景不断变换,绕过一座小丘陵后,车停了下来。
丘陵环绕着一片平坦的绿地,绿地中央有一座石头堆砌的小型“建筑”,像一座迷你金字塔,李西望解释这是敖包。
荆岚倒是从小就听过“敖包相会”,但还是第一次知道长什么样子。
石头堆成的敖包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经幡,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听着风吹经幡的声音,荆岚乱了一路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李西望从车里拿了瓶酒,走向敖包。
“以前的人死后,会把尸体装进袋子,带到山里或者人迹罕至的草原上,让鸟兽啄食,回归于天地,现在人们会选择把骨灰撒在这里,没有墓碑,整个天地都可以纪念他们。”
“因为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种回归。”
李西望语速缓慢地说着,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给荆岚讲解。
她看着他低眉垂目,虔诚合掌绕行三圈,最后在把酒撒出去,往敖包上新加了一块石头,静默站立在敖包之前。
这是一幅极美的画面,即使后面荆岚走完几千里路,离开草原,午夜梦回时她都会想起这一刻。
一个集野性与佛性一体的男人,虔诚地同神明诉说,四周舞动的经幡仿佛皆在回应他。
荆岚曾去过藏区,藏民有云:经幡在,神明在。
所有的祈愿都被刻在经幡上,风每吹过一次,它将被诵读一遍,这草原风这么大,李西望,你所想皆会实现。
他拿着空瓶子大步走过来,看着她微红的眼角,皱眉道:“你哭了?”
“风太大了。”荆岚收起情绪,白了他一眼。
今天风的确很大,眯得人睁不开眼,李西望问荆岚有没有心愿,可以去许个愿。她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渴求的东西。
在他们准备上车赶往下一程的时候,来路的方向驶来了一辆车,挡在了他们前边,荆岚有些应激,提心吊胆地看着车门打开。
来人竟是桑斯尔,荆岚还以为,她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呢。
“嗨,荆岚。”他摸着头和她打招呼,脸上漾着笑,“你看见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荆岚却明白他在说什么,完整的话应该是,你看见我的游戏关数了吗?
“看见什么?你的黑眼圈?”
桑斯尔听见荆岚这么说,窘迫地摸脸,试图挡住眼下的青黑。
“我在游戏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复呢。”
“抱歉啊,没看到。”
她一般不看消息,打完直接下线,倒是没想到桑斯尔还给她发过消息。
“没关系,其实也没说什么。”
“你们聊得倒是开心。”
李西望打断了二人的寒暄时刻,抬眼看着桑斯尔,似在询问他怎么来了。
桑斯尔看了眼荆岚,似乎有顾虑。
荆岚注意到,正准备回避,李西望示意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桑斯尔还是谨慎斟酌了一番才开口:
“我刚去了额么格家,听说朝鲁大叔来过。”
“然后我就猜到你会来这。”
桑斯尔是来同额么格告别的,他在纳城那边有要紧的事赶回去处理,他在快到额么格家的路上和那辆熟悉的车擦肩而过。
额么格告诉他李西望也刚走不久,他便猜到一定有事发生,一询问,果然又和之前一样,他便抄近路赶到了这里。
虽然李西望没觉得不妥,但荆岚还是自觉坐进车里,戴上耳机听歌,一副绝不会偷听的样子。
“都会过去的,时间会磨平很多事,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真不明白朝鲁大叔为什么只对你这样。”
桑斯尔不明白朝鲁大叔只对李西望有那么大的恨意,那事发生的时候他也在,但朝鲁大叔只会无视他,但绝不会动手。
“我看起来像很有事的样子吗?值得你特意跑过来一趟?”李西望舔了舔嘴角处那道小破口,表情依旧不咸不淡,“至于朝鲁大叔的态度,那是上一辈人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桑斯尔也知道李西望的性格,他不会因为被打而变得低沉,反而会更释怀。
他玩了个通宵的游戏,后来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他们走的时候也就没醒得过来。
“我们是朋友嘛,当然要关心你。”桑斯尔说是来关心李西望的,实则眼睛一直在瞟向车内。
李西望顺着他的视线正好和荆岚撞了个对着。
*
荆岚听着歌,眼神落到那支花上,已经有些蔫儿了,闲来无事,她便搜索起狼毒花的花语。
英雄本色,为爱而活,顽强的生命。
它有毒,漂亮的外表是它迷惑人的假象。
“姑娘,他在骗你,不要相信他!”
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响在荆岚耳边,李西望会是那种人吗?
表面光鲜亮丽,其实……
所以才只带了她一个女生。
才认识两三天的陌生人,她真的有那么信任他吗?
她不经意瞥向车外,恰逢李西望看过来,他的眼睛好似有魔力,平静深邃,总能让她浮躁的情绪安定下来。
英雄本色,荆岚在心里默念这句花语。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似乎只要她问,他就会答,坦荡得可怕。
荆岚害怕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信任,才选择躲进了车里。
那个在敖包边垂首祈祷的身影,赤诚又热烈,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错了,她也没什么不能承担的。
对,只是相信自己而已。
耳机里的歌恰巧播放到“开在悬崖的花,有过绽放那瞬间,坠落也是归途。”
就当是一场赌注,输赢都无所谓。
反正她也一无所有。
和李西望对视时,荆岚指了指耳机,摆手表示自己真的听不见。
而车外的李西望对此有些无奈,他不避讳,她反倒讳莫如深了。
他确实几次想开口,但又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苍白,所以在等她问,他整理好措辞后发现她压根儿不在意。
很难形容这种心情,像是心口闯进一只小飞蚁,痒痒的,正想捏死它,它却自己飞走了,徒留那丝看不见摸不到的痒意。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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