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希,回趟家吧,你莫阿姨走了。”
辰希一手端着手机,一手掇着筷子搅弄着锅里的面,听到电话里传来了的熟悉的男声,她语气仍旧淡淡的。“嗯。知道了,还有事儿没,没我就挂了。”
挂了电话,手机放在不锈钢台上,辰希用筷子点了下汤尝了尝,嗯,有点淡了,刚对老哥的口味。从碗架上取了两只碗,把汤盛好,垫了餐布放在桌上。辰希又拿起手机,劈里啪啦拨了几个号码,接通后也不等对面的人说话,“哥,饭做好了,你来的时候记得去学院路上买一盒柠檬泡椒凤爪。还有……莫阿姨走了,咱们吃完饭回去看看吗?……好。”
一辆二八大杠呼啸着挟风而过,穿着深蓝棒球外套的男生从落日霞光里跃出,穿过拥挤狭窄的小巷,“嘎”地一下停在了卤菜摊前。一条修长的腿支着车子,男生展开俊朗的笑,边从包里掏钱边对老板说:“刘姨,来盒鸡爪吧。”
“还是柠檬泡椒?”
“嗯,老样子。”
“来,打包好了,挂车把上。你路上可慢点啊,上次你赵叔说看见你骑个自行车还直接超了他的摩托车,太吓人了。容易出事的你知道吧。”
男生把鸡爪往车把里推了推,猛地一发力,划出一道残影,头也不回道:“知道了刘姨!我下回看见赵叔肯定不超他车啦。”
车轮在路上灵活地穿梭滚压过,躲开路边巷子里忽然探出头的狗狗和崩裂的水泥路下裸露出的石块,和积了水的坑坑洼洼。有贪吃的橘猫在房檐和砖墙上跟着单车追了一段,被眼前一枝伸出墙外的桃花拦了去路,喵喵叫了几声,就蹲坐下来开始舔舐爪子和毛发,攀着花枝卧到被花瓣掩映的枝杈上去了。
十分钟前,收到辰希的召唤的辰旭立马收了手上的工作,从学校实验室冲出来跨上单车朝家里飞奔。当然,他也没忘记顺路去买盒鸡爪。
辰旭的学校离他们的小出租屋不远,以他的骑车速度,七八分钟就到了。辰希就读的附高也在附近,平时两个人只要不忙就都会在家吃早晚饭,午饭就基本在学校食堂解决。到了周五,他们两个最喜欢的,就是等两人都放学了一起去学院路买一盒鸡爪回家分着吃,带着一身烟火味回家,在街边灯光的照映下,携着鼎沸的人声升腾起的烟雾氤氲,看起来特别温暖。回到了家洗去一身吵闹的味道,窝在沙发上边啃着冰凉酸辣的鸡爪,边聊各自在学校的遭遇。这是两人的固定活动,从搬进出租屋开始就雷打不动持续了半年,直到现在。这周五辰旭刚好从导师那儿分到了新任务,没时间等辰希放学,就约好了辰希先回家做饭,等辰旭忙完了捎一盒鸡爪带回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辰希开了门,头上遭了一通乱揉,顿时成了鸟窝,罪魁祸首却乐得哈哈大笑。
“手都没洗还乱揉我头发,是不是欠打,哈?”辰希正要抬手给门外的人一个“手削发”,抬到一半却正打在一盒鸡爪上。
辰旭嬉皮笑脸地从鸡爪后伸出头来,边悻悻地关门边脱了鞋。“这不是看我们小希可爱嘛,手痒忍不住嘿嘿。”
辰希接过鸡爪放进冰箱,转头对辰旭说:“快点儿的,面等下就坨了。你西装还能穿吗?”
“不太行,小了,绷太紧了。”辰旭换了拖鞋“啪嗒啪嗒”朝卫生间走去。
“那正好,我穿,你自己找衣服去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点声!”洗手间的水哗哗地冲着手,辰旭听什么都是水声。
辰希也没急着回他,等听到拖鞋从卫生间出来的声音,才又说,“我说,你西装归我了!你自己找衣服穿!”
“你倒是理直气壮昂。那我就,黑卫衣?”
