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门廊外没有灯光,遥远处的路灯也因为大雨而近乎成为摆设。梁矜言抬手瞥了一眼腕表,身形动作间恰好挡住了门缝里的光亮。
从霍祁的角度看,男人的正面被阴影笼罩,尤其是那张脸,让他难以看清楚表情。莫名地,他能感觉到梁矜言身上的气场很让人不舒服。
“有何贵干?”梁矜言又问了一遍,语气比第一次冷了一些。
霍祁被惊了一跳,抿了抿唇答道:“我是来找小丛表哥的……听说他在您这里。”
梁矜言挑眉。
很少人知道他的住处,而郁丛住在他这里的事情,知道的人只会更少。但霍祁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竟然鬼使神差地找上门,还完全避开了云庭的严密安保。
更奇怪的是,郁丛仿佛提前预知了霍祁会来。
郁丛这小孩,身上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不肯对他老实交代,还试图能瞒天过海。
梁矜言盯着面前这个烂摊子,开口问道:“既然找人,怎么不走正门?”
霍祁霎时间哑口无言,被看穿了心思的羞耻感涌上来。他辩解道:“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哪里是正门……”
“第一次来就穿过了安保系统,”梁矜言道,“私闯民宅,我该报警的。”
霍祁被吓得退后一步。他不知道梁矜言这么难接触,从前只见大表哥和这个人相处得轻松,以为是一位和煦的人。
他有些打退堂鼓了。
攻略反派的难度太大,他根本不了解梁矜言的为人,如果对方私底下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怎么办?
“对……对不起,”霍祁害怕得有些结巴,“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怎么就走进来了,可能是雨太大才没有被发现……您别生气……”
梁矜言在应酬上见过许多这种小儿女情态的年轻人,娇的软的,像被人搂在怀里的馥郁花枝。
他扯起唇角,温和地轻笑一声,霍祁果然停止了求饶,神情多了一丝希冀。
“梁先生……您原谅我了对不对?我好冷,您能不能让我进去……”
梁矜言难得打断了一次别人的发言,没留体面:“家里不待客,也没有你要找的人。”
“可是……”
“你姑母和姑父马上过来接你,麻烦你走到正门稍等片刻。”
霍祁慌了神:“我刚从昏迷里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梁先生您……”
“不见得虚弱。”
梁矜言留下几个字,门就在霍祁眼前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他站在门廊上愣神了许久,直到一个寒颤才清醒过来。
反派真的很可怕……攻略难度也太大了,他还是另外选一条路好了。
霍祁被迫又走进了大雨里。他努力回忆刚醒来时看见的那些画面,虽然它们如潮水般退去,但他还是记住了一些。
在那些画面里,他看见了自己如何推波助澜,让大家知道了郁丛的真面目。郁家人纷纷失望,而郁丛的追求者也意识到了,他们正在迷恋的是一个多么骄纵且虚伪的人。
这些都是未来的真实场景,霍祁宽慰自己,他不必急于一时,也不必非要在这个时候找到郁丛。
更何况还有不知名的力量在帮他,指引他顺利进入这里、还提醒了梁矜言是可攻略的人,这一切都像是上天的旨意。
就连上天都站在他这一边。
霍祁嘴里念念有词,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也凌乱不已,看起来魂不守舍。而他自己浑然不觉,虔诚祈祷着,希望上天能一直眷顾他。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绕着别墅走了一段路,忽然发觉前面院子里有人和他一样淋着雨。
和刚才相似的情况出现了,霍祁眼前又浮现了一行字——“可攻略”。等那行字消失之后,他才认清了这人是谁。
竟然是程竞!
刚才还在想郁丛的追求者,现在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果然上天在帮他!
霍祁脚步加快,然而大雨中笔直站立的人却突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隔着雨也能看见昏暗灯光下猩红的眼。
他被震慑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再向前。
那些闪过的未来画面里,程竞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不是这样的。
他们本该在酒吧里偶遇,那时的程竞西装革履却在失意买醉,喝得烂醉如泥,还与一群人起了冲突。如果不是他路过时好心劝阻,又把人送回家,程竞肯定会被人揍得半死。
之后程竞就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上来,频繁出现在他生活中。甚至动用关系和手段,不顾他的意愿也要帮助他的演艺事业,只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那些画面里的程竞,和现在天差地别。雨里的那个人凶神恶煞又神经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要了他性命。
霍祁犹豫的片刻,从大门外透过来刺眼的车灯光线。
他皱眉看过去,姑母撑着伞步伐急促朝他走过来。他很少看见姑母这么着急的样子,连雨水都溅在了身上。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醒过来就乱跑,这不是胡闹吗?”
