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習之心想明明不让叫姐姐,却还以姐姐的身份自居,耍人似的。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左右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收拾的差不多了,走吗?”
江月闻言抬头:“时间还早,参观完再走。”
顾習之:“你不是看过一遍了嘛?”
江月:“书房和次卧我还没看呐。”
顾習之手指敲敲桌子:“我怎么有种被侵犯**的感觉呢?”
江月眯起眼:“我刚刚就觉得奇怪,你的书房明明在卧室对面,为什么越过它去介绍储藏间,你书房里藏着什么国家机密吗?”
顾習之略一迟疑:“倒是没有。”
“那是有什么别人不能看的东西吗?”
“也没有。”
“有什么我看了会后悔的东西吗?”
“哈?”顾習之不解,“什么你看了会后悔?”
江月漾起一个笑容:“比如我看了会对你这个人打低分。”
顾習之食指轻轻抵在唇边作思考状:“乱。”
江月拍拍手,眼角一挑:“那没事了,你的客厅和你办公室都乱。”
顾習之辩解:“我平时很整洁的,我只是最近比较忙。”
江月站在廊道口对顾習之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好~”
顾習之的书房朝南,两侧书架几乎铺满了墙,书本层层叠叠,歪七扭八,间插着文件夹和资料册。近窗是木质写字台,书摊叠在一块儿,边缘散落着几张A4纸,便签和笔随意摆放,笔记本斜压在日历本上,边上是台灯,灯头对着电脑显示屏。
顾習之见江月眼里带着一丝戏谑,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忙着写论文哈,平时不这样的。”
江月目光扫过墙上,语气平淡:“知道啦知道啦~”随即指了指一张照片,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顾習之凑过去看:“实习的时候,在省博门口。”
“你上学的时候戴眼镜?”
“嗯。”
“那你现在怎么不戴了?做手术了吗?”
“没有,我的度数不高,只有工作看电脑的时候会戴,平时不怎么戴。”
江月盯着照片笑。
顾習之:“笑啥?”
江月侧过头,看她讷讷的表情,笑的更欢了:“还好你度数不高,你戴上眼镜不做表情的话呆呆的,有点好笑。”
顾習之盯着江月好一会,突然表情有点认真地问:“如果我戴上眼镜站在人群中你会认出我来吗?”
江月调笑:“干嘛?想问你戴上眼镜有没有吸引力吗?”
顾習之换成一副轻松的表情,耸耸肩说:“是的。”
江月下巴微扬,挑着眉问:“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顾習之笑:“我都要听。”
“假话是会,真话是——”江月背着手莞尔,故意拉长语调观察顾習之的表情。可顾習之表情镇定,眼底也没有波澜,仿佛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似的,这让江月略微不爽,语调一沉,说:“真话是你这个人也不过如此。”
顾習之微微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惊诧道:“啊?什么叫不过如此?”
江月又重复表述了事实:“就是不过如此啊。”
顾習之急了:“你、你讲明白点,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不过如此?”
江月见顾習之脸憋得微微泛红,满意地笑了:“你急什么,我不就说了个‘不过如此’嘛。”
顾習之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她虽然表现得谦虚,但听别人评价自己“不过如此”,骨子里的争强好胜立显,非要问清自己哪里“不过如此”了:“你这个评价在我听来是很严重的指控,我虽不是什么栋梁之才,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吧?你好好说,我虚心接受,我到底哪里让你觉得不过如此了?”
江月一看,这人居然这么的要强,和平时那副温吞柔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觉得有趣极了。刚想再调侃几句,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她身后书桌的抽屉缝里,隐约露出个小盒子,盒盖半掀,好像装着一个蓝色的圆圆的东西。
江月好奇,身子倾过去看:“咦,这是什么?”
顾習之往后一靠,“啪”得一声将抽屉关死:“不给你看。”
“为什么?”
顾習之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就不给看。”
江月靠近一步:“到底什么东西啊?”
顾習之挑眉:“不告诉你,谁让你说我不过如此。”
“你还真是挺记仇啊!”
顾習之不说话,只用一双纯澈的琥珀眼看着她。
江月抬手拢了拢头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行吧行吧,不给看就不给看。”说着转过身就要走。
顾習之跟上她,刚走一步,江月猛地回过身,伸长胳膊去拉那抽屉。顾習之反应迅速,身体一个后提,斜身一靠,再度堵得死死的。
江月“啧”了一声,怪自己出手太慢,忿忿问:“是什么啊?”
顾習之眼尾弯着得意地笑出声:“嘿嘿~我就不告诉你。”
江月咬牙切齿:“算了,不看就不看!”再度转身,气鼓鼓地朝门口走。
顾習之学乖了没动,眼神死死锁住她的背影。
江月站在门口,扭头一瞪:“我走了啊!不看了!小气鬼!”