“也不是不行。快出来吃饭,吃完收拾一下就过去。”辰希?起一勺汤,边吹边说。
两人换好衣服出门,坐了公交车到终点站。下了车,辰旭瞥见辰希穿着的西服扣子大剌剌敞开着,卯着劲儿瞪了她一眼,“扣子扣上,这才开春没多久,刚吃完饭敞开衣服会着凉的。”辰希听话地扣好扣子。两人在路边买了一束白菊,用自带的辰希学校发的英语报纸草草包扎了一番,走进路边一个不显眼铁门,又七拐八拐到了一栋居民楼下。
单元楼的门敞开着,辰旭伸出手对着楼梯口做了一个“请” 的手势。辰希没接,反而也回了个“请”。辰旭装模做样整了整衣服下摆,一手抱着白菊进了楼。
电梯间里隐隐有股潮味,这是这种老旧小区的通病了。两人坐电梯到六楼,一出电梯门,映入眼的就是一片血红。
红漆糊住了正对电梯的整个房门,周围一片泼洒喷溅的痕迹,只是年岁久远,落了一层灰,颜色也不再像刚泼上去时那样鲜亮了。旁边墙上喷满了大字,“欠债还钱!”,“王八蛋林伯安”,“欠债不还,不得好死!”…诸如此类的侮辱,诅咒,谩骂,蔓延到了走廊顶、楼梯、扶手,像一张血盆大口要把这扇门和门里的人都生吞下去。门框边上隐隐约露出几个各式各样的鞋印,被红字覆盖了一半,剩下一半**裸招摇在灰黄的墙上,交叠着一层又一层。回头看这门上,坑坑洼洼,有的是圆坑,有的是尖坑,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东西捶打出来的痕迹。金属划痕一道一道交叉起来,沿着凹凸不平的铁门流淌,简直看不出这门原本的样子了。
辰旭眼神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掌心整个贴在门上,感受着曾经熟悉的温度。随后他握紧花束,用底端的花枝轻轻敲了下门。辰希则看似一脸平静地抱手倚墙站在一旁。
最内侧的防盗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隔着挂了一层灰的铁丝网,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背着光出现在门后,五官看不甚清楚,嘴里亮着小小的火星却很明亮。他眯着眼朝外瞅,沙哑地问,“谁啊?”
辰旭随手用花束挥了挥从门里透出来的烟雾,后退一步。
待烟雾散去,门内人看清是兄妹两人后,一张端正但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连忙打开门,捏着烟头转身摁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拍了拍手,接过辰旭手里的花束,放在屋正中的棺材前。
辰希进屋后左看右看,最后一屁股坐进离电视最远的那张墨绿色丝绒小沙发里。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角落,柔软又温暖,熟悉的丝绒质感可以安抚到心里最深的地方。
“来拜一拜吧,最后一面了。”男人招呼着两人来灵前叩拜,边准备着倒些茶水。
“不拜了。”辰旭说着,握着辰希的手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两人规规矩矩鞠了四躬,起身后才又问道,“怎么把灵摆在家里?”
“方便我料理,也省得有人来找事儿。”男人也没说什么,把倒好的两杯水向两人推了推。辰旭注意到搪瓷杯上的花纹又多了两个缺口。
“不喝了,我们就走了。”辰旭回答着,辰希朝门口迈了一大步,就要去拧门把手。
“坐下来聊聊吧,你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男人把刚摁灭的烟头从烟灰缸里捡出来,在缸沿磕了磕灰,重又叼回了嘴里。
辰旭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冷哼从辰希鼻子里挤出来,“有什么可聊的?她死了,说明你林伯安的报应到了。”
“辰希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伯安伸着脖子,瞪着辰希嚷道。
辰希忍无可忍,转过头直视着男人,“我什么态度?你对我妈什么态度我就对你什么态度。”
“我对你妈怎么了?你们当时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之前要解释你又不听。算了,你要走就赶快走,今天这个日子我不想跟你吵,你哪天冷静了我们再聊!” 林伯安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捻着那半截烟重新点燃。
辰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猛地上前捏着正燃烧的烟头,从林伯安嘴里夺下,用手指一把掐灭后,又摔在地上碾了几脚,扯着辰旭出了门。
“小希,我们回家吃鸡爪。我专门让刘姨多放了几片柠檬给你,保证又酸又辣,绝对带劲儿。”走出小区,辰旭握上辰希抓着他袖子的手,轻轻地安抚,“今晚我们看《哈尔的移动城堡》哦。”
昏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摇曳着,像风中苦苦支撑着烛火的灯芯,紧紧依偎。
林伯安口中的“莫阿姨”,名字叫莫砚凝,是林伯安的二婚妻子,也是林辰旭和林辰希的继母。她在李山云去世后一周出现在了辰旭和辰希家里,和消失已久的林伯安一起。而李山云,是辰旭和辰希两人的母亲,林伯安的原配妻子。
林伯安本是做装修生意的,从家里独立出来以后,年纪轻轻就小有所成。一次去化工厂里谈生意时,偶然见到了当时才二十一岁的李山云。她是厂里的工人,瓜子脸,大眼睛,黑亮的瞳仁闪烁着青春的特有的活力,眉毛粗黑,两尾麻花辫系着红绳,和工友谈笑着出了工厂的门,活泼俏丽的身影撞进了在工厂门口刚下车的林伯安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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