女人指责中透着关切的语气,让霍祁瞬间松了口气。还好,姑母还是向着他的。
有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他用力眨了眨,眼眶很快就变得通红。
霍宁真还没走近就将伞倾斜过去,也不嫌弃霍祁身上全是雨水,伸手抱了抱侄子。又顺手摸了一下额头,感觉到不烫才稍稍放心,搂着人就要离开。
只是在注意到程竞的存在时,冷声说了句“晦气”。
霍祁听清了这两个字,被点醒了,程家如今已经落魄,程竞的前途也毫无希望可言了。
那他还要攻略吗?
霍祁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别墅门窗紧闭,程竞则抬头死死盯着二楼的一扇窗户,像个旁若无人的疯子。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别墅内,郁丛难得花了很长时间洗澡。
其实一大半时间他都泡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只看着水面发呆。脑子里堆满了事情,但什么也不愿意想,任凭自己放空。
直到肚子发出了一声空鸣,他才回过神来,饥肠辘辘地爬出了浴缸。同时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也全都回到了脑子里。
他从浴室走到相连的衣帽间,一边穿衣服,一边在脑中跟系统说话。
[你说霍祁觉醒了,那他岂不是知道所有剧情发展?]
系统答道:[应该不会,你之所以知道剧情发展,是因为万人迷诅咒在这个世界恰好成为了bug,这个bug让小说出现了,并且由我非常及时高效且负责地捕捉到了。]
郁丛脑袋从短袖领口钻出来,没忍住阴阳怪气出声:“及时高效且负责,哇哦。”
系统疑似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但霍祁与诅咒无关,只是死后重生了而已。而且他比剧情里早死了六年,所以少了六年的经历和记忆,相比之下危险程度低了很多。]
郁丛听了还是不太放心。他总觉得这事过于离奇,而且系统也没那么靠谱。
[那他为什么会提前死?]
这个问题难住了系统,郁丛已经套好了裤子,才听见系统回答。
[可能正是因为万人迷诅咒,产生了连锁反应。你的行为模式已经超出了剧情所能正常运行的范围,为了保证剧情能开展,所以某种世界意志强行让霍祁重生了,提前开启剧情。这是我的猜测。]
郁丛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得不说这个猜测还挺有道理,他想了一圈没能找出漏洞。
屋子里地暖的热气蒸腾上来,比以往的温度都高一点,于是他没穿外套,就这么踩着拖鞋出了衣帽间。
下楼时在脑中问系统:[如果你猜对了,真的有某种世界意志存在,那么它能让霍祁提前重生,是不是也能让我嘎嘣一下死掉?]
系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郁丛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峻程度,心情也沉了下去。然而一股香味钻进鼻子里,让他忽然惊醒,也顾不上和系统探讨了。
绕过走廊,他在套房的小客厅内找到了香味的源头。
梁矜言正背对他弯腰摆盘,将筷子放在那张小桌子上,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就跟他打招呼。
“洗好了?快来吃饭。”
味道太香了,勾起了郁丛的饥饿,空荡荡的胃又响了一声表示抗议。
梁矜言轻笑着起身回头,却在看见他头发时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头发还在滴水。”
郁丛不在乎地甩了甩脑袋,殊不知这个动作像极了小狗甩毛,让梁矜言都看愣了一瞬。
他直奔晚饭,坐下就开吃,抽空给了男人一个匆忙且疑问的眼神。
梁矜言会意,答道:“我待会儿在楼下吃。”
郁丛满意地点点头,也没工夫细想他和大反派之间无言的默契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专心闷头吃饭。
然而头顶忽然盖下来一条毛巾,遮挡住了视线,随即一双手在他脑袋上非常不客气地揉搓起来。
“嗯嗯!”他嘴里还包着东西,眼前还一片黑暗,只能嗯嗯叫着抗议。
梁矜言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头发要及时擦干,不然会得风湿。”
郁丛心想梁矜言果然是比他大了十岁,已经到了开始注意身体的年纪了。不像他,他现在的身体正处于抗造的阶段,不多造点都可惜了。
他不满地往前躲,然而怎么也躲不开那双魔掌。
直到他感觉自己脑浆都快被梁矜言晃匀了,那条毛巾才离开他的视线,让他重获自由。
郁丛喝了一口水,回头抗议:“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擦不擦头发都要管,还亲自上手!”
