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哩!嘀哩!快醒醒!”
何童慌里慌张地冲进卧室,嘀哩哩还抱着大披肩在小床上蜷缩着睡着。
看到她那恬淡惬意的睡姿,何童压抑着的委屈一下变成眼泪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两个要遇到这种事啊?!何童一边在心里痛骂田鼠公爵八百遍,一边俯身轻轻晃了晃她,“嘀哩,快醒醒!咱们得赶紧跑了!”
“………嗯……唔?”嘀哩哩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睛。她睡得其实并没那么安稳,毕竟一直在荨麻草的大叶子里冒险呢,不过依然是有些醉意,“……怎么啦?”
“你先帮我把裙子的绑带解开!”何童火急火燎地背对着嘀哩哩坐在床上,“等下你也赶紧把衣服换回去——咱们被那个田鼠公爵给骗了!”
嘀哩哩依然是迷迷瞪瞪的,她慢吞吞地在床上坐起来,又慢吞吞地帮何童解开那条大裙子的丝绸缎带,“……被他骗啦?”
“对!那个该死的,死老鼠!”
绑带一松开,何童赶紧抖落儿着后背,回头向着明显还在状况之外的嘀哩哩咒骂道——她看到嘀哩哩精致的公主编发都还没怎么睡乱时,心又像被攥了一下,心里关于田鼠公爵的咒骂也更上不了台面了。
嘀哩哩也发现了何童这会竟然满脸的泪,一下清醒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你、你怎么啦?你哭啦?”
何童无所谓地擦了擦脸,“我没事!你也快点换衣服!”说着就冲去了浴室,找自己先前换下来的那身衬衫长裤。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有些发僵的双腿塞回裤子里,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和嘀哩哩讲她的发现:“……二楼停放着公主的棺材!这个城堡应该也不是田鼠公爵的!这儿应该是公主的妈妈建造的!它还发现我了,你不知道它那个眼神,像要杀人一样!”
嘀哩哩满脸疑惑地走到浴室门口——她已经非常神速地把衣服换好了,神速得正奋力脱裙子的何童都愣了一下——依然是没怎么明白现在的情况,“可咱们不都付了金币了吗?田鼠公爵呢,他现在来没来?唔,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时间了……”
“它八成不会回来了!”何童套上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示意嘀哩哩往外走,“我猜,它一定是无意间发现了这里,见平时没人,就假装这里的主人骗钱——它连大门怎么进都不知道!”
嘀哩哩被何童攥着胳膊急急地跑下旋转楼梯,“……那,那我们为什么要跑呢?我们应该和这里的主人说清楚。还有田鼠公爵,我们也……”
“我才不要!”何童气急败坏地喊道,“这太、这太……”
城堡的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是的,城堡真正的主人当然知道怎么进入大门——从外面像模像样地跑进来两列提着长剑的田鼠卫兵,个个都身穿钉着两排铜制纽扣的红色制服,绑着金色腰带。它们气势汹汹地排成一个半圆挡在两人面前,用亮闪闪的长剑指住了她们,中间还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插着花毛茛的铜架子。
“你们是什么人!”
何童的喉咙里痛苦地咕哝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做出了一个大人做起来非常丢脸的动作——她懦弱地退了两步,躲在了嘀哩哩身后,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在了嘀哩哩的后肩上。
“……这太尴尬了,嘀哩,这太丢人了!呜……”
嘀哩哩理解地握了握何童的手——其实她并不完全理解,例如何童那大人的脆弱易碎的自尊心,和对母亲与女儿、爱与被爱的弯弯绕绕的心路历程,这也导致专业的她注定会在这次冒险中小小地翻一次车——轻声地安慰:“没事的何童,我来和她们讲好了。”
“女王陛下!”
还未等嘀哩哩开口,田鼠卫兵们就齐齐地望向二楼行礼,嘀哩哩也跟着转身向后看,而何童,她也没出息地贴着嘀哩哩小步挪动,好确保不会被任何一个生物看到她的脸。
披了条猩红色天鹅绒斗篷的田鼠女王从二楼小厅的金色大门里步态庄严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一只田鼠打扮和田鼠卫兵们类似,不过多佩戴了一副金色胸甲与黑色披风,应该是城堡的卫队长。
“你们是什么人!”