顾習之这才走出房门,乖乖跟在她后面。
江月在车上还是不死心,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到底什么啊?!”
顾習之头靠在背椅上,侧头看她:“你就这么好奇?”
车子轻轻启动:“你不让我看,我就很好奇。”
顾習之慢慢悠悠呼出一口气:“哎呀——其实就是个旅游纪念品。”
江月不爽:“旅游纪念品为什么不让我看?”
顾習之微笑:“等我心情好了再给你看。”
江月从鼻子里狠狠哼出一声:“不必,不感兴趣!”
顾習之看了看时间,问:“你平时在家做饭吗?”
江月没好气:“做啊。”
顾習之又问:“做什么?”
“就……”坏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顾習之轻笑一声:“时间还早,我们去超市吧,多买点东西。”
超市的冷鲜柜弥漫着轻微的寒气,透明的玻璃内壁结了一层薄雾,灯光把肉的纹理照得分明。煲排骨汤,大部分人都会选用肋排或筒骨,但按照顾習之的习惯,喜欢在肋排中加几块龙骨。单有肋排,总觉得单调,筒骨油,汤骨碎,龙骨有肉有髓,刚刚好。她爱放玉米和山药,有时只放藕,一定要湖北的粉藕,最后撒一把葱花,美极。
不过当一个人身边有了另一个人,这些习惯都无所谓了。
江月在一旁弯着腰,细细挑看着冷柜里的各种猪骨。弯腰的角度刚好将整张脸收在光下,几缕细软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江月抬手拨到耳后,露出清晰的颈线。
顾習之静静的欣赏,偷偷的笑。
“你笑得那么猥琐干嘛?”
“我哪里猥琐了?!”
江月不理会她的抗议,指着龙骨说:“这个行吗?”又指了指肋排:“加上这个。”
顾習之眼里立马换成了欣慰:“你虽然不做饭,却很会挑东西。”
江月把肋排和龙骨放入推车,嗤了一声:“我不是不会,我是忙。”
“好的~好的~”
“配菜呢?”
“你挑。”
江月又去看蔬菜。
此时江月的身子半隐在货架阴影里,顾習之仍能看清她的眉眼。
顾習之从记事起就天然的、驱动的、享受的去追求一切她所能企及的品质与美。乌衣巷口,天下文枢,一河碧水,半城风月,秦淮河给了她画楼听雨的灵根,她的赏玩之性既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加之她生在生意人家,从小耳濡目染,见微知著,探眉辨色,更是不会放过任何可做释读的机会。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如果你想窥视一个人的灵魂,不必分析他的沉默,说话的方式,哭泣,对高尚思想的反应,你只是观察他的笑容,你将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江月举着两个西红柿,冲着顾習之扬了扬手,眼如新月:“我想在汤里放这个!”
“嗯?那不全是西红柿味儿了嘛?”
江月歪着头:“纯骨汤太无聊了,偶尔换换口味。”
顾習之也歪着头,逗她:“我是病人我想喝纯味儿。”
江月嗤笑出声,把几个西红柿放进推车里:“我看你今天精神得很。”
江月从阴影下出来。卷尽浮云月自明,中有山河影。罢了,罢了。
顾習之装作很可惜地叹气:“好吧好吧。” 却又盯着那几个红润的西红柿笑:“你想吃啥就吃啥。”
当另一个人有新的想法时,以往的习惯都不作数的。
推车已经满满当当,江月却依旧意犹未尽,仍在货架间顾盼。
顾習之扶着车:“你干脆把超市搬回去好了。”
江月指了指蛋挞:“你吃不吃蛋挞?”
“吃。”
推车摇摇欲坠,顾習之头皮发麻:“不行不行,真的堆不下了,它要塌了!”
“这个蛋糕看上去也不错欸——”
“Stop!”顾習之看看她手里的蛋糕,“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嘛。”
“我不爱吃太甜的……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万一买回去是太甜的怎么办?”
江月回头,狡黠地笑:“你吃。”
顾習之无语:“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那你拿回办公室分给别人吃。”
顾習之更无语了:“你损人不利己!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江月咯咯笑起来:“网上不是说,不好吃的零食都拿给同事吃嘛。”
顾習之摇摇头叹息:“看来小路受了你不少荼毒。”
“我没有,”江月推着车缓缓向前,“我很少带零食去公司。”顿了顿,随口补充了一句:“我很久没逛超市了。”
顾習之微微偏头,看了看她,勾着唇角:“那你逛,爱逛多逛。现在还有……嗯,3小时打烊,你不够尽兴的话,我想想办法,让它开个一整夜。”
江月笑弯了腰,扑在车上:“别别别,你还是把你的神通发挥到一会回家做饭上吧。”
顾習之惊讶:“嗯?怎么还要我做?不是你做吗?”
