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风信子众狼的那只灰狼,额头上有一撮黄毛。就在这片毛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
他的西装领带显然都是定制,十分合体,但他的外形却和这一身不太衬。
老头头发泛白且稀疏,星星点点的坑印遍布在他面部松弛的皮肤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右边眉头正中划到同侧嘴角。
可以想象得出留下这道伤口的情形有多么险恶,他的右眼没能幸免于难,整只都泛着青灰色,显然坏死已久。
他面容平静,一言不发,余下那只完好的眼睛泛着凶光,俯视着风信子家族。
风信子这边严阵以待,只等海伦一声令下。
打破这剑拔弩张气氛的,是修女打扮的主教玛丽安。
“你们的‘干瞪眼’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呢?艾布纳老先生,你的手下保持这么高大的狼形,说话小声一点都会听不到吧?”
莫茉不知道“主教”的身份到底有多少分量,总之,玛丽安就靠着两句无厘头的插科打诨,成功地胁迫了两个狼人家族。
浅粉的烟雾再次弥漫,三男一女的身影从中显现,为首的正是杜松子家族首领艾布纳。
他狰狞的面孔上浮现出刻意虚伪的笑容:“刚才急着过来,没注意到那所房子上有人,希望没有伤到风信子的几位小友。”
温蒂正想呛回去,见海伦仍不作声,只得作罢。
“我想得到一个解释,我最亲爱的部下德维斯做错了什么,才让风信子的各位在他落单的时候联手偷袭?”
狼人崇尚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只有犯了错、因此失去尊严者才会被联手攻击,除此以外的多对一均被视作可鄙的行为。更不要说偷袭之类的小动作。
温蒂被这阴阳怪气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血压飙升,若不是被温迪从身后架着,已经跳起来了。
要论扯嘴巴劲,格雷克自认不输给任何人。
“这就得问你的好部下了。他欺负还没‘认定’过的小孩子,被大姐抓了现行。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好被修理得叫个不停。说实话,我们就没见过又那只狼人会惨叫成这样,一时半会呆住了,没来得及出手。”
狼人不以年龄,以“认定”仪式作为成年的标志。只要还未“认定”,都被视作幼崽。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暴打小朋友”的行为都不被视作是一只心智健全的狼人做得出来的。
海伦心情大好,用三根手指捏着烟头,吸了一口,随意弹掉烟灰。
她眯缝着眼,面上浮现出浅浅的冷笑,向艾布纳说:“他还不够格,可惜自己找死。”
虽然不太看得出来——艾布纳脸上红白交错,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时,急救医生抬着躺在担架上的德维斯从旁经过。看到家族首领,原本处于昏厥边缘的他眼中忽地燃起光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对不起,老大……我损害了杜松子的威严。”
艾布纳抬手示意他躺好,“一时受辱不是灾难,在你日后洗刷这份耻辱时,它将转变为成倍的荣光。”顿了顿,他用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好好养伤,舞台的演员似乎凑齐了。”
德维斯大受感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头,就这么晕了过去。
这并不是笼络人心的话术。
作为在人类社会中艰难求生的异族,狼人十分重视家族成员之间的羁绊。这种情义的反面,是但凡狼人多少都沾点的——护短。
艾布纳正了正神色,向玛丽安道:“我想请问,犯了狼人第三戒的风信子家族成员,应当如何处置。”
玛丽安歪歪脑袋,好像听不懂,“这怎么说?”
艾布纳娓娓道来:“作为介护者,风信子家族包含首领在内的复数成员擅自闯入了我杜松子的领地……”
莫茉拽了拽格雷克翻卷在小臂上的袖口,向他投以疑惑的视线。
怎么回事?海伦说过只是普通的搬家。
格雷克小声向她解释:“我们狼人不是要听从教会的命令,负责扑杀吸血鬼吗?每个区域只能有一个家族。这就和野外动物占据领地一个道理。
“成千上万的家族,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分裂、驱逐、脱离、融合……不断有新家族出现。
“得到一个地区教会承认的狼人家族,就是这个地区的‘介护者’。以某种事物为名,比如我们的风信子,还有对面的杜松子。没有领地的狼人,单个叫‘流民’,多个流民组成的家族统称‘浮萍’。”
格雷克很照顾莫茉,说一段会暂停一下,方便她理解消化。
“你要知道,狼人家族的数量远大于需要介护者的人类城市。而且介护者中,觉得自家领地不够大的家族也有不少。也可以这么说:所有占据某片区域的介护者家族,随时都面临着受到驱逐的危险。
“圣堂教会很乐意拥有更强大的介护者,所以允许家族之间的对战,但必须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海伦的目光冷冷扫来,格雷克夸张地缩缩肩膀,对莫茉做了个深感可惜的表情,没再继续说下去。
艾布纳没有在意这边的小插曲:
“按照《里世界法则》,挑战方的介护者所在的城市,一年内的失踪人类必须在个位数以内,在得到被挑战者所属教会允许后,才可以在该地教会的监督下开始对决。
“风信子在教会宣布争夺战开启前、在我杜松子应战前,就打伤我家族成员!