卫队长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同时她——是的,她也是位“她”——那双坚毅的眼睛向楼下的卫兵示意了一下,立刻便有几个卫兵迅速朝城堡的各个方向跑去。
——它们一定是去检查我们动了城堡的什么东西啊……
何童痛苦地在嘀哩哩肩上埋得更严实了些。
“唔,我是精灵嘀哩哩,她是小……”
“……别介绍我、别介绍我……”何童小小声。
“咳,请问你们是谁?”嘀哩哩立刻体贴地转移了话题,“你们认识田鼠公爵吗?我们是被田鼠公爵邀请,从灯芯草掩映着的地道来到这里的,他还和我们约好在今天的傍晚再见面……对了,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现在是清晨。”
——何童没想到,两个人玩了这么久,竟然才只过了一个夜晚而已。
田鼠卫队长语调沉稳,继续问道:“你说的公爵,是哪位公爵?”
“唔,他说他拥有一座大绿柳庄园,就是麦田边缘的那棵大柳树。”
田鼠女王皱着眉和卫队长对视一眼。
“我们没有这样一位公爵,”田鼠卫队长表情严肃,“他会在今天傍晚来这里,对吗?”
“对,我们约好的,这个时候他会来……”
“报告!”一个田鼠卫兵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她们拿了储藏室的很多食材,在餐厅大吃特吃!连小锅和盘子都没刷!”
“她们还剪了外面的鲜花!勿忘我也被踩倒了一大片!”又一个小兵跑回来。
“她们还睡了公主的小床,用了公主的浴室,还乱扔公主的礼裙和王冠!”
……
每多一个卫兵报告,田鼠女王的脸色便更难看几分,到最后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她颤抖着抬了抬手打断要接着报告的卫兵,又缓慢而庄严地指住了下面的两人。
“来人,把这两个没有教养的女孩关到地牢里去!等抓到了那个假公爵,就一起砍了她们的头!”
“……砍头?你以为你是红心皇后啊?!”
何童立刻不服气地从嘀哩哩背后跳出来,也拿手野蛮地指着田鼠女王大喊。
其实,她更想反驳的是“没有教养”这一句。不管怎么说,从别人的母亲嘴里说出的“没有教养”,总有一种额外的攻击性,更不要说就在不久前,何童还快乐地仰着头,把这位别人的母亲的爱当成是童话世界的礼物感恩地收下了。
一想到在金黄色的花毛茛丛中感受到的那一份注视的爱,何童的脸上便火辣辣的。
不过很显然,它——何童现在已经将所有的田鼠都称呼为“它”了,出于她那脆弱易碎的大人的自尊心——作为别人的母亲,对何童并没有什么爱,何童自觉作为别人的女儿,更作为一个大人,她也无需对它有什么特别的尊重。虽然这让何童有点痛苦,但大人的自尊足以使她免受后悔与愧疚的折磨。
嘀哩哩看何童那副要跳起来的模样,担心她又会冲动地动手,忙虚虚地抱住了她,同时转头想向田鼠女王再解释一下。
——不过,嘀哩哩是个缺心眼儿。一个缺心眼儿的解释,永远只能火上浇油。
“可是,我们是付了钱的呀,三枚金币呢!”
“付、付钱?!”
“咳、咳!”田鼠卫队长忙上去扶住了因震怒与悲痛而颤抖得更厉害的女王,同时连连向嘀哩哩使眼色。
嘀哩哩当然读不懂,她这会只想把事情仔仔细细地解释清楚,“对呀,实际上是六枚金币,我们已经给了三枚的定金,剩下的要等傍晚田鼠公爵……”
“你们把我女儿的陵墓当成什么?!”田鼠女王嘶吼出声,“——还愣着干什么?!现在,立刻把她们关到地牢里去!中午就砍头!”
卫队长一边心疼地安抚田鼠女王,一边小声提醒:“……女王陛下,还是等抓住她们说的那个公爵,再做决定吧……”
几个田鼠卫兵将两人带走。
嘀哩哩难得没有发挥不纠缠的美德,最后挣扎着回头努力了一下,“我,我只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呀……你真的不想听了吗?”
