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站在看台上,看着这些惹人注目的角斗士。她们全是皮肤黝黑的莫尼卡人,像农场女孩一样肌肉发达,远远看去都能感到逼人的气势。她们身上几乎不着片缕:只有黑色紧身棉内衣围在胸部,外加摔跤手的缠腰布和薄皮手套。女子们的黑发用传统的红色大手帕绑在脑后,穿过用黄铜和白银打造的发箍,在阳光下反射出一连串白色光芒。这些发箍的作用备受争议:有些人说它们会干扰鲨鱼可怜的视力,但也有很多人说这些闪光有助于猛兽更好地识别猎物。
每个角斗士都随身携带两件武器,一手拿着短矛,另一只手则握有特制利斧。斧柄处有一圈护手盘,方便使用者抓牢。前面是双头的,一侧是司空见惯的弯刃,另一侧则是长而结实的鹤嘴锄。技术精湛的斗士通常会试着先把狼鲨的鱼鳍和尾巴砍掉,最后再将其结果;少数顶尖高手可以只用斧头的尖刺应战。要知道狼鲨的皮足以跟树皮媲美。
卡特看着这些令人生畏的女子,和往常一样,心中充满感伤和钦佩之情。在他眼中,角斗士既勇敢又疯狂。
“我认识最左边的那个人,她叫茜茜里·德·里库拉。”在超过一小时的激烈协商后,他们暂时缓了口气,堂·洛伦佐指着那些女子替卢卡斯·费尔怀特介绍,“她还不错。旁边是阿加妮斯,她带着短矛,但从来都不用。另外两个,哦,她们肯定是新来的。至少在狂欢节上还是生面孔。”
“真是不走运,”堂娜说,“贝兰吉亚斯姐妹今天没有登场,费尔怀特先生。她们是最棒的。”
“甚至可以说前无古人,”堂·萨尔瓦拉眯起眼睛,遮去水面反射来的部分光线,试图估量鲨鱼的大小,铁笼中的黑影依稀可见,“更后无来者。但她们过去几个月都没在狂欢节上出场。”
卡特点点头,咬着一侧腮帮子,忍住没说话。作为卡特·克拉克,恶棍绅士帮的帮主,受人尊重的盗贼,他跟贝兰吉亚斯姐妹可是老相识,也很清楚过去几个月来她们身在何方。
且说那水面上,第一名角斗士已经就位。角斗士要在一系列小平台上战斗,每一块都是两尺见方,比水面高出半尺。这些平台被安放在一处方形栅格中,间隔四五尺,给狼鲨留出了足够的游动空间。女角斗士们必须在平台间来回跳跃,向鲨鱼发起快节奏的攻击,同时还要躲避它们的跳跃。如果不慎滑入水中,通常意味着比赛就此结束。
在那排鲨鱼笼(由滑轮控制开启,锁链连接在远离鲨鱼活动范围的一艘小船上)后方,有一艘小船,由得到丰厚报酬的志愿桨手操控,船上载着三名见证人,按照习俗,每场利齿秀都要有他们在场。第一名,是身着海绿色银边长袍的艾奥诺祭司。在他身边是一名头戴银面具的黑袍女祭司,她侍奉的是永寂女士、死亡女神艾赞·基拉。最后是一位医师,卡特总觉得医师的到场,是一种极度乐观主义的表现。
“莫尼卡!”那被称作茜茜里·德·里库拉的年轻女子把两件武器举过头顶。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迅速平息,只剩下水波拍打船只和防波堤的响动。一万五千多名观众同时屏住呼吸。“我将这死亡献给我们的领主和恩主尼克凡提公爵!”这是角斗士的传统颂辞,并未特指的“死亡”可以指代战斗中的任何一方。
嘹亮的号声和人群中爆发出的掌声响过后,笼圈外侧的船夫放出了今天下午的第一条鲨鱼。这条十尺长的狼鲨,早被血腥味激疯,它如离弦之箭窜出牢笼,开始在平台周围环游,不祥的灰色背鳍划开水面,留下一道翻滚的尾流。茜茜里单脚站在平台上,弯下腰用另一只脚的脚踝拍打水面,同时高声咒骂。鲨鱼上钩了,没过几秒钟它就游到平台之间,壮硕的身躯像个长尖牙的钟摆似的来回甩动。
“这条不喜欢浪费时间!”堂·萨尔瓦拉十根手指都搅在了一起,“我打赌它会早早跃起。”
话音未落,鲨鱼已然蹿出水面,扑向蹲在平台上的斗士,随身带起一片银光闪闪的水花。这条狼鲨跳得不高,茜茜里跃向右侧平台,躲过了这次攻击。她在半空中反手掷出短矛,矛柄陷进鲨鱼体侧,晃了两下,那一团饥饿的流线型肌肉随即便落回水中。人们的反应有好有坏,这个动作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敏捷,但力道小得可怜。茜茜里的对手只会更加愤怒,她的短矛算是浪费了。