“狼人三戒最后一条:无条件服从圣堂教会一切命令,及人类制定的一切法律、规则。请问,违反了《里世界法则》的风信子该受到什么惩罚?”
玛丽安笑容不变,“风信子的确已经得到了市教会的允许,还没来得及通知你,总要给我们一点处理时间吧?”
艾布纳恨恨切齿。但他不认为教会是刻意袒护风信子,不过是一贯的“和稀泥”罢了。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玛丽安肃容道:“反正也是顺便……我冈村玛丽安,作为Z市主教,在此宣布——”
公墓霎时落针可闻,她骤然高昂的声音在两个互为仇敌的狼人家族耳边回荡:
“风信子与杜松子的据点争夺战,于此进入第一阶段!”
要打起来了吗?
莫茉紧张地来回打量两家狼人,却发现双方看起来完全不像要当场开打的样子。
她满头问号地又去拽格雷克的袖口。某位“百识精灵”不堪骚扰,又顾忌着海伦,“去去去”地拍开了她的爪子。
莫茉的嘴都气扁了。
“然而在这之前,风信子就擅自进入了第三阶段。我的得力爱将德维斯,短时间内只怕无法参战了。”
玛丽安好像很疑惑,“这不是因为德维斯先生欺负小狼崽,被对方家长发现了吗?”她转向莫茉,“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与德维斯先生发生冲突呢?”
莫茉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正当所有人打算将三只被打倒的吸血鬼捉过来确认时,才发现早就少了一只。
两只晕厥,不省人事,还有一只不知所踪。
艾布纳嗤之以鼻,“大家脚下站着的是属于杜松子介护的土地,这只幼年狼人横加干涉,践踏了杜松子的威严。难道不该教训吗?”
“那为什么杜松子家族没有守护好这片土地,给了别的家族干涉的机会呢?”
“我们发现这伙吸血鬼形迹可疑,跟踪了很久。”
“那么,长时间的跟踪收获了什么?”
艾布纳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是信口胡诌的,鬼知道这种地方会藏着吸血鬼。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只要继续跟踪下去,一定能发现什么。”他用拐杖指着莫茉,“都怪你无聊幼稚的正义感!逃跑的那只只怕再也不敢出现了,真是可惜了德维斯先前的一番苦功。”
莫茉的脑海有短暂的空白。
她做错了吗?会有谁因为她的错受害吗?
是否可以弥补?她愿付出一切代价,为自己擅作主张的行为负责。
玛丽安幽幽开口:“如果不是这份正义感,名叫美春的少女此时已经失去性命了吧。这是吸血鬼的惯用手段:以亲人做要挟,让某人带一个人类过来交换。
“一旦照他说的做了,就会杀了那个人,再以同样的方式要挟被带过来的人类。这么做可以省去狩猎人类带来的风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在笑了。艾布纳却没有发现这件事,仍旧滔滔不绝。
“说到底,事情的起因是这名少女的父亲无视宵禁。不遵守规矩的人类,根本没有被救的价值。”
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美春的心。她鼓起勇气,向玛丽安道:“请问……你们可以救救我的父亲吗?”
玛丽安垂着眼帘,悲悯地注视着美春,“袭击你父亲的,是最低等级的死徒吸血鬼,人血的芬芳会让他们失去理智,直到将对方全身血液吸干。你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美春呆呆地看着玛丽安,好像听不懂她说了什么。
忽然,她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杜松子的首领发出一声令人不快的嗤笑。
“艾布纳先生,请你回答我——”
莫茉忽然发现,玛丽安笑着的时候十分亲切,可一旦不笑,看起来又很威严。
“你是否认为,你所认为的珍贵情报,值得这对父女用生命去交换?”
她茶色的眼眸凝结着锋锐的暗芒,剑一般刺穿了艾布纳的身躯,将他钉在原地,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不,你没有这个权利!”玛丽安厉声道,“一个生命,永远没有权利去判定另一个生命的价值!……作为Z市西区的介护者首领,你让我十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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