“……嘀哩,别再说了。”何童先听不下去了。
她倒是很能共情田鼠女王的崩溃。不过,她自己就已经很崩溃了。
——明明我也是无辜的啊……我唯一的罪过,就只是……愚蠢而已……吧……
不知道田鼠女王的设计理念是什么,这座公主的坟墓下面,竟然还配备着一个小小的地牢。不过也对,公主的住所,当然要有一个地方来关押那些对她不敬的人,哈!
何童沮丧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中央的一小块活动栅栏——她和嘀哩哩就是从那被丢下来的——那里是地牢唯一的入口与出口,也是唯一的一点儿光亮透进来的地方。
地牢里铺了一些干草和麦秆,但是因为周围的土壤太潮湿,它们闻起来已经有股发霉腐烂的讨厌味道了。
嘀哩哩小小地叹着气,整理地上的稻草,铺出了一小块软和舒适的地方,“何童,先来这里坐着歇歇吧。哎呀,我可真是有点累坏啦……”
何童无奈地看着没心没肺地瘫坐下来的嘀哩哩,哭丧着脸问:“难道我们还真的老实地关在这里吗?……要不,咱们直接逃走去别的小世界吧?不管它们了,让它们自己抓那个死老鼠去!”
“唔,”嘀哩哩迟疑了一下,“咱们现在,去不了别的小世界呀,咱们现在在‘房子’里。”
“什、什么意思?”
“就是,童话世界里的‘房子’一旦建成,那就‘风能进、雨能进、闲想的小路不能进’呀!我们是不可以通过闲想的小路直接跑进房子里去的,当然,也就不能跑出房子啦……”
“什么?!”何童抓狂,“那你以前怎么没说过?!”
“唔,以前,我们也很少到‘房子’里去呀……像大管家那个城堡,它就还没有建成,所以我们可以自由进出。”
“所以,”何童痛苦地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难道我们还真要等着它们来砍头吗?!”
“哎呀,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的呀!”嘀哩哩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已经惹恼了何童,“等她们找到田鼠公爵,我们就可以把事情讲清楚了呀!毕竟,我们是付了钱……”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付钱的事了!”何童终于没忍住朝嘀哩哩愤怒地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样说只会让别人更伤心、更生气啊?!”
嘀哩哩被吼得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嗫嚅道:“……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哈!”何童抓着头发开始溜着地牢形状不规则的墙壁转起圈来,“错?你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个死老鼠才对!……啊不,错的是我才对!”
何童一边飙着眼泪,一边神经质地絮叨起来,因为这样一个地牢实在让她觉得尊严扫地,“我,我明明是个大人,我应该考虑的事情,是工作、是赚钱,是大人的那些正经事!可我呢,为了什么爱什么快乐,一把年纪跑来这个愚蠢的童话世界做什么愚蠢的冒险,做什么蠢公主!现在被这些蠢到死的死老鼠骑在头上,纯粹是我活该,活该!”
嘀哩哩不知所措地看着痛哭出声的何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把冒险搞砸了,何童她,她好像因为自己没注意到的原因崩溃了……
“对、对不起……何童,你……”嘀哩哩完全问不出“你怎么了”这种问题。
何童依然神经质地转着圈,如同困兽一般……不,此刻她就是困兽。
嘀哩哩这才发现,她这会完全是扭曲着五官痛哭的。是的,认识何童这么久,她总是面无表情地流泪,似乎“稳定”于她非常重要。可现在,她的状态好像比刚遇见自己时还要糟糕,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我搞砸了、我搞砸了、我……
嘀哩哩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何童的泪珠“啪嗒”一下敲出了一个小窟窿,她的勇气从那个窟窿溜了出去,让她有些没办法面对这一切。
“……何童,我、我是不是,也、也太愚蠢了……”
“难道不是吗?!”何童气急败坏地抹了抹眼泪,语气不善地回道,“你蠢,我也蠢,我们根本就是两个笨蛋!我们上了那个死老鼠的当!”
