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刚响，最后一个音节还没消散在空气里，祁浚就把单词本推了过来。米白色的纸页被他翻得卷了边，页角折着的地方，“abandon”旁边被他用黑笔涂了个圆滚滚的哭脸，睫毛画得像两把小扇子，正往下掉泪珠。
“温老师，”他转着笔的手停了下来，指尖在哭脸上戳了戳，“这个词总记不住，感觉它在说我会被英语抛弃。”
温槿怡拿起红笔，笔杆在指间转了半圈，在单词下方画了道浅浅的横线。“把它拆成‘a’ ‘bandon’，”她的笔尖点在“band”上，留下个小小的红圆点，“想象成‘一个乐队（band）走了（on）’，所以‘抛弃’了舞台。”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桌洞里露出的篮球气嘴，补充道，“就像你投篮没中，不是被篮球抛弃，是没找对角度。”
祁浚盯着那个拆解开的单词，突然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并排的课桌传过来，轻轻挠着温槿怡的胳膊肘。“行啊温老师，”他把笔往桌上一放，发出“嗒”的轻响，“这比喻比我‘俺不能死’高级。”他伸手要去拿单词本，指尖却在半空和她收笔的手撞了下——像两颗小石子在湖面相碰，溅起的涟漪顺着皮肤往心里钻。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手，他的指腹蹭过她的手背，留下点微热的触感，像夏天里不小心碰到的阳光。
教室里的喧闹声好像突然被按了静音键，前桌同学讨论早饭的声音、值日生擦黑板的沙沙声，都变得很远。温槿怡低头翻书，假装研究下一页的“accomplish”，耳尖却比课本封面上印着的夕阳红还要深，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什么。
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时，温槿怡才发现自己昨晚的附加题空着。稿纸上画满了辅助线，却怎么也理不清思路，最后索性把笔一扔，想着早上来了再补。可此刻看着课代表越来越近的身影，她的指尖开始发紧，咬着唇在桌洞里翻找草稿纸，纸页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把练习册轻轻放在她桌上。是祁浚的数学练习册，最后一页的附加题步骤写得工工整整，红笔标着的关键步骤比老师的板书还清楚。最末一行，他用小字标着：“分三步，像你背的英语从句，先找主句再拆成分。”
她抬头时，正撞见他往桌洞里塞篮球——大概是怕被老师看见。篮球气太足，塞进桌洞时发出“噗”的轻响，他的动作顿了顿，耳朵尖有点红，含糊道：“抄的时候改改步骤，别被老师看出来。”说完就和前桌江贺凡说话，可温槿怡看见他握着笔的手指在轻轻蜷缩，像是有点紧张。
她盯着那行小字，突然想起昨天晚自习，他明明和江贺凡约好要去打球，却在教室多待了半小时。当时她以为他在补数学作业，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帮自己解这道难题。笔尖落在练习册上时，带着点说不出的轻，像是怕弄坏了这份藏在数字里的心意。
下午的自习课，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温槿怡对着英语阅读题发呆，那些字母像是活了过来，在眼前转来转去，组成看不懂的漩涡。抑郁症带来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漫上来，从脚踝一直淹到胸口，让她连抬笔的力气都快没了。她捏着笔的手指渐渐收紧，直到指节泛白——这动作和去年在旧学校时一模一样。那时后桌的男生总爱扯她的头发，把“精神病”的纸条贴在她后背，她就是这样攥着笔，在一片哄笑声里假装写题，直到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感觉到点实在的痛。
现在课桌后空空荡荡，可那些细碎的议论声总像幽灵似的跟着她。“听说她以前被人欺负过”“怪不得整天不说话”，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忽然，一张纸条从旁边滑过来，边缘还沾着点铅笔灰。上面是祁浚龙飞凤舞的字迹，笔画张扬得快要跑出纸外：“看窗外，三班男生打球摔了个屁股墩，比你这道阅读题好笑。”
温槿怡忍不住往窗外瞥，果然看见操场角落里，一个穿蓝色校服的男生正捂着屁股站起来，校服裤上沾着草屑，引得场边围观的人一阵哄笑。她的嘴角刚扬起点弧度，又听见祁浚用笔杆敲了敲她的卷子，“笃笃”两声，像在敲什么暗号。
“这题选C，”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窗外的蝉鸣传过来，“关键词在第二段第三行，像找数学题里的隐藏条件一样。”
温槿怡顺着他的提示往下看，果然豁然开朗。那些纠缠的字母突然变得温顺，像被解开的绳结。她转头时，顺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放在他桌上——是早上特意带的，水果糖太甜，薄荷糖的清凉或许能让他清醒点。“谢了，奖励你的。”
递糖的瞬间，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正躲在教学楼后的冬青丛里哭，怀里揣着被撕碎的英语笔记。而现在，阳光落在祁浚认真的侧脸上，他捏起糖，指尖触到糖纸的褶皱，发出细碎的响声。耳尖悄悄红了，像被夕阳吻过。他没立刻拆开，只是把糖放在笔盒旁边，转笔的动作都轻了几分，像在对待什么稀有宝贝。
原来换个地方，换个同桌，那些被霸凌留下的伤口，好像真的能在这些细碎的温暖里，慢慢长出新的皮肉。
放学前整理书包时，教室里的人渐渐少了，桌椅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祁浚正把数学练习册往书包里塞，忽然听见旁边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温槿怡把单词本摊开在他面前，指尖点着“abandon”那一页，红笔补画的笑脸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这个词，”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点，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明天早自习，我要考你。”
祁浚的动作顿住了，捏着练习册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低头看向单词本，又飞快抬眼，撞进她带着点认真的目光里——她的睫毛很长，被夕阳染成浅金色，像停着两只小蝴蝶。他捏着薄荷糖的手心突然冒出点汗，糖纸的褶皱更深了，含糊地“嗯”了一声，耳尖却在碎发里悄悄红透。
温槿怡把单词本收起来时，看见他悄悄把薄荷糖从校服口袋换到了裤袋，像是怕被碰到似的。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头继续拉链书包，声音里藏着点笑意：“要是背错了，罚你……帮我抄一周英语笔记。”
“凭什么？”祁浚的声音突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你怎么不罚自己？”话虽这么说，他转笔的动作却轻快起来，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连带着桌角的阳光都跟着跳动。
“因为我肯定不会错啊。”温槿怡背起书包站起来，看他还愣在座位上，故意用课本敲了敲他的桌沿，“走了，祁同学，记得今晚背单词。”
走廊里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壁上，偶尔会在台阶处重叠又分开。温槿怡望着祁浚的背影，看他走路时肩膀微微晃动，看他校服后领沾着的粉笔灰，想起他捏着糖时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同桌，好像那些藏在心底的阴霾，也能被这些细碎的光亮，悄悄驱散一点点。
而祁浚走出教学楼时，摸了摸裤袋里那颗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仿佛一捏就要化了。他把篮球往地上一拍，“咚、咚、咚”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运球时特意绕了远路，从公告栏前经过——那里贴着英语单词表，他站定看了半晌，对着“abandon”的位置，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他不知道的是，温槿怡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他对着公告栏发呆的样子，指尖轻轻点了点口袋里的橘子糖。明天的早自习，好像突然多了点让人期待的东西，连带着课本里那些枯燥的单词，都变得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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