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让这个本来隐藏在树林之下的村子,不仅失去了树林的遮蔽也失去了原有的“安静”。原本村长只是想带着大家砍倒一部分的树,躲过雷雨天气就好。结果道路一疏通,这些武警民警一起上阵几乎砍掉了所有树。虽然小范围的塌方数量多,但灾难性的损毁几乎没有,所以大家并不愿意离开村子,就在较为安全的地方搭建了临时安置点。
村长此时站在安置点的边缘位置看着,民警武警也都还在现场,他心里的不安隐隐冒头,因为他并未看到王先勇父子,还有那个女大学生。
他们村子隐蔽又偏远,村里的人户不多,也很少会有离开这里的,能来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嫁娶成了这里最大的问题,为了村子能够继续延续,就有人从外面买人回来。没有人会去考虑这件事情是不是正确,自己的问题在解决就好,而第一个被买来的人就是村长自己的妻子。再后来就是那些偶然闯进来的人,被悄悄地绑在这里,挣扎着痛苦着替村子延续着,就像王兆儿的“奶奶”。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看向那边远去的直升机,心里也轰隆隆作响。妻子走过来与他并排站着,他回头看着那张与他生活了许多年早已分辨不清初时模样的人,有那么一刻好像都无所谓了,后果如何他都能接受,可是眼前人确实与他吃了太多苦,什么样的结局都会让她苦下去,眼里慢慢续起的泪水令他匆忙转头。
“你也休息会儿吧,都忙好几天了。”她如往常般开口,“既然来人了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从肺里呼出一口浊气,只简单了嗯了一声。然后在人群里寻找王一慕的身影,这场大雨注定了他与妻子都无法善了,唯独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儿子长成了全村人都羡慕的样子。王一慕此时正背对着他忙碌着,最后也没有上去跟儿子说话,只是埋着头往王先勇家方向走。妻子并没有拦住他,安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
南面的路基本上三五步就有一处塌方,最严重处也无什么严重损坏,他便悄然避开视线悄摸着去了王先勇家。上次塌下来的地方好像更严重了,就连地下室入口都被塌下来的山石盖了大半,他四处张望了望到处都是雨声、流水声还有不远处熙攘的人声。他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在毫无遮挡的情况下看到村子的全貌,也第一次见到它热闹的样子。一时脸上胡乱流淌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弯下腰用力地揭开地下室挡板。
王兆儿慌张地抬头,与村长视线对上,也许是害怕又或是突然的安心,竟呜哇一声哭了出来。他赶忙伸手,一把将人拉上来:“没事了,你爸呢?”
王兆儿只是哭着摇头,他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小声道:“别哭,我们先出去。”他回头看了看已经被淹没了的地下室,抱着人爬了上去。
王兆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慢慢和缓了情绪,收住了声音。两人上来后靠在柴堆上,村长的蓑衣几乎与柴堆融为一体,王兆儿虽已收住了哭声,但整个身体却在怀里不停地颤抖:“爸爸去追她了,还没回来。”
听了这话,他看着外面密密的雨,耳边是不远处的各种嘈杂声:“走,我们先出去,你爸会没事的。”他把头上的斗笠戴在王兆儿头上,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了王兆儿的所有视线。这一路的塌方让他们的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不论他们如何,王兆儿是需要送去安置点的。
“我爸爸是不是会被抓起来?”王兆儿在帽檐下小声地问,村长听到了,非常清楚,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什么这么问呢?”反应了一会儿他才回问。
“在书上看到过,这样是不对的!”王兆儿的声音更小了。
村长却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王兆儿还小,以后会读更多的书,像他儿子王一慕那样。而就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偏偏让他走了神,那滚落而下的山石不偏不倚地砸下来,他本能的将怀里抱着的王兆儿用力推出去,只来得及看一眼安置点的方向。
……
王一慕是看着他父亲走向王先勇家的,也看到了母亲眼里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在听山村长大,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己无能为力罢了。这次回来也并不是偶然,而是他母亲说村里来了外地大学生,他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却也不想悲剧不断重演,这场天灾像是一场报应,将整个村子连根拔起,包括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没有跟过去,只是看了一眼那群已经十分狼狈的师生一行,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被接应出去了,至少能安全离开。至于他的母亲,那个眼里永远看不出欢喜的女人,只希望往后能过得好一点。