何童抽泣着,继续溜着墙壁转圈。
转了几圈,嘀哩哩始终没有说话。何童开始反思自己说话语气是不是太重了。唔,我是不是太失态了,何童想着,没出息地回头想看看嘀哩哩的反应。
——那块铺得软软和和的干草堆上,哪还有嘀哩哩的影子。
“……嘀哩?”何童白痴一样地问了一句。
是的,地牢只有这么大,有没有人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可何童还是白痴一样地在地牢里走了一圈,甚至还翻了翻那些发霉的麦秆,最后,她才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意识到,嘀哩哩好像不见了。
何童坐在了那块干草堆上,不知道在等什么似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小栅栏发了一会呆。她都不好意思承认,她很没出息地在心里抱着一点想象,嘀哩没准是看自己太难过,所以就用魔法跑出地牢,去收拾那些讨厌的老鼠去了——对,嘀哩不是说她是大魔法师吗?她完全可以做到呀——等帮她出完了气,嘀哩就会像个英雄一样回来接自己,然后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抚去自己的眼泪。
她呆坐了好大一会,等得她连刚刚的尊严、崩溃和哭泣都要忘记了,她才终于有点不敢相信地承认,嘀哩这是把她丢下了。
——……唔,为什么?是因为我的态度也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了吗?哎呀,真有可能呀,我会因为被伤到了自尊就乱发火,嘀哩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把我给、给抛弃了吧。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哎呀……
何童盯着地上小栅栏的影子,视线沿着那一横一竖,自觉非常有条理地反思着,而刻意忽略了影子下面那一团乱麻。
“没事呀,何童!你和其他来到童话世界的小孩不一样,你是个大人!你有能力独立地解决任何危机的!”
何童自言自语着,面无表情地流下了几行泪。
——是的,如果哭泣等不来心疼和安慰,那哭泣也就没有意义。
何童开始没事人一样,像模像样地思考脱困的方法来。
之前抓住落在遗失与遗忘之间的大披肩时,何童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使用魔法的感觉,对,那种好像骑上了自行车一样的感觉。现在又有了这些情绪——何童不愿细想现在心里澎湃着的是什么情绪——只要再加上一点智慧,想出点恰当的魔法仪式,那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些无与伦比的魔法呀……
突然,有什么令人生厌的声音打断了何童看似认真的思考。
“哈哈哈哈小孩!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你的伙伴呢,嗯?哈哈哈哈!”
墙角传来一阵饱含尖酸与嘲讽的大笑,何童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不是那只该死的田鼠公爵还能是谁?它这会已经变得像只田鼠中的田鼠那么小了!
其实刚刚,田鼠公爵也不好过。
而这个“刚刚”,可以追溯到何童大喊着“田鼠公爵我杀了你”冲出二楼小厅的时候。
当时田鼠公爵战战兢兢地探头从大厅望去,发现二楼的小厅门大敞着,他立刻知道自己的不幸应该追溯到在大柳树下跟这两个人搭话的时候。
是的,他只知道那个精灵会魔法,没想到这个人类小孩竟然也会——他早就应该警惕的,这个小孩体型异常的大,或许已经昭示了某种不祥——要知道,那个二楼的小厅连他的地道都挖不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更不幸的事,那个小孩把女王和她的卫队也引过来了。当他躲在地道里瑟瑟发抖地偷听时,更是听到了那个精灵把自己藏在灯芯草丛中的地道也告诉了女王她们!
天知道,他为那条地道花费了多少心血!
不过好在,他的决绝与智谋简直可以与蜥蜴媲美!他当机立断、断尾求生,连滚带爬地赶紧跑去挖塌了那条地道的几个关键路口,将它从自己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中分离了出去。
——而这一切麻烦的源头,就是这个,讨人厌的人类小孩!
所以,他刚一解决地道的问题,就立刻挖了条新的地道跑来地牢,好能尽情地嘲讽她们一番。不过,看他发现了什么,这个人类小孩落单了!
是的,落单的人类小孩最是可笑了。面对他的恶意,那些小孩总是要么茫然失措,要么无能狂怒,不管是哪种,都是让他快乐的丑态。
现在,这个格外大只的小孩,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田鼠公爵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发出新的嘲讽,她那只运动鞋的鞋尖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了过来!
“吱!”他吓得发出了一声鼠类的尖叫,狼狈地翻了个身滚进地道。这多少让他有些尴尬,所以他立刻又准备清清嗓子,好接着嘲讽,但是地洞口马上又伸进了几根手指!
