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卢嘉之后,方禾还没有失过眠。
因为白天在店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夜里基本上是洗漱完沾床就睡,即使热得难受,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今晚空调吹着,屋里凉到了赵文芳说的需要盖被子的程度,方禾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大家的呼吸声,以及空调运转的轻微风声。
方禾又一次裹着被子翻身的时候,窗外渐渐有了雨声。
雨滴打在空调外机上,“哒哒哒”地响着。
窗户没关,夜色中,方禾看见窗帘被风吹得翻腾起来,怕雨斜刮进屋里,她连忙起来关窗。
再次躺下时,雨势已经大起来了,风卷着雨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窗户玻璃。
热了那么久,终于落了一场大雨。
方禾听着雨声,脑子有些乱,一会儿在想她初来卢嘉时的那个雨夜,一会儿在想袁老师,一会儿又在想奶奶,想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也想那个既让人痛苦、也给人以快乐和希望的学校。
想着想着,方禾哭了。她偷偷捂在被子里,不想被别人听到,更不想被别人看到。
她想,她就只脆弱这一个晚上,只哭这一个晚上,明天她要照常精神抖擞地起来去上班。
她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听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睡得晚,翌日方禾醒得也晚。
反正已经赶不上去找夏岩了,方禾索性就直接没去逛药店,吃过午饭就早早地准备去店里。
昨晚的那场大雨终于带走了持续一个月的高温,习惯性穿着短袖出门的方禾出了门才感觉凉飕飕的,她抱着胳膊,回房间穿了一件外套。
还没到营业时间,方禾闲得无聊,拿了一块抹布到处擦灰。
赵文芳坐在前台对账,时不时掀起眼皮瞅瞅方禾,见方禾忙得跟只小蜜蜂似的,她忍不住笑了。
方禾手脚麻利,桌子擦完擦椅子,椅子擦完又把店里摆着的几个花盆给擦得锃亮,就连叶子上的灰都被她擦得干干净净。
忙活完,方禾洗干净抹布,站在店里四处望了望,然后直奔前台,哼哧哼哧又开始擦。
觉得自己好像挡着方禾干活了的赵文芳:“……”
她虽然在发工资这项开支上比较精打细算,但天地良心,她可从来不压榨员工!最多让员工给她省点水电费……
“方禾呀,要不你歇歇呢?”
“我不累。”方禾手里没停,看了一眼赵文芳坐的地方,没多想就开了口,“你的账要是算完了的话,就先让让吧,我把柜台这块也擦干净。”
“好好好,我去后面看看酒水的库存,你擦吧,既然擦了就擦仔细些,这边边角角的最容易积灰了。”
说着,赵文芳就拉开椅子走了。
反正她该劝的也劝了,方禾自己要找活干,就算累着了那也是方禾自己的事情,她可不会因为方禾表现得勤快就给那丫头多加一分钱的工资。
老板走了,方禾干起来活来更自在,她哼起了歌,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忙不行,只有忙起来,她才不会忍不住去想班里的其他同学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按小组检查暑假作业?还是在讲新课?而那位曾经很看重她的袁老师又会在做什么呢?是仍旧在心底替她惋惜、怨她不争气?还是把她这个反面教材抛诸脑后继续忙工作?大概是后者吧。
擦着擦着,方禾发现赵文芳的手机还放在柜台上。
她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手机屏幕不但亮着,居然还停留在和夏岩聊天的界面。
界面上没什么聊天消息,能看见的这部分都是发起转账以及转账被接收留下的记录,应该是赵文芳给夏岩发的工资。
想到佳冰昨天问她的话,方禾黑润润的眼珠转了转,见老板没注意这边,她飞快地伸手点了一下夏岩的头像。
于是,夏岩的微信号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方禾的手机没带在身上,不过没关系。她扫了一眼,默念了两遍,又将手机返回到之前的界面,假装无事发生。
从小到大,方禾被不少人夸过她的好记性,别人都羡慕她背书快、记单词快,就连数学的那些公式定理,她也记得又快又准。
收到这些夸赞时,方禾只是笑笑,她没吃过背诵的苦,自然不知道别人背起书来有多么煎熬,那时候的她认为背东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懂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一刻,方禾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体会到了记忆力好带给她的便利。
她居然就这样得到了夏岩的微信!
飞快地擦完前台,方禾跑回员工休息区,喜滋滋地从柜子里拿出手机,输入她熟记于心的那串微信号,点击查找,添加好友!
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夏岩还是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方禾每看一次手机就撇撇嘴,她安慰自己,夏岩应该不是故意不通过的,他只是在忙。
说到忙……方禾忽然意识到,她记忆中的夏岩总是很忙,他好像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可是,夏岩为什么会那样忙呢?现在这个时间,从小学到大学,基本上都快开学了吧,为什么还没有要结束兼职回去读书的意思呢?
夏岩好像才二十岁,正是该上大学的年纪,他的成绩应该也很好,但凡成绩不好,或者品行有什么瑕疵,方禾觉得以赵文芳的挑剔程度,肯定不会放心让他来给宝贝女儿做家教。
所以,夏岩肯定跟她所知道的那些因为成绩太差或打架斗殴而不读书跑去打工的男生不一样。
方禾跟夏岩的交流不算多,她所熟悉的夏岩,只限于自己观察到的以及从那些客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
赵文芳说玉娇姐是店里的老员工了,或许玉娇姐会知道?
这天开门营业后,最开始的那两三个小时里客人依然很少,这给方禾创造了闲聊的机会。
她悄悄溜到陈玉娇旁边,放低音量打听:“玉娇姐,你知道夏岩他为什么要打那么多份工吗?还有,他还在上学吗?”