江月讪讪地笑着:“我做的没你好。”
顾習之感慨:“带病做饭,得加钱。”
江月满不在乎:“多少钱?”
“私厨上门,起码大千把万吧?”
“行啊,你做完,我付。”
顾習之眨眨眼:“江老板还挺大方。”
江月摆摆手:“小意思。”
顾習之恭恭敬敬:“以后江老板要是想吃什么,还请多惦记惦记我,我乐得挣一些外块。”
江月扬了扬下巴:“行啊,不过——”,拍了拍购物车,“先看看今天的水平吧。”
“得嘞,保证让您满意。”
一人食有一人食的好,但二人食有二人食的烟火。生命借由食与其他生命相接。倘若人们真的能学会在食物与独处中重构秩序,那该如何解释,在宣告奔赴美食与远方的旅途中,仍会隐隐期待与另一个独食者的不期而遇?独食是人生常态,渴望不独食也是一种常态。
顾習之很会吃,也很会做,甚至喜欢刷碗。她家有个阿姨,大家喊她张妈,从顾習之小时候就一直在家里照顾饮食起居,做得一手好菜,把全家人的嘴都养刁了。有阵子张妈家里有事,回去了大半个月,把顾習之一家急坏了,说什么都要亲自去请她回来,生怕她跟其他主家跑了。
顾習之的妈妈顾慧君女士,往阿姨手里塞茶叶。顾習之的爸爸陆大川,往阿姨手里塞酒。小顾習之踮起脚尖抱着阿姨的腿哇哇大哭:“阿姨!我已经半个多月都没吃到煮熟的饭了!”
张妈把手里的东西丢下,蹲着去揩小顾習之的眼泪,“哎呦,莫哭噻,莫哭,咋个这么可怜哦~再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撒~”
接着站起来教育两个大人:“你们搞毛线哦!电饭煲都不会用嗦?!幺儿饿了啷个办?!”
张妈虽然跟着女儿来了金陵定居,但女儿将要结婚,总是要往家里跑。她担心小顾習之真的饿着,便开始教她做饭。为什么不教她爸妈?呵,且不说两人生意忙,天天夜里才归,归了又嚷叫着劳苦,不想动弹,没个父母模样,也不知怎么生出顾習之这么乖巧的女儿来。
张妈年轻时走南闯北,在好多饭店工作过。起初只是帮人家洗菜切菜,后来慢慢掌了厨。在那个年代,女人掌厨是不多见的,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她无数次操着□□告诉小顾習之:“幺儿,等你长大了,要多出去跑跑转转,要吃的好,要活得巴适点、安逸点,莫憋屈自己!”
小顾習之点点头。
张妈继续:“一个人,生活还是要自己来!饭要会整,也要好好吃,碗呢,也要自己刷,莫指望别人!”
小顾習之点点头。
张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不过你要是碰到你喜欢的那个噻,也可以试到喊他刷个碗,看看他愿不愿意整。愿意的话嘛,那可能就是对的人了呦!”
这回小顾習之没点头,她还小,不懂。
江月吃完饭,靠在椅背上歇气,抬手轻轻揉揉肚子,满足惬意:“不错不错,我决定给你加薪。”
顾習之瞥了一眼身旁这人:“你真是越来越不重视形象了哈?”
“跟你还要注意什么形象?”江月直起身,“我已经很收敛了。”
顾習之笑着去收碗筷,拿到水池,准备刷碗。
江月看着她的背影,站起来走到她旁边,卷起袖子,两只手撑在台面上,姿态懒懒的,身子微微朝她那倾去,眼角带笑:“你要是求我,我就帮你一块刷。”
顾習之没抬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嘴角勾着:“不求。”
江月眨了下眼,又往她那凑了些:“我还没见过喜欢做饭又喜欢刷碗的,你这人还挺奇怪。”
顾習之终于抬起头,视线一落,对上江月的眼睛。顾習之的眼睛缱绻如溪,如丝,如夏日潮湿的巷。
江月心头轻轻一跳,下意识地又往前倾了些,胳膊碰到了顾習之的手臂。
顾習之舔了舔嘴唇:“我小时候,家里有个阿姨教我做饭。她告诉我,一个人,要会做饭,会刷碗,不求人。”
江月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的唇上,声音又柔又软:“然后呢?”
“然后她又说,如果我以后碰见一个人,可以试试她愿不愿意帮我刷碗。”
江月眼底轻轻颤着,几乎要贴上去:“然后呢?”
顾習之笑意更浓,忽地低下头:“但她没告诉我,要是那个人非但不肯帮我刷,还老往我身边凑,该怎么办。”
江月心里一空,盯着顾習之垂下的侧脸,有点不甘心:“那你现在,是想让我帮你刷碗,还是想我走远点?”
顾習之的手指在碗沿轻轻一绕,轻声道:
“你要是再凑过来一点,我可能就不让你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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