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内殿后方的帘门,是一条肮脏的走廊,直通几间同样肮脏的小屋。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阴湿、霉斑和贫穷景象。几间屋子里放着睡垫,油纸灯透射出黯淡光芒,颜色好像廉价啤酒。卷轴和大部头书籍散落在垫子上,墙钩上挂着清洁程度很成问题的长袍。
“这种扯淡伪装是必要的,”锁链领着卡特走进离门最近的小屋,来回比划了两下,似乎是在展示一座宫殿。“有时候,我们要在一名导师或是亚尔维斯教会的游方祭司面前,扮演主人的角色。必须让他们看到理应看到的东西。”
一进门就是锁链的睡榻(因为卡特发现连在外间墙上的锁链,显然无法延伸到后面另外几间卧室),它安设在一块实心大石上,差不多算是个从墙上探出的坚固搁架。锁链把手伸到发馊的毯子下面,转动了某些东西,一阵噼里啪啦的金属撞击声传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床铺一掀,就好像那是个棺材盖。卡特发现这些毯子盖在一片木板上,而这木板又以铰链同石块连接。一道令人心动的金色光芒从石龛中透射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上等莫尼卡菜肴的香气。卡特过去只从阿瑟葛兰提区刮来的微风和某些酒馆旅店飘出的炊烟中闻到过这种香气。
“下去吧!”锁链又打了个手势,卡特顺着石龛边缘往下张望。这是个方形通道,只比锁链的肩膀略宽几分;一具结实的木梯向下延伸二十多尺,最终落在一片磨光木地板上。“别磨蹭,往下爬!”
卡特遵从了这个指令。梯子的横档宽大粗糙,间隔很窄,他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下去。卡特走下梯子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高大走廊,如果说它是公爵凌鸦塔的一部分也不足为奇。地板是货真价实的抛光板材,又长又直的金褐色木板在他脚下发出悦耳的吱嘎声。拱顶和墙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乳黄色玻璃,淡淡柔光倾泻而出,仿佛雨季的太阳躲在浓云后窥探大地。这光亮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循,四壁全都在闪耀。伴着一连串脚步声、咕哝声和叮当声(卡特看到祭司把今天的进项装进粗麻布小袋,随身拿了下来),锁链爬下木梯,落在卡特身旁。他顺手拉动一根系在木梯上的绳子,伪装的睡榻随即落下,把暗道重新盖好。
“如何。这里是不是好多了?”
“对。”卡特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墙壁毫无瑕疵的表面。这些玻璃明显比空气还凉。“这是始灵玻璃,对吗?”
“显然不是见鬼的灰泥,”锁链催促卡特走向左侧过道,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整个神庙地窖都被这种玻璃覆盖。整个封在里面。上面的庙宇其实是以它为基础修建的,大概是在几百年前。就我所知,这里严丝合缝,没有漏洞,只有一两条小地道,通向其他几个有趣的地方。它可以防洪水,就算街上的积水已经及腰深,也不会有一滴半点从下面渗进来。而且它还能把老鼠、蟑螂、蜘蛛和所有倒霉玩意挡在外面,只要咱们进进出出时留点神就没问题。”
他们还没走到拐弯处,敲打金属锅的声音和桑赞兄弟的嬉笑声就已经传了过来。他们又走了几步,来到一间陈设安适的厨房,这里有几个高大的木质橱柜,一张长木桌旁摆着几把高背椅。卡特看到椅子上的黑天鹅绒坐垫和一片片镀满金箔的树叶装饰,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诺尔和诺曼正在一个长方形灶台旁干活,搅动着锅子,又在一块很大的白色炼金灶石上切着什么东西。卡特曾见过这种材料制成的小灶石,只要泼上水就能释放出热量,又不会冒烟。但这块灶石足有锁链神父那么沉。卡特东张西望时,诺尔(还是诺曼?)把一个平底锅举在半空,另一只手拿起玻璃水罐,往咝咝作响的灶石上浇水。一大股水蒸气冒了出来,带有浓厚的菜肴甜香。卡特觉得口水从舌头下面直往上涌。
在女巫木长桌上方,一盏惹人注目的枝状灯台熠熠生辉。此后的日子里,卡特逐渐意识到这是一具浑天仪,完全由玻璃制成,并以实心黄金为轴。灯台中心,一颗炼金灯球发射出类似阳光的白铜色光芒,在它周围,是一个个同心玻璃环,标志出这个世界和所有姊妹天体的运转轨道,甚至包括它的三个月亮,灯台外缘是上百颗飘摇的星辰,仿佛融化的玻璃发生了爆炸,所有向外飞溅的液滴都突然凝固起来。光芒在灯台的每个表面上游弋、闪烁、燃烧,而且更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似乎始灵玻璃屋顶和墙壁都在吸吮炼金太阳球的光亮,使其膨胀,将其弱化,并重新分配在这座神奇地窖中的所有始灵玻璃表面。
“欢迎来到咱们真正的家,咱们献给无名十三神的小庙宇。”锁链把钱袋扔到桌子底下。“咱们那些施主总是认准了一个死理,觉得虔诚应该和朴素形影不离。但在这儿,咱们要用激赏的方式,表达对世间万物的激赏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孩子们!看看是谁活着熬过了面试考验!”