“他没上学了。”陈玉娇正在泡茶水,她停下往透明玻璃壶里添水的动作,看向方禾肉嘟嘟的鹅蛋脸,“你现在才开始好奇这个吗?”
陈玉娇知道方禾每天都会跑去找夏岩,她还以为接触了这么久,方禾早就知道了,有什么疑惑也都当面问过夏岩了。
“我想知道,你给我讲讲好不好?”方禾拉了拉陈玉娇的围裙,迫切地想要知道夏岩家的事情。
店里用的都是苦荞茶,热水的浸泡下,一团团浅金色正从壶底慢慢往上蔓延。
陈玉娇四下看看,拉着方禾去了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假装在清点早就核对过的餐具数量。
“夏岩之前家里条件还不错,他爸妈都在公司有稳定工作,不过他爸运气不好,前两年赶上公司不景气被裁员了。”
“他爸失业后去了物流仓库值夜班,经常熬夜通宵扛货箱。”
“想也知道,这样干下去身体迟早会出问题,几个月前,他爸大半夜踩着梯子清点库存的时候,突然摔下来倒地不起,我听说好像叫那个什么,哎呀,我记不起那个病叫啥名字了。”
李娅萍拿着拖把从旁边经过,幽幽补充道:“心肌梗死。”
“对对对。”陈玉娇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我一下没想起来。”
听到这里,方禾不由地心头一跳:“啊,他爸……不在了?”
陈玉娇:“在啊,人没死。就是吧,虽然花了很多钱抢救回来了,但也卧床不起了。”
“哦。”方禾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抓起抹布,慢吞吞地假装擦桌角,继续问,“所以夏岩就退学了?”
“不是,夏岩那也不叫退学,好像是休学,还能再回去继续读呢。”陈玉娇瞟了一眼前台的方向,见赵文芳在埋头研究自己的指甲,没注意这边,才接着说,“刚开始夏岩好像只是请了几周的假,七月初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顺便办了休学手续。”
路过的李娅萍见方禾她们在磨洋工,她自己也不想干活了,干脆和她们凑在一起说话。
“后面的事情我也知道,老板打电话跟别人摆龙门阵的时候我听到过。”李娅萍接着陈玉娇的话讲,“夏岩他爸出了院情况稳定了,家里就请了护工照顾,他妈妈还是在外面上班,这也能理解,毕竟有人生病还有两个孩子读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照顾卧床的病人可不轻松,事情又多又杂,要是遇上负责的护工,那就算烧高香了,遇上不好的,轻则敷衍,重则虐待。”
方禾顺着娅萍姐的话猜测:“夏岩家遇上那种不好的了?”
“对啊。”李娅萍攥着拖把杆,机械地在同一块地砖上来回划拉,装作在拖地的样子,她只听说夏岩家请的那个护工不好,具体怎么不好法她不知道,所以她没再接着往下说。
“我还听别人说啊……”陈玉娇示意方禾跟李娅萍再凑近点,她的声音尤其小,“他爸自杀过,所以他妈妈就更不敢让护工来照顾了,只能辞掉工作自己杠。”
“你想啊,这下夏岩家里彻底没了收入,他爸这病又烧钱得很,夏岩不回来打工挣钱怎么能行。”
方禾下意识就问:“没有赔偿吗?”
陈玉娇垂头看桌上的纸巾盒:“这我就不清楚……”
“哪有什么赔偿款啊,”赵文芳突然出现在了立柱拐角,把方禾吓了一跳,不过赵文芳也没立即数落她们,只是走过来插了两句话,“他爸是通过中介公司跟物流仓库签的合同,合同上也写的是非全日制用工,没给他爸缴过工伤保险。”
就在方禾以为老板是过来参与她们的闲聊时,赵文芳清了一下嗓子,双手叉腰,说回正事:“今天客少,本来活也少,我也就不说你们偷懒了,下次要是被我看见你们在店正忙的时候还扎堆聊天……”
方禾赶忙摆摆手:“不会有下次了!”
陈玉娇和李娅萍也笑着附和了两声,赵文芳这才满意。
“一定要休学吗?”
李娅萍已经拿着拖把走了,方禾还在纠结夏岩上学的问题,她问陈玉娇:“就不能先借点钱救急,等夏岩读完大学,他就能上班挣钱了。”
“你说得倒容易,这年头谁愿意借钱给别人啊,一听说夏岩家里出事,亲戚朋友巴不得连夜搬家不联系,能借的当然都借了,可家里总归没有收入,一直借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家里都那样了,我猜夏岩就算人在学校里,应该也没心思上课吧。”
陈玉娇看着赵文芳还没走远的背影,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她知道赵文芳跟夏岩家关系还行,两家人认识很久了,还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可赵文芳也舍不得把大笔的钱借出去,但赵文芳也不是铁石心肠,所以才让夏岩来给女儿做家教老师,开的工资也比家教的市场价略高一点点。
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动,方禾越听心里越难受,没忍住湿了眼眶。
陈玉娇要回去泡茶了,走的时候悄悄提醒她:“你知道归知道,可别跑去跟夏岩说什么。”
方禾点点头:“我懂。”
她同情夏岩的遭遇,心疼他现在的辛苦,可她的这些情绪不该被夏岩看见。
夏岩应该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就像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没爹疼没娘爱的童年一样。
除了找工作的时候如实跟赵文芳这个老板交代了一遍,方禾自己的故事,她连玉娇姐都没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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