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计划,小虫儿藏在一处位置绝佳的地方,可以在其他人之前发现卫兵巡逻队。从某种角度来说,巡逻队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它的出现,意味着计划泡汤了。
“你是这场游戏中的天眼,小虫儿。”卡特已经把这个任务解释了好几遍,金又用没完没了的问题加以巩固。“我们要在神庙区最僻静的小巷中跟萨尔瓦拉进行首次接触。在附近望风的人很容易被发现,但躲在两层楼高的神庙屋顶上的男孩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要望什么风?”
“任何冒头的东西。尼克凡提公爵和他的夜琉璃部队。七髓王国的君主。赶粪车的小老太婆。只要是有可能干扰计划的人出现,你就发出信号。也许你可以把平民引走,但如果是卫队,哦,那咱们可以装清白或是玩命跑。”
此刻有六个人正从南面大步走来,距离福水神庙也就几十步远,行进路线正好经过那至关重要的巷道口。他们身穿深黄号衣和上了油的皮甲,警棍和刀剑挂在双层腰带上,发出晦气的磕碰声。就算小虫儿及时警告其他人藏起诺尔的绳子,卡特和金也无法掩饰身上的泥巴,双胞胎的装束更是刻意地神似舞台剧里的强盗,面孔还完全遮在围巾下面。不可能装清白了。如果小虫儿发出信号,接下来就是玩命跑时间。
有生以来,小虫儿的脑子还从没转过这么快,心脏更是加速跳动,感觉就像有人正在翻动一本书,用书页扑打着他的胸膛。男孩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仔细观察,寻找可乘之机。分类!他需要给眼下的选项分分类。
他的选项烂透了。十二岁的孩子,蹲在一座废弃神庙的房顶上,距离地面二十尺高,隐身在荒草丛生的屋顶花园边缘,手里没有远程武器,也没有任何能够引开巡逻队的东西。堂·萨尔瓦拉还在福水神庙中,敬奉母亲信仰的神祇,放眼望去附近只有四位恶棍绅士,外加六个汗津津的卫兵,马上就要撞破他们设的局。
等等。
在向下二十尺,往右六尺的地方有个垃圾堆,就靠在小虫脚下这座破败神庙的墙根里。看上去像是几片虫吃鼠咬的粗麻袋,外加一堆乌七八糟的棕色垃圾。
此刻审慎的选择是向其他人发出信号,让他们撒腿快跑。诺尔和诺曼跟黄号衣们玩过多年“别想抓我”的游戏,正是此中高手。他们可以下周再来,重新设局。但也许!也许今天的失败会惊动某些人,在此后几周增派巡逻队。也许会有流言说神庙区不像往常那么宁静。也许麻烦不断的圭达多大佬会对这未经授权的骚动产生兴趣,进而开始清剿。到那时堂·萨尔瓦拉最好能把钱放在神操的月亮上,如此一来恶棍绅士们还有下手的机会。
不,审慎出局了。小虫儿必须赢。这个垃圾堆的存在,让一项惊天地泣鬼神的愚行变得极为可能。
还没等第二个念头钻进脑海,小虫儿已经飞在半空。他张开手臂,注视着几近正午的炎热天空,仰面朝天往下摔去。在过去十二年中,死亡和伤痛只曾发生在别人身上——此刻小虫儿心中充满这种不可动摇的信念。他在下落的同时乱喊乱叫,只求能引来巡逻队难以撼动的注意力。
在落地前那半秒钟里,小虫儿感到地面巨大的阴影在身下迅速逼近。与此同时,他突然看到一道黑影从福水神庙上空划过。一道光亮美丽的黑影,个头不小。一只鸟?某种海鸥?除此以外,莫尼卡城里可没有这么大的鸟,更不会像弩箭似的移动,而且……
垃圾堆较为柔软的表面撞了上来,把空气从小虫儿肺中挤出,爆出噗的一声,同时让他的脑袋往前一磕。尖下巴撞上了单薄的胸脯,牙齿在舌头上戳出几个血洞,略带咸味的温热液体充溢在他嘴里。小虫儿又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把血水吐了出来。天空的景象先是向左一摇,进而向右一摆,仿佛整个世界试图摆出几个怪异的新角度,等待他的认可。