“我们就没怀疑过,”其中一人说。
“哪怕一秒钟,”另一个人说。
“但现在我们可以听听故事了吗?他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儿,才会被盗贼导师踢出阴影山的?”他们用几乎同步的声音提出这个问题,有点二重唱的意思。
“等你们长大点儿再说,”锁链冲卡特扬起眉毛,摇了摇头,确保男孩能够看懂他的意思。“大很多。卡特,我想你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布置餐桌吧?”
卡特摇头时,锁链已经把他领到灶台左侧的一个高橱柜前。柜子中放着好几摞白瓷碟;锁链拿起一个,让卡特看清上面的手绘纹章图案(披挂锁环护手的拳头,抓着一支箭和一根葡萄藤)和边缘明亮的金箔。
“借来的,”锁链说,“基本上也就不用还了。它本属于继承夫位的堂娜·伊莎贝拉·玛尼切兹奥,也就是咱们尼克凡提公爵的老婶婶。她死时膝下无人,也很少举办宴会,所以根本就用不着它们。你现在明白了吧?外人总把咱们的工作视作极其残忍的盗窃行为,但如果摆正心态就会发现,咱们其实是给大家行个方便。这就是无名十三神在起作用,至少我们倾向于这么看。当然如果他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锁链把盘子递给卡特(男孩极其小心地抓住瓷盘,认真观察着那道金边),又用右手爱怜地抚摸着女巫木桌面。“而这东西,本是马瑞亚斯·寇多的财产,他是塔尔·维拉的豪商。他将这桌子保存在一艘三层大帆船的主舱室中。大船!八十六桨。我跟他有点小过节,所以就把这东西取了来,还有他的椅子,他的地毯和挂毯,以及所有衣物。全都弄下了船。这是为了表达一种姿态,所以我没碰他的钱。我把所有东西都扔进铜海,只留下这张桌子。”
“还有那个,”锁链指了指挂在头顶的浑天仪灯台,“这是从艾什米尔经陆路运给老堂·雷维亚那的,由武装卫队押运。但不知怎的,在运送途中它自己变成了一箱稻草。”锁链又从橱柜里拿出三个碟子,把它们放在卡特怀里。“操他神的,我当初靠手艺谋生时,还真挺不赖。”
“哎呀,”卡特在高档餐具的重压下呻吟了一声。
“哦,对,”锁链指了指放在桌首的那把椅子。“在那里放一个,是我的。在我左边给你自己放一个。在我右边放两个,是诺尔和诺曼的。如果你是我的仆人,那么我让你布置的就是个简餐会。你能重复一遍给我听吗?”
“简餐会。”
“对。就是上流权贵跟家眷近亲们用餐时的布置,顶多会有一两位密友在场。”锁链通过眼神和语气,暗示出这段课程应当牢记心底,接着他又开始给卡特介绍酒杯、亚麻餐巾和银餐具的繁复摆法。
“这是什么刀子?”卡特把一柄圆头黄油刀递到锁链面前。“根本就不对。你用这东西谁都杀不死。”
“哦,的确不太容易,这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孩子。”锁链指示卡特该如何摆放黄油刀和各色小碟小碗。“但上流人士聚会用餐时,以毒药以外的任何东西干掉任何人,都是不礼貌的行为。这把刀是用来舀黄油的,而非割气管。”
“就为了吃口东西,还真费劲。”
“哦,在阴影山,你也许可以在别人屁股上吃冷熏肉和脏馅饼。你原来的主子根本就不在乎。但现在你是恶棍绅士,重点在于绅士。你要学会如何像绅士一样进餐,以及如何服侍这样进餐的人。”
“为什么?”
“因为,卡特·克拉克,总有一天你要同男爵、伯爵,乃至公爵们一同进餐。你要同商人、将军、海军司令,以及各式各样的贵妇一同进餐!你这样做时……”锁链伸出两根手指,扶住男孩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注视自己的双眼。“你这样做时,那些可怜的傻瓜蛋根本不会知道,跟他们同桌的其实是个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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