父亲被抬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不是冲上去,而是把目光转向母亲。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被抬回来的人身上,没有悲痛,没有欣喜。他走过去挡住母亲的视线,就像感受不到母亲的情绪一样,他平静地靠近去看父亲满是泥水的脸,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嘴里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楚。躺在泥地里毫无声息的人是他的父亲,可是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连眼泪都不敢掉,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孤坟有一份同样来自于他的懦弱。这场天灾让他将父亲草草下葬,连同过往的自己。
大雨还在继续,好像不把这里的所有一切冲刷干净誓不罢休一般。不远处母亲安静地坐在,而王一慕直直地盯着直升机远去的方向,心里好似松了口气。他会在这里等着,等着该发生的发生。
……
黑暗中一直不断地传来滴滴作响的声音,她喊不出声,行走不动,只能在原地痛苦地挣扎,她不知道那些痛来自于哪里,却明显异常,慌张得四处摸索,无一不是空旷。恐惧让她本能地将自己团回去,在能感知的有限范围里缩小存在感。可是偏偏脚下忽然塌陷,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那种令人浑身痉挛的失重感将她团团裹住,眼泪无声地下坠,她真的累了,如果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的话,她愿意就此结束这没有意义的一生。
“病人身体痉挛,大脑皮层高度活跃,身体各项指标低下,需马上转ICU。”这声音混着滴滴的响声一同敲击着她的耳膜,身体停止了下坠,却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垂在虚空,大脑的飘忽感更重了,她想呼吸却似隔着一层薄膜。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医生,救救她!”
就这一句话,那层薄膜被撕破,一丝光亮透进来,终于她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与知觉。光线慢慢变强,不断后退的天花板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速度更快,她想开口说话,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好像醒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天花板后移的速度并没有减退。有人扒开她微张的眼睛,她看到一群晃动的身影,却始终不清晰,最后在那句醒了的尾音中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陆森被拦在门外,看着被推进去的人他有些犹豫,情况如此危险的话,须得联系一下她的家人。但脚步却怎么也移不开,他与郁菲的交际其实并不算多,可每一次都不受控制的留意,如今这一通波折竟硬生生长出些不舍得。他有些烦闷的在边上椅子上坐下,看着挂在脖子上的手,心里更是烦躁。最后摸了摸裤兜还是按下了“陆老头”的电话,把事情原委说完之后,那边着急地询问着情况。挂断电话后,他走到窗户前深吸了一口气。一支烟伸到面前,他看也没看地接了过来:“里面那个你认识?”
“嗯。”他简短地应着。
“通知家里了?”
“刚通知。”
“我帮你看着,你自己还伤着呢,休息会儿去吧。”
“没事,我自己看着。”
严言终于把视线挪到了他脸上,其实他们认识时间不算长,都是三个月前调往南城的,但也一起出过几次任务,算得上熟,只是陆森这人平时话少。你问他说,你不问他就屁话没有。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出任务受伤憋屈,还是这里面的人他认识才看起来有明显的情绪。可明明刚到医院那天医生说那人除了手臂上没有其他外伤的时候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两天过去了,这人的情绪依然不高,却也没表现出其他什么不同,让他一时半会儿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但人心人性总是难测的。”严言望着窗外开口,挂在手边的烟看起来摇摇欲坠。
陆森转头看他,他知道严言的意思,没有接话。
“她可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地下还冲出来一个,甚至就连村长老婆都是买来的。”严言调转视线继续道:“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摁灭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为的苦难,如今看来愿望实现过于渺茫了。”
陆森低头看着手中的烟沉默了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出来的那个人呢?”
“拘着呢,什么都说了。里面……哦,就是你这位朋友,估计刚到村里就被盯上了。”说完他没有再继续,陆森也没有问,其他该知道的,基本上已经知道了,至于后续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外面马上就要黑下来了,他看了一眼拽在手里的手机,一时间有点恍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