穿皮靴的双脚在圆石路上奔跑,武器撞在盔甲上吱嘎乱响。一张中等年纪的红脸膛挤进小虫儿和天空之间,两缕汗透的胡须从这张脸上垂了下来。
“亚尔维斯的蛋蛋,孩子!”卫兵看起来既困惑又担心,“见鬼了,你到底在干吗,跑到那上面瞎鼓捣?掉在这地方算你运气。”
黄号衣们挤在为首的卫兵身后,热切的附和声在人群中响起。小虫儿可以闻到他们的汗味和护甲油味,当然也少不了接住他的那堆垃圾的臭气。哦,如果你随便跳进一堆莫尼卡城里的棕色物体中,当然很清楚它闻起来肯定不像玫瑰香水。小虫儿晃晃脑袋,甩脱在眼睛后面跳动的白点,随即弯了弯腿,确保它们还能管用。感谢诸神,似乎没有断的地方。等这事儿结束之后,他会重新评估自己到底是否永生不朽。
“警官,”小虫儿含混不清地说着,又有不少血水从他嘴里流了出来(见鬼,他的舌头疼得火烧火燎),“警官……”
“嗯?”那人瞪大了眼睛,“你的四肢还能活动吗,孩子?你感觉怎么样?”
小虫儿很自然地伸出双手,抓住警官的防具,似乎是想支撑身体。那微微颤抖的动作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警官,”过了几秒,小虫儿接着说,“你的钱袋怎么这么轻。昨儿晚上风流快活去了,对吗?”
他举起皮质钱袋,在警官的黑胡须下晃了晃。看到那人眼中极度困惑的目光,小虫儿灵魂中热衷偷窃的部分(咱们实话实说,也就是绝大部分),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在这一刻,垃圾堆着陆失误引发的伤痛,全都被小虫儿忘在脑后。他又抬起另一只手,就像变戏法似的,将他的孤儿卷拍在警官双目之间。
孤儿卷又名小红包,是一种形如微缩短棒的麻袋卷。通常藏在衣服里,但又绝不贴身。里面一般塞满用莫尼卡城常见的红辣椒碾成的粉末,以及从某些黑炼金士店铺里搞来的恶心的下脚料。它没法对抗真正的威胁,更适合用于街头顽童间的打闹。或是某些毛手毛脚的大人。
以及一张没有防备的脸,距离之近就算啐口唾沫都能喷到。
红色尘雾从孤儿卷中爆出,小虫儿就势向左一滚,辣椒粉落在了距离他几寸之遥的地方。那名警官就没这么幸运了。麻包打了个正着,那些辣如地狱烈火的玩意钻进他的鼻孔,落入他的嘴巴,也直接洒在他双目上。那人哽咽地挤出一连串闷湿嘶吼,显然吃惊非小。他的双手抓在脸上,整个人向后倒去。小虫儿站起身,扭头就跑,将孩子们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柔韧性发挥到了极致。在对“玩命跑”的强烈欲求中,就连舌头上惊人的痛感也被暂时忘却。
现在他绝对吸引住了巡逻队的注意,他们叫喊着追了上来。小虫儿撒开脚丫在圆石路上狂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蜇人的湿热空气。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让游戏得以继续。在他带领公爵卫队进行午后锻炼的同时,这场戏仍然可以演下去。
一个脑筋转得特别快的卫兵摸出警哨,塞进嘴里,一边跑一边使劲吹。三次短促的哨声,等待片刻,再来三声,“卫兵倒下”。哦,妈的。这会引来半座城的卫兵,掏出武器穷追猛打。还会引来弩弓。奔跑速度突然变得生死攸关。小虫儿必须在其他警队把瞭望哨派上屋顶之前,甩脱这队人马。预料之中的快乐追逐游戏泡汤了,他可能还有一分半的时间,必须在此之前找个惯常藏身的舒适小洞,赶紧消失。
顷刻间,小虫儿觉得舌头疼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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