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剑在主人号令下摇摇晃晃伸展变大，在刚好够一人打坐的宽度停下，悬停在半空，像一叶直愣愣的舟。
现在已是第二日晨，卫鸿在剑上等候多时，才见红衣魔修从怡然居的牌匾下走出，木门夹过他肩上布包，险些破了馅。
卫鸿两袖清风地端坐在灵均剑上，疑惑不解。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似乎已将谢离因全副身家都装入其中。不仅有泡茶的花叶和一整套茶具，连缝衣服的丝线都卷成一捆装进去了。
当然，谢离因没有告诉他那捆金色丝线的用途，纯粹是卫鸿看见他衣袖上的金线自己猜的。从昨夜断缘后，谢离因就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现在也一样。
谢离因跨上灵均剑时踉跄了一下，不言不语地将行囊压在腿上坐好了。卫鸿打断了心中起的念头，默念咒法。
白光一闪，银弧破空。
灵均飞出姻缘树地界后，两人尾指上的断线就隐去了。
昨夜，卫鸿听到了天音。那是一个藏在云雾后的年轻男子的声音，说卫鸿还不算斩缘成功，所以不能让他回归仙界。
卫鸿想起成功登仙的好友聂海楼，又看了看自己指上的断线，心想难道红线还分优劣？他斩了便不算斩？
如今红线已断，卫鸿也寻不来第二根。
云气翻滚后，那个声音只是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只说让他再好好用心体会体会，随后就甩出一道光把卫鸿打醒了。
谢离因怔怔地看着脸边掠过的云，不知道在想什么。卫鸿突然发觉，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盯着谢离因看很久了。
他料想谢离因修为低微，未曾掌握过腾云驾雾之术，没见过世面，自然失语。
卫鸿道：“日出的时候更好看。”
千里云层中，紫金色的霞光如墨汁滴入清水，层层晕染。忽然一抹流火般的赤霞自云隙中迸射而出。卫鸿循着霞光轨迹疾驰，任由日光穿透躯体，经脉中沸腾的灵力与日轮共鸣，然后悟出了灵均剑意。
有人说他的剑就像刺破云层的朝阳，仍然很冷但足够耀目。
谢离因仍旧没说话，反将脸扭到一旁，只给卫鸿看他脑后晃荡晃荡的珠子。
前方隐隐能看见直耸入云的建筑，雄伟气派，当得天下第一修仙宗门的大名。
“两位前辈，前方就是玄天宗地界了。”
柳心说话的时候，真让卫鸿松了一口气。气氛寂静得过于尴尬，他险些就要开始打坐吐纳了。
柳心的魂魄团在空中，一闪一闪，比雾气还要虚浮。卫鸿心念一动，谢离因发间珠串尾端就滑溜地滚下来单独一颗，被他弹到柳心魂魄处。
魂魄被吸入琉璃明珠后，光芒明显稳定了不少。卫鸿心中响起一道秘密传音，是柳心。
珠子亮了，柳心声音很是犹豫。“卫前辈，我在玄天宗见过不少法宝，这珠串上的灵力一看就不是凡品，还请前辈收回。”
卫鸿解释道：“这串琉璃珠是我曾在一仙人洞府中寻得，灵力纯净无暇，能破魔亦能塑魂。魂魄出体后日受损磨，此珠对你养魂颇有助益。”
琉璃珠光芒一闪，柳心声音一顿。“我的意思是，毕竟是您送谢前辈珠子在先。”
“你且先用着。我既答应助你断缘，便会保你性命无虞。”
这句话卫鸿直接说了出来，没用传音，所以谢离因也听见了。他摸上剩下的珠串，因魔气被灵力排斥，手指刺痛。谢离因语调怪异：“一颗够用吗，不如全部解下来？”
“不行。”卫鸿冷冷道，“你别妄想摆脱它。若你还敢起歹心，就想想这串琉璃珠。”
柳心的琉璃珠疯狂闪烁，此时终于不闪了，显出一种死了心的沉默。
飞剑进入玄天宗地域后，触发了法阵警示。
这法阵是修仙宗门各大长老联手设下，阻挡外人私自闯入宗门。第一次波动是警示，第二次就会触发攻击。
柳心：“此处有玄天宗大阵。卫前辈，我们还是先绕开吧。我来带路。”
卫鸿是半步真仙的修为，若要硬闯，法阵当然拦不了他。不过确实没有硬闯的必要。
他循环灵力聚于掌中，汇集到剑身。很快，灵均嗡鸣声渐息。
在刚才短暂的剧烈波动中，谢离因身形不稳，险些跌下万里高空。卫鸿一手抓着他，一边控制灵均下落。谢离因腰背后仰，推他胸膛的手腕比石头还硬，似是不愿意与他靠得太近。
“别动。”
灵均剑身又跳了一下。卫鸿甩出定身诀，怀里的人总算安静了。
过了一会，谢离因的声音响起，酸溜溜的。“其他修士都有仙舟，为什么仙君只有一柄飞剑呐。”
有点儿寒酸。
他的话扎得卫鸿下巴一痛，不知道该回什么。感觉说什么都会暴露青云山家底不厚的事实。卫鸿仅有的几件法宝，还是他自己走秘境寻得的。
卫鸿觉得谢离因今日很奇怪，态度也冷淡，不像之前那样仙君仙君叫得熟络。他刚才喊的一声，倒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全是刺。
难道他在不高兴？
卫鸿陷入沉思。
灵均剑跟着魂魄珠的方向前行，柳心紧张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卫前辈，小心！”
话音刚落，他们就撞上了一个隐形阵法。罩壳通体流过金光，高阶灵力的冲撞连卫鸿也制服不了。