梁矜言挑眉:“不喜欢?”
“不喜欢!”
“那也没办法,”梁矜言笑了笑,“谁让你签了卖身契。”
郁丛忽然卡壳,愣了一会儿突然起身退到墙边,抬手环抱住了自己。
“谁卖身了!”他怒道。
梁矜言也被小孩这么大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之前他帮小孩涂药,小孩也没这么抗拒过。更何况像这样的斗嘴也时常发生,郁丛突然就这么应激了?
出去一趟,变化不小。
郁丛这一趟都见过谁?
梁矜言垂眼,将潮湿的毛巾收好,开口答道:“当然是你卖身,难道还是我?你也买不起吧。”
郁丛每次被梁矜言攻击“穷”的时候,都感到无能为力,毕竟他确实不如这人有钱。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了梁矜言是反派,所以在道德上,他这个炮灰可是高尚多了。
他收起愤怒,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心里盘算着坏主意,而且是那种罪大恶极的事情,你也不怕被报复。”
梁矜言整理毛巾的动作一顿,第一次在郁丛面前露出了情绪破绽,就如同向来完美坚固的面具上出现了一条细微裂痕。
但男人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只是将毛巾轻轻搭在了椅背上,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年,眉眼含笑。
“小狗不能太聪明。”
郁丛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随口说的话,似乎真的触及到了梁矜言的禁区。但他或许是被梁矜言迷惑得太深,竟然并未感觉到多害怕,反而更多的是好奇。
他想了,也就问了:“所以你到底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还是说……你打算做?”
梁矜言拍了拍椅背:“过来,坐好。”
郁丛审时度势,乖乖坐了回去,背对着梁矜言。下一刻,肩膀就被男人拍了拍,以一种宽容慈爱的态度。
男人道:“小狗的好奇心也不能太重。”
郁丛固执地问:“为什么?”
梁矜言弯腰,靠近了郁丛的耳畔,用带着笑意的声音缓慢轻柔地回答。
“既聪明又好奇的小狗,不会乖乖待在家里,为了防止它跑出去,主人给它准备了一个结实的项圈,和一条很长、很长的锁链。”
郁丛肩背僵硬,他知道梁矜言这句话里的小狗只是虚指,目的是警告他。
他不理解梁矜言为什么执意要养“狗”,不明白从中能得到什么乐趣。但梁矜言却几乎看透了他,察觉到了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那份想逃走的微妙心情。
肩上的手移到他后颈,轻柔地捏了捏,掌心却可以轻易包裹住他后颈的皮肤,不像安慰,更像是一个威胁。
郁丛的确感到了些许恐惧,但他莫名相信梁矜言不会伤害他,就像对方之前承诺过的那样。
所以他侧身抬起头,偏要和梁矜言对视,一张口就威胁了回去:“只要你还每天睡觉,就小心我哪天晚上把项圈锁链套你脖子上,然后暴揍你一顿。”
两人对峙一般沉默了几秒钟,梁矜言忽然舒畅般笑起来,似乎被取悦到了,连眉梢都是真切的笑意。
郁丛被这人笑得有点懵,他明明在威胁人,又不是讲笑话。后颈上的那只手掌挪开,抬起来揉了两把他的头发。
梁矜言喟叹道:“郁丛,你真是上天为我量身定制的玩具。”
没听懂,好好吵着架呢,怎么突然犯病了?所以他现在不是小狗,又变成玩具了?
郁丛他露出了鄙夷和不解的神情,梁矜言笑意却丝毫不减,墨色浓郁的瞳孔如静水深渊荡开波澜。
“有病。”郁丛小声骂了一句,回头坐好继续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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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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