“哦,准头真差,”堂娜咋着舌说,“这女孩需要学会耐心。咱们看看她的新朋友能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吧。”
狼鲨在泛着粉红色泡沫的湖水中来回巡游,划开水面,溅起水花,追逐茜茜里投下的影子,寻找第二次机会。角斗士在平台间灵活跳跃,斧头倒转过来,让尖刺朝前。
“费尔怀特先生,”堂·洛伦佐摘下眼镜,拿在手中把玩,但目光没有从战斗中移开,很显然,举目远眺时他用不着这东西。“我可以接受您的条件,但也请您体谅一二,我一开始要冒很大风险,特别是考虑到这笔投资在我可以调动的总资产中所占的比例。因此,我要求将咱们在奥斯特沙陵生意中的收益分成调整为五五、四五,我占大头。”
卡特假装深思。与此同时茜茜里挥舞双臂,在平台间跳跃奔逃。那饥渴的灰色背鳍劈开水面,紧跟在她脚边。“我有权代表我的主人们做出这种让步。但相对的……我要将您的家族在日后奥斯特沙陵葡萄园中的股权份额调整到百分之五。”
“成交!”堂·洛伦佐微笑着说,“我会出资准备两艘大帆船,雇请水手和高级船员,准备必要的贿赂和安排,购买一批随咱们北上的货物。我会监督一艘帆船,您来管理另一艘。我会亲自挑选一些佣兵,布置到两艘船上作为额外保险措施。孔戴将与您同行,格劳曼可以留在我身边。任何超出两万五千莫尼卡克朗预算的开销,都要由我自行判断。”
鲨鱼再次跃出水面,但又没得逞。茜茜里在平台上表演了短时间的单臂倒立,另一只手还挥舞着利斧。鲨鱼在水中冷酷地转了个身,准备再次进攻;观众群中欢声雷动。
“同意,”卡特说,“我们要签署两份完全相同的合约,一人保留一份。额外一份瑟林语合约,将交给双方认可的中立律师保管,如果我们在取货途中任何一方……发生意外,那这份合约将由他在一个月内开启并检查。额外签署一份韦德兰语合约,交于一名我认识的代理人保管,并最终呈送给我的主人。我要求担保文书今晚就送到舷斜旅馆,外加一张五千克朗的本票,好让我明天从梅拉乔银行提款,并立即开始工作。”
“这就是全部要求了吗?”
“就这些,”卡特说。
堂沉默了几秒钟。“见鬼去吧。我同意。咱们就握握手,一起来冒这个险吧。”
在水面上,狼鲨从茜茜里所在的平台右侧逐渐接近,身躯起伏波动,但速度过缓不可能跃出水面;角斗士稳住身形,举起利斧,准备抓住机会发动攻击。茜茜里移动重心,正用尖刺往下扎去时,狼鲨突然在水面下猛一屈体,将身子弯成凹字形,然后直接向下游去。这个动作使它的尾巴甩出水面,正好打在角斗士的膝盖下方。茜茜里·德·里库拉尖叫一声,震惊的成分多于痛苦,随后便倒栽进水中。
一秒钟后角斗便结束了。狼鲨冲上来就是一口,多半咬掉了她的一两条腿。女人和鲨鱼在水中翻滚几次——卡特瞥见女人疯狂挣扎的身形,但转眼间就被鲨鱼粗糙的深色皮肤所取代。白色,灰色,白色,灰色。顷刻间,粉色泡沫再度变作暗红,两个争斗的身影沉入平台下方。一半观众高声喝彩,其余的人低下头保持着礼貌的沉默,但这种态度顶多延续到下一位年轻女子走进红色的平台水圈。
“诸神啊!”堂娜·索菲娅盯着水面上逐渐蔓延的血迹,剩下的三名角斗士低着头站在一旁,两位祭司正在进行某种联合祈福仪式。“难以置信!这么快就被干掉了,就这么个简单的把戏。哦,我父亲过去常说,狂欢节上的一次误判,相当于平时的十次。”
卡特冲堂娜深施一礼,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我想他说的一点没错,堂娜·索菲娅。一点没错。”
他露出亲切的微笑,又冲她鞠了一躬,随即转身去和堂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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