“吱吱吱!!!”他这次更加狼狈,简直是屁滚尿流地往地道里滚了好几圈!而那双恐怖的巨手,更是向里面“歘歘歘”飞快地刨了好一段距离。
“别让我逮住你!别让我逮住你!”
那发狂的怒吼让他瑟瑟发抖了一会,然后他立刻恼羞成怒地发现,这下反倒是自己露出丑态了。
他马上又再接再厉地挖了一条向上的地道,从地牢的墙壁上探出头来。
他自信这个高度肯定不在那个人类的攻击范围,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哎呀!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女孩!怪不得你的伙伴也要丢下你!哈哈哈!”
他笃定,这个小孩听到这句话,肯定又要无能地发起怒来的,哈哈哈!
何童抬头,鄙视地盯住了他,“你有教养?你个哔——哔——的哔——哔——生哔——哔——养的哔——哔——!快去死吧你!哔——!”
——是的,她把她心里上不得台面的咒骂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而月亮也尽职尽责地为她打上了“哔——”声消音。
这可苦了听力本就不好的田鼠公爵。
“……什、什么?”他努力地支起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字眼始终听不清楚。他抓狂地挠了几下洞口,开始怀疑这个小孩是故意含糊地说那几个字,来取笑自己了。
“你!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故意不说清楚?!”
“哦?这还听不清?”何童提高了几个分贝,“我说,你个哔——哔——!”
“啊啊啊!你是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你个没有教养的女孩!”
“哔——哔——!”
“没有教养的女孩!”
“哔——哔——!”
田鼠公爵气得好悬一口气没有上来,只能无能地抓住洞口,“吭哧吭哧”地喘了起来。
何童鄙视地看了一眼他那令人生厌的模样,回身抓了一把干草和麦秆,开始旁若无人地编织起来。
“……喂!小孩!你在干什么!”
田鼠公爵看着她一边似乎是编了只老鼠的形状出来,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骨头”、“肠子”还有死来死去的,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你又在那里说什么?!”
何童并不回答,冷笑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活计不停,“你知道吗,我妈妈教导我,做人要宽容,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哈哈哈哈你是终于害怕,想要求和了是吗!”田鼠公爵不放过任何嘲讽的机会,“啊对对对!你的退缩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你妈妈的,嗯,教养!哈哈哈哈哈!”
“不,我只是告诉你,我为什么放弃了我的第一个魔法灵感,阿弥壳断层的山洞。”何童的眼神傲慢又轻视,这让田鼠公爵非常不爽,“我原本想为你量身制作一条地洞,要把你那个蠢脑袋压得扁扁的,你那蠢笨的四肢呢,就全都卷卷卷,卷成弹簧!”
何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她的废弃方案,那种不妥的感觉又出现在田鼠公爵抑制不住恐惧的心里了。
“不过呢,要挖一条那样的地洞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为什么要在你这种蠢东西身上浪费那么多心神呢?”
田鼠公爵完全顾不上为她这傲慢的发言生气,他有些惊恐地看着何童翻飞的手指。是的,这一会说话的功夫,她就已经编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田鼠公爵。
不妥不妥,田鼠公爵怕得有些想逃走了。
不过,何童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里有什么闪光跳跃了一下,田鼠公爵又一下子燃起了斗志一般。哈!如果现在离开,那就显得我怕了她似的,那多没面子!
于是,田鼠公爵就那样继续留在了墙壁上的洞口旁边。
何童冷笑着,在地上捏起一些潮湿的麸皮碎屑,用指肚搓成了两个圆球,嵌进了草老鼠脸上两个空洞里。
田鼠公爵又模模糊糊地听到她在那里嘟囔着“眼睛”、“死”什么的了。老天呦!他紧张得脖子都僵硬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简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但是你看,这个魔法就简单得多了!我只用了这一小会儿,就已经完成啦!”
何童快乐地举起草老鼠向田鼠公爵展示,并将它缓慢地移到了自己的眼睛和田鼠公爵之间,三者形成了一条直线。
田鼠公爵浑身僵硬地看着她那快乐的笑容,无助地觉察出几分残忍来。
是的,这种残忍,不是小孩子那种天真的残忍。田鼠公爵终于意识到,它属于一个大人,一个失去了爱和快乐,只剩下可怜的自尊心的大人。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何童朝他快乐又残忍地眨了下眼睛。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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