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阴魂不散。
这是枫晓脑海里冒出来的对此人的第一评价。
怎么走到哪都能看见他。
陈漾一手拿着棒棒糖，另一只手支在膝盖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包装纸，紫色的包装纸画着一颗显眼的棒棒糖，底下印着“阿尔卑斯”四个大字。
“这位同学。”在无意打探的这两秒钟里，某人已经先她一步发声，开口第一句就叫枫晓一阵暴跳如雷。“我有那么好看吗？”
枫晓：我忍。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转移到旁边的树叶，掉漆的围栏，干净的台阶。
天地广阔，一切都多么地令人心旷神怡啊。
“啊，我是来找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我走错路了。”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就听见陈漾冷冷的嘲笑，“走错什么路，难道你还能在学校迷路不成？”
“要你管。”她连凶别人看起来都那么温柔。
“先你等一下。”
“又干嘛——”有什么事吗？
“接着。”
于是，见他手一抛，嗓音中似乎隐隐带点笑意。
半空中一道弧线蓦然朝她袭去，枫晓措手不及，等抓到那个不知名状的物体后，定睛一看，一颗同款阿尔卑斯棒棒糖安详地躺在她手心。
陈漾撑着下巴，端视她：“不开心的话就吃颗糖调节下。”
枫晓心头轻微一颤，把阿尔卑斯拽紧手心，“我没有不开心。”
“接着装。”他就那样笃定。
枫晓抬头，阳光照射下来，她微微眯眼去看他。
他恰微仰头，又低头，也对上她的视线。
斑驳阳光透过樟树叶洒在他身上，掉进明亮的眸子里，像是在发光。
最后落在他身上四周，这一刻四周仿若连微风都变得柔软起来。
她依然嘴硬，“我没有。”
“我没有不开心。”
本以为他会说，“那好吧”“随便你”“哦我搞错了”类似的话，没想到陈漾忽然半来，手臂撑地，纵身一跃，竟然直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枫晓吓得捂嘴，来掩盖自己根本藏不住的惊讶。
少年有着田野四季中最旺盛最独特的生命力、青春力和朝气无畏，饶是对他那样的臭脸bking王来说这份气质与他仍不违和。
反倒是好一副放浪形骸，游戏人间，再骤然抽身，最后一身清风朗月，片叶不沾身的模样。
陈漾弯腰背手，漆黑的眼睛和她平视。
“嘴还挺硬，自尊心这么强？”
枫晓下意识后仰半寸，被迫和他视线对线。
他的眼睛干净剔透，如寒冬青松上的冰挂，冷却美丽。
眸光一闪，冰雪悄然融化。
温暖悄然降临，那一刻，万物复苏。
“你搞错了。”
“确定？”
“我挺好的。”
“接着装。”
好吧，她认输了。
枫晓退两步，站好，眸子移开，小声腹诽：“课堂上是发生了一点事情，不过也不是那么在意，就只是心里落空空的，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过一会就好了。”
“你犯事了？”
“当然没有。”她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好像我做什么都不对，但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事。”
本来还以为他能安慰几句，没想到陈漾却突然笑了出来。
“你怎么考进实验班的，脑子怎么一团浆糊一样。”
“我说认真的！”
“我知道啊，认真的浆糊。”
枫晓干脆懒得理他，鼓着腮帮子一头往前冲。
陈漾赶紧拉着她的手臂，枫晓瞪他手一眼，他立刻松开，脸上笑意不减，不过对一切似乎已经了然于胸。
“想不通就别想了，有些事有些话就当耳边风，放宽心，来日方长。”
是啊，放宽心，乾坤未定，是敌是友，来日方长。
枫晓抿了下嘴唇，有点儿干燥，说：“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又看了眼他人，原来他这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和糟糕。
他人还怪好的。
陈漾垂眸看她，女孩声音细细的，听了就跟被羽毛挠心尖似的。
他喉结上下一滚动，眨眼，自然看前方。
积攒在胸膛的不快一下消散了，她这时才想起手里的阿尔卑斯，笑着说：“不过看不出来你还爱吃糖啊，这不是小学生才喜欢的东西么？每次亲戚家的小孩一哭我就拿棒棒糖哄他，吃了糖立马就不哭了。”
陈漾满头黑线，“你还爱喝养乐多呢，怎么不说小孩才喜欢喝奶。”
“那怎么能一样？”她撕开包装纸。
“所以小孩现在高兴了，又生龙活虎了？那早知道这样就不给你吃糖了。”
枫晓刚张大嘴，要把棒棒糖塞嘴里，这下却吃也不是还他又已经把包装撕了。
算了，反正现在还给他，他也不会再要了。
枫晓“嗷呜”一口，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两个耳朵尖尖抖了抖。
“我已经吃了，怎么样？你还想要回去吗？”
陈漾脸“唰”地一红，猛地咳了好几声。
靠，这么可爱？
他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类的眼睛藏不住事。”
枫晓歪头，问：“所以呢，你现在能从我眼里读出些什么吗？”
“你还挺叛逆。”他用的肯定句。
枫晓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这回陈漾舒展了眉头，“就是说你可爱的意思。”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
风停止了，声音慢慢消退，时间在那一刻也忘记了前进。
枫晓咳得小脸通红，连腰都要直不起来。
反应这么大？
难道他说错话了？
陈漾还以为她对可爱这两个字过敏呢，一边替她温柔拍背一边说：“你先别激动，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别碰我！”
他们夏季的校服很薄，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如一阵阵来势汹涌的电流，把她脑袋快要烧短路差点爆差了。
枫晓一激灵，一下就跳开。
“诶，你这人。”陈漾望着某人惊魂未定的背影，拉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人脑子坏掉了？
-
回到教室的时候，江柳和丁程她们几人已经停下来没折腾了。
枫晓调整好心情，默默地坐回位置上，下堂课是语文课，高一刚开学他们书暂时不多，全部放抽屉里还能留出一部分空间，就是找书的时候有点麻烦，她弓着背在抽屉里找了好一会才从一摞书中把必修一找出来放桌上。
“黑秋吧，你那还有课外书没，给我一本！”江柳反过身去冲第二列后排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喊道。
被唤作黑秋吧的男生原名柴才良，黑秋吧原意是黑不溜秋，因为他原名拗口，加上长得黑，听说从小就没白过，后来为了顺口就把他叫成了黑秋吧。
他刚从室外走到座位边上，两手一摊，回道：“都没了，全借出去了，还有两本新的读者我自己都没看，不知道传到谁手里了，我刚买的，真的连封面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借走了。”
“不会吧，那还有谁有课外书没，语文课巨无聊。”江柳一脸失望地说，“我本来就困死了，肯定会睡觉的。”
她推了推枫晓的手臂，“枫晓，让我出去下。”
坐在中间那一列最麻烦的就是每次要出去都得叫同桌让出一条道，很多人不愿坐教室中间的两边就是因为老是需要动身给中间的人让道。枫晓放在手里的笔站到过道边方便让江柳先出去，结果刚坐下没一会江柳回来又得给她让道。
手里还多了一本意林小小姐。
她那时还不知道语文课其实很多人都不怎么爱听课，阅读课外书频率最高的时候一定是语文课，其次才是自习课。
上课铃敲响后，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精神饱满地走进教室。
从他踏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教室里的气氛就跟上一堂英语时的气氛截然不同。
有好事的男生说：“梁老师，要不这节课给我们自习算了，第一节课好好放松一下才有精力上下一节课。”
梁老师故意板起脸，“张唐祥，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胡作非为。”
“可不是嘛，我们祥哥这么帅的人都不能胡作非为那谁还敢胡作非为啊。”
“梁老师，你不要觉得祥哥还只是小帅，人家网上可是有几万小迷妹的，一个个等着他翻牌呢！”
你一言我一语下来，班上瞬间沸腾了起来。
连枫晓都饶有兴致地加入了这场玩笑中，充满好奇地看向坐在她这排靠后两个位置的男生。
“我靠你们别搞啊，哥们是有点小帅，但真帅哪里比得过梁老师啊，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吗？”
梁老师旋即笑得褶子开花。
枫晓：“这么一说梁老师好像是挺帅的。”
周茂思搭话道：“你还不知道吧，梁老师帅不帅你看梁桓宇就知道了啊，丁程以前还特么暗恋过他呢。”
一本书猛地朝周茂思那个方向飞去。
“皮痒了是不是，闭上你的臭嘴！”丁程满脸通红，凶巴巴地警告。
周茂思始料未及，痛得嗷嗷叫，压着嗓子求饶：“女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江柳：“你居然敢说这事，看来是活够了。”
枫晓惊呆了，“梁桓宇真是梁老师的儿子？”
“是啊，货真价实，包真的。”
她以前还不敢确定，主要是梁桓宇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也跟眼前这个书气十足满腹经纶的语文老师联系不到一块儿。
看到丁程这个样子，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点什么，所以那一天晚上丁程才会那么生气。
感情里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暗恋亦是如此。
第一堂课梁老师并未开始上课，而是提议让每个人介绍一件暑假期间最有趣的事情。
比如好玩的经历，美丽的风景，想推荐给大家的书籍。
从每列第一位同学开始，然后依次往后的顺序依次站起来介绍，轮到周茂思的时候，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跟大家介绍了暑假参加的一次漫展。
怎么说呢，那叫一个兴致高涨绘声绘色，三分钟时间介绍不下三十个动漫人物，平均六秒钟一个人物，等他说完枫晓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只记得这个长腿那个细腰，比她前辈子看过的所有动漫人物都还要多。
有人故意喊道：“周茂思你就是单纯好色，说什么二次元女神，说白了就是借着漫展的名义去揩别人的油！”
“去你的，你们这种庸俗男人懂什么，三次元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有二次元才是我永恒的老婆。”
梁老师适时打断：“好了好了，有这个爱好老师并不反对，不过作为学生脑子里还是不能光想老婆，学习第一，老婆就先往后面放放，啊。”
班上笑成一团。
到了枫晓的时候，她缓缓站起身，梁老师望着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位同学看着面生，你们以前应该不是一个班的吧？”
枫晓答道：“是的梁老师，我以前是六中的。”
“叫什么名字？”
“枫晓。”
他边点头边说，露出了一个颇为欣赏的微笑：“我在办公室就听说1301班今年考进几个外校生，尤其是这次摸底考试有位同学势头甚至不输给原先行知的同学，还是很了不起的，其他同学要多向枫晓同学学习啊。”
枫晓被说得些微不好意思。
如果还是在六中那会，面对老师的赞许和同学的崇拜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她自是不会觉得惭愧。
可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班级，她的成绩只是属于中下游水平，别人似乎也不需要跟她学习，反倒是正如康兴锋说的那样，虽然短暂地取得了一些小成绩，但现实并不是电视剧，任何事无法一蹴而就，她也不是天选之子，没有令人羡艳的天赋，为了追上班上优秀同学的步伐，仍需要加倍努力。
老师的过度褒奖对她而言让她生出一种顾影惭形之感。
梁老师似乎读懂了她内向的想法，笑道：“这个学习啊，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自身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外，学习环境和教育资源亦是不可忽视的关键所在。我们学校的学生呢相比其他中学是占了不少资源上的优势的，能从外校考进行知甚至分到实验班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今天是昨天的终点，而今天又是明天的起点，所以刚才老师说大家向新同学学习的意思并非向她学习课本上死板的知识，而是她对学习的努力和上进。”
末了，他站在讲台前朝枫晓笑道：“别紧张，你接着说。”
在十五六岁最为敏感的年纪，梁老师的一番话无疑给予了枫晓巨大的鼓励和勇气。
学生时代的少年少女最看重的或许不是家世样貌，而是受到这个环境下影响诞生的备受推崇的独特的产物——考试成绩。
同学了这么多年，这个班级似乎早已成为了一个固定的圈子，而枫晓作为外来者，她的突然加入令大家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一点排外心理，以前心中对枫晓有几分忌惮膈应的同学听完老师的一番话后心中似乎没那么抵触这位新同学，望向她的眼神也都变得和善和好奇起来。
前面的同学谈的都是自己暑假经历，一段家庭旅行，一场同窗冒险，一次充实的沉淀。
而她身上则太过平凡和无趣。
没有惊心动魄回味无穷的经历，没有对未来的拼搏。
唯一值得一提的，不过是背着那个破旧的老相机，沿着梧桐茂密的南京道，看街道两边无人认领的小猫小狗打哈欠，笑松鼠从树梢一跃而下抢走咖啡厅外客人的下午茶，还有听傍晚时分掩盖不住的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上仿佛不跟朋友出门逛街，讨论当红明星八卦或是搭配衣服彩妆便会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人的独来独往就容易被定义成了性格孤僻不善言辞。
本还有几分担忧的枫晓，在梁老师的解围和鼓励下，心中如一阵暖流浸润而过，她眼圈一热，不再害怕，不再担心。
眼前飞速闪过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奇异而明亮的色彩，梦幻般静默的绿林，延绵无尽的深海和熊熊燃烧的炙热的火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温柔却十分有力：“暑假我基本上是一个人待在一处，因为我很喜欢摄影，所以经常带着相机到处逛。我觉得镜头提供了我看世界的角度，而摄影就像是抓住一种奇妙复杂的感觉，对光、风、颜色、温度、动静、秩序以及情绪等构造而成的不可名状的感觉并把它定格下来，在无法立马剖析那种感觉的瞬间把它抓住，就等于抓住了生活的丰盛和喜悦。”
说完后，这番话当即就吸引了众多女生的惊叹和好感。
“哇枫晓你还会摄影啊？好厉害，那你拍照是不是很好看？可以帮我拍吗？”
“学校外的梧桐道超级出片，你去那拍过没？周末可以去那里拍照！我可以给你当模特哈哈哈哈。”
“对对对，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人专门跑到那里去打卡，前段时间我还碰到有人在那里拍婚纱照呢，你可以去试试，到时候记得叫上我！”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班上的其他男生就忍不住打岔。
“喂喂喂，你们有点出息行不行，就你们女生喜欢拍，我们男生也需要像枫晓这样伟大的摄影师的好不好？”
“去你的，脸长得跟别鞋拍了一样还好意思让别人给你拍照，别出去吓人了。”
“我靠你们现在这样看脸是吧，好好害怕，等到时候把我漾哥那种绝世大帅哥喊过来，看你们到时候还有没有话要说。”
“这种无聊的事陈漾才懒得搭理你，人家高冷着呢，你以为你是谁。”
“那只是对你高冷，暴力女。”
梁老师适时把跑到三千里外的话题适时拉了回来，说：“你们这群人就是肤浅，整天想着三班那个帅哥陈漾，长得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
有男生举手道：“得长得跟老师你这样的才有饭吃！”
梁老师浅浅“呵”了一声，“那确实，你们梁老师当初要是进军娱乐圈，那还有什么吴彦祖郭富城什么事啊。”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 ” 《洛丽塔》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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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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