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这是九月里君卿第一次给安澜请安的时间，也是麟趾殿中第一次给后宫君卿备办晚膳的时间。
这天大伙除了江澄和顾琼因故不能来之外都到得很及时。
安澜要求大伙酉时二刻前来请安，至迟不得过酉时三刻，众人全都在酉时二刻之前到来。
人聚齐了那请安也就变得简单。
"臣侍给皇后请安，皇后万福金安。"
君卿们行礼如仪，安澜也就不挑剔，道了句免礼就让大家全都入座了。
入座之后，因晚膳尚在制备，众人就暂时聊些闲天。陈语易与沈知柔交流画作，林从与薛恺悦谈论天心武馆的事，董云飞与冷清泉谈论起传奇本子。赵玉泽则与安澜聊天，问他应辰学画画的琐事。
众人聊着聊着，站立在安澜身边的侍儿客儿就发现了个问题。
果贵君林从今日穿了一整套橘杏色缂丝秋装，虽然样式是宫装的样式，颜色也与众人身上穿的宫装颜色相仿，但是料子明显是缂丝，这样的缂丝服饰，在后宫中向来是不允许君卿服用的，尚衣局知晓这个规矩就从不给君卿置办全套缂丝装。
偶尔给贵君位以上或者得宠的君卿做衣裳用到缂丝，也不过是做个坎肩或者在前襟后背处用一下。
林从这套衣服显然不会是内侍省尚衣局的手笔，事实上今年君卿的秋装都已经统一做好发到个人手上了。那么林从这衣服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找人做的。
客儿要比梦儿谨慎许多，虽然发现了林从这套衣服有问题，但他并没有直接质问林从，而是不断地盯着林从看。
客儿盯了一会儿梦儿从小厨房传话回来，便也跟着看向林从，这一下子梦儿就不不干了。
梦儿大声将事情奏禀给安澜:"皇后主子果贵君主子居然去外面弄了一套缂丝衣裳，这也太僭越了。"
"果贵君你这衣服果然是缂丝的？"安澜听见梦儿这一叫嚷，便看向林从，细看了一眼他心头就是一沉。在发怒之前，谨慎起见，他还是决定询问一下林从。毕竟自从明帝设置了四路均输使，运抵京城的奇异衣料就层出不穷。这是款新料子也未可知。
倘若林从说这不是缂丝，他也就没有必要发怒。
"回皇后的话的确是缂丝。"
林从不卑不亢地大方承认。
"你不知道缂丝是不准君卿服用的吗？"
安澜压制着怒火，质问林从。
"还真不知道。请问皇后，君卿不准服用缂丝。这是写在凰朝律法上的呢，还是写在宫规上的呢？请皇后吩咐侍儿把这个条令给臣侍找出来。若是律法和宫规中有这一条，那臣侍甘愿受罚，若是没有这一条，臣侍斗胆请皇后莫要干涉臣侍如何着衣。"林从睁着一双珍珠美目望着安澜，话语中没有什么挑衅的意思，可是那挺直的脊背和骄傲的神情都表明他今日是没打算服软。
是的，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服软。甚至他已经想明白了。在名分上头他越不过安澜去。所有的有宫规和律法管束的事情上，他必须严格遵守，毫不违背。但别的事情上他就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早前打马球，看见苏泓穿了一套缂丝劲装，既华美又显身段。他羡慕得不得了，苏泓当时就提议让他做一套，只在宫外穿，宫里皇后看不见也不会怎么样。他听了有些心动，但想着不应无故惹事，他愣是忍住了眼热，没给自己做一套。那天被安澜罚过了。他的脾气也就上来了。他想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总要想个法子让自己欢喜一些。
大事上没有办法。小事上他以后必要随心所欲。
二十九被罚了站，三十休沐日他就出宫去了趟天心楼，让铺子里的男儿给他做缂丝衣裳。大笔的银子砸下去，宫外穿的，宫里穿的，冬日穿的，节庆时穿的，做了整整十二套。
为了让自己重新扬眉吐气一回，他跟天心楼的裁缝讲，务必要赶在初三这天让他拿走一套宫装式样的，余下的他们可以慢慢做。天心楼里面的裁缝得了他的银子自然是要用心做事，今日果然赶了一套出来。
安澜眉头微皱。心里头情绪翻滚。他明白林从的意思，林果贵君就是故意钻空子表示不服他。
他若今日忍了那往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僭越之处只怕也会越来越多。可他若是不忍又能怎么样呢？确实如同林从所说，只有皇后穿缂丝，只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律法和和宫规都没有明文禁止。也正因为没有明文禁止，就他所知，豪门世家年轻爱奢华的男子们也常有穿缂丝的，只是他们在进宫赴宴的时候不会让他看见罢了。
安澜冷冷地看了林从一眼，决定予以反击，"虽说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也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果贵君你又不是第一天进宫了，怎的到现在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吗？"