灵均剑身犄斜，急剧缩小。很快，两人一魂就跌进了正下方的空间中。
谢离因落在桃花瓣中。他起来时浑身一冷，是暴露在他人视野下的感觉，便知道是卫鸿用灵识扫过了这片区域。
谢离因观察四周。这是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应是玄天宗内一处隐秘空间。
横看竖看，都是普通山野景象。
谢离因看出树木和建筑的摆放都过于匠气，似是有意为之。他头顶飘落的桃花瓣，无风自动，簌落如粉雨。
气氛暧昧旖旎。
因此他转头看见卫鸿时，不禁也被这谪仙般的白影夺去了一秒钟的呼吸。
“过来。”卫鸿冷着脸，像是在叫一条小猫小狗。见谢离因不动，他又说出第二句话，明晃晃的威胁。“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谢离因暗暗咬牙，想起琉璃珠阵法的疼痛，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他走去。没想到刚走到面前，卫鸿就看着他大腿露出的划痕，语调清晰缓慢，带着一丝心知肚明的轻笑。
“穿成这样，是想让本君疼爱你吗？”
片刻之前。
卫鸿收起灵均，打量四周。
柳心魂魄珠绕在他头顶，道：“原来是这里。我从前......与李师兄来过。”
她话中怀念与惆怅之情连卫鸿都感觉到了，他问柳心这是什么地方。
“李师兄有一次说带我去一个地方......他......对我真的很好。”
柳心说起从前与李沧澜的点点滴滴，犹如一个怀念初恋的痴情少女。卫鸿从她的讲述中拼凑出了真相。
这里是玄天宗内的一处幻境，名唤云鸾境。云鸾境内灵力旺盛，无外物干扰，适合闭关静修，但只有亲传弟子才能携人入内。
卫鸿眉头一皱，携人入内？如果是为了修炼的话，独自前往是最好的。有另一个人在场，多少也会造成些干扰。更糟糕的是，若是这人图谋不轨，修士闭关时五感断绝，也不能及时作出应对。
再加上，如果只是供弟子修炼的地方，为何防御阵法比宗门大阵还要严密？刚才灵均撞上的护罩，至少得是几位真仙联手才能布置。
玄天宗既为仙首，登仙人数历来也是最多。看来，这其中确有不少秘密。
卫鸿踩到一块绘着鸳鸯连理的石头，他心中渐渐有了猜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失散的谢离因。
卫鸿循着灵识指示处，找到了谢离因的身影。
“谢离因。”卫鸿瞧着落在他发上的一缕桃花瓣，心神微荡。“你没事吧？”
但是谢离因走来的时候，他看见谢离因被树枝划破的衣襟，还有渗血的腿。谢离因牙咬得很紧，浑身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伤口太疼。
“你受伤了。”
卫鸿刚启动疗伤的法诀，怀里就撞过来一个人，握着他的手，将法诀的微光掐灭。“仙君可要将我收作炉鼎么？”
卫鸿一怔，将他拉开。却见谢离因眼角微红，似愠似羞。
“你......”卫鸿喉结滚动。谢离因的话像着了魔一样回荡在他耳中，他刚说出一个字，谢离因眼神一闪，慢慢将手环到他脖颈上凑近了。
他的嘴唇比桃花瓣还要柔软。
云鸾境确有古怪。
卫鸿过了一遍清心决，甩出两张符。
“破。”
两张符纸旋转上升，在半空中爆开白光，扫过云鸾境每一寸土地。
唯一的异样在他耳中。
卫鸿取出来两只青黑蠕动的耳虫。它会让人听见最害怕的话语，有些宗门会用来试炼弟子道心。耳虫极善藏身，附身也难以觉察。有心术不正之人用它伤人，不动声色地使对手走火入魔。
这只耳虫与常见的不同，可能被玄天宗改造过。柳心自然也认了出来。她喃喃道：“难道李师兄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因为耳虫。”
如果那些体贴入微的话语皆源于耳虫幻听，那她的心动就像一场人为设置好的骗局。
柳心不说话了。
卫鸿脖子还沉重得很，他低头瞧见谢离因眼中的怒意，他的话语不加任何伪饰，直白地传入卫鸿耳中。“满意了么？”
谢离因耳中应该也有两只耳虫，那他的奇怪行为倒有了解释。
不知道这云鸾境中还有哪些惊喜。卫鸿道：“一会儿别离我太远，幻境中也许还藏着其它危险。”
不知道谢离因把他的话听成什么了，他的脸红了透彻，像煮熟的大虾，比受惊的雀儿还要慌乱，挤出两个字：“变态。”
“你死心吧，我不会学的。”
“什么？”卫鸿一时没听清。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谢离因的耳虫去掉。至少谢离因现在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了。
结果谢离因漂亮的眼睛里蓄起泪光，声音又轻又细，吊出一声嘤咛。
“喵、喵喵......”
卫鸿突然觉得这耳虫留着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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