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谢谢你”的纸条，被林晚星小心翼翼地夹进了陆朝阳的物理笔记本里，和那句“另一束光”放在了一起。它们像两枚珍贵的邮票，封印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沉默的共鸣。她把笔记本藏在了书架最深处，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既怕打开，又忍不住时时回想。
陆朝阳的状态似乎并没有立刻好转，家庭的阴云依旧笼罩着他。但林晚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变薄了。他偶尔会在交作业时，对她微微颔首；在她偶尔鼓起勇气问他一道物理题时，他会比平时更耐心地讲解，尽管眼底的疲惫依旧挥之不去。
周五下午，天色再次阴沉下来，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突然进来，宣布因为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晚自习取消，让大家尽快回家。
教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同学们开始迅速收拾书包。林晚星也加快了动作，心里盘算着赶在下雨前到家。
然而，雨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猛。几乎是同学们刚冲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水，肆意冲刷着整个世界。
没带伞的同学哀嚎着退回到教学楼门口，挤作一团。林晚星庆幸自己带了伞，她撑开那把略显陈旧的格子伞，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里。
就在她迈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独自站在廊柱旁的陆朝阳。他没有挤在人群里，只是安静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脸上没什么表情，单肩挎着书包，手里空无一物。
他又没带伞。
林晚星的脚步顿住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上一次在连廊，她的靠近被无声地拒绝了。这一次呢？
雨水敲打地面的哗哗声，周围同学的嘈杂声，都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站在廊柱旁、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身影。
勇气像被雨水浸泡的种子，悄然破土。
她攥紧了伞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然后，她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很轻，但陆朝阳还是察觉到了。他转过头，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雨水带来的凉风穿过走廊，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敞开的校服衣角。
“我……我有伞。”林晚星听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平稳一些，尽管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你家……远吗？如果顺路的话……”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脸颊像着了火，连耳根都烫得惊人。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从那里面看到一丝为难或者客气疏离的拒绝。
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听到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被雨水浸润过的微哑：
“不远，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是。”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用”。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林晚星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随即又被一种更大的紧张攫住。他……这是同意了？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疲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像是终于可以稍微松懈下来的柔软。
“那……一起走吧？”她小声提议，撑着伞的手微微抬起，示意了一个共享的姿态。
陆朝阳看着她，又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最终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他走近一步，站到了她的伞下。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属于他的、带着淡淡汗水和雨水味道的气息，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他的个子很高，她必须将伞举得很高，才能避免碰到他的头。伞下的世界很小，小到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手臂偶尔摆动时，衣料摩擦带来的细微触感。
她的手臂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僵硬，心跳声大得恐怕连他都能听见。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奏响激烈的乐章。街道上行人稀少，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花。他们沉默地走着，步伐却出乎意料地协调。
“你……”陆朝阳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怎么总是……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自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林晚星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她侧过头，看到他湿漉漉的侧脸，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没有，”她轻声说，目光重新投向前方湿漉漉的路面，“只是……碰巧。”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又加了一句：“而且，淋雨……也不算太狼狈。”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傻气。
陆朝阳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胸腔的震动，消散在雨声里，却像一缕微光，短暂地驱散了他眼底的阴霾。
“是吗？”他语气里带着点玩味。
林晚星的脸更红了，幸好有雨声和昏暗的天色作掩护。
又走了一段，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也更暗了。巷子两旁是老旧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映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泛着