林从丝毫不怯弱地反驳他，"皇后也不是第一天看见臣侍了，难道不知道臣侍的性子就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吗？是皇后先用宫规打压臣侍，臣侍才想起来按宫规行事的。既然宫规上没说不准臣侍穿缂丝，那臣侍就认为自己没有错。"
两个人这般针锋相对。其他人却是没有一个人接话的，大伙儿说什么呀？说林从的不是必然要被林从记恨。林从这个不肯让人的性格大伙儿都知道。被他记恨上，可也没那么好受的。加之前面安澜罚大伙站候的事情让大家对安澜也不太亲近。大家也就不想帮着安澜再去说林从。
虽然不接话，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留意着他二人动静。
安澜气得脸色有点发青，梦儿瞧见主子生气，立刻就发作林从，"果贵君你怎么跟皇后主子说话呢？你也太放肆无礼了吧。你还有没有把皇后主子放在眼里呀？"
林从抬头看向梦儿:"你是皇后的侍儿，但毕竟不是皇后。主子们在说话，有你一个侍儿插嘴的份儿吗？一边儿待着去。"
梦儿气着了，仰起脖子同林从较真:"奴才护主心切，果贵君主子你说话也太冤枉人了吧？”
林从针锋相对地道：“谁知道你是护主心切，还是居心叵测，挑拨是非，想要欺负我们这些做君卿的呀，前面可是有倩儿的例子呢。"
安澜听他提到倩儿，心中微微一凛，看了一眼梦儿吩咐道：“你先退下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
梦儿走了之后，林从看向安澜，单刀直入地道，"皇后倒也不必为难，你要真介意臣侍穿缂丝，明个儿不穿也就是了。不过是件衣裳。犯不着闹成这个样让人看笑话。说皇后你没有容人之量，说臣侍顶撞正宫不懂规矩。"
安澜心中这个气呀！可是再生气，他这会儿也不能失了理智。他听林从提到不过是件衣裳，心中便想到了顾琼。
他原本跟顾琼关系很好，就因为一件衣裳闹出了嫌隙，终究让顾琼离他越来越远。他同林从本就走得不近了。如果这次当众闹翻，那往后可就势同水火了。
这个时候就同林从彻底翻脸于他来说可没什么好处。他前朝没了强援，公主还没有真正长大。林从要家世有家世，要公主有公主，还比他年轻许多。真把这个掐尖要强的林果君的性子激起来，只怕夺嫡他都敢干。那时纵然他未必输，但明帝必然会把这笔账记在他头上。昨个儿明帝翻的可是林从的牌子呀。林从今儿个敢这样子堂而皇之地穿着缂丝进来，未必不是仗着明帝的恩宠，恃宠生娇给他发威呢。
他看向林从正色道：“果贵君也不必拿话激本宫。本宫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过是件衣裳，你喜欢就只管穿。六宫穿的体面，也是皇家的颜面。不过果贵君你倒是提醒了本宫。本宫应该把嫡庶之别写在宫规上，等新的宫规修订好了，果贵君可要记得遵守。”
“那是自然皇后放心。”
林从终于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了，倒也不在意安澜往后怎么修改宫规。
这件事情以林从得胜暂时休战。这时晚膳也上来了，君卿们就开始用晚膳。
君卿们都有自己喜欢吃的菜品，此时众人见林从的缂丝华服没有被怪罪，也就都胆子大了起来。沈知柔和董云飞都很不客气地点菜。
"皇后哥哥，来太医说臣侍这身子骨还是有点弱，需得吃胶花鸡补一补，下回来请安的时候，臣侍能吃到胶花鸡吗？"
沈知柔拨弄着盘子里的蟹黄，娇娇俏俏地询问。
"这道盐水鸭不好吃。皇后哥哥下次让人做桂花鸭吧。"董云飞说得简单利落。
沈董两个都说的话。陈语易也不甘落后，他轻启朱唇：“这个季节臣侍就爱喝个银耳梨水汤，下回让厨郎也给做上吧。”
安澜瞬间就觉得说自己是在干什么呢？请大家到自己殿里吃饭吗？然而他也不好拒绝。毕竟君卿们要的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稀罕物。他不同意的话，显得有些苛刻。
无奈之下他点了点头。吩咐客儿：“把几位主子的话记下来。往后面传去。”
麟趾殿里的所有事，明帝都从眼线的奏报中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晚明帝翻的是江澄的牌子。在江澄进入紫宸殿的时候，明帝特意把露儿叫过来。让露儿再次向她禀报了这件事情。露儿得明帝授意，自然知道话应该怎么说，在露儿的描述中，安澜非常得爽朗大度。
"朕就说你冤枉了澜儿，你看是不是？"明帝挥手让露儿出去看向江澄，语气微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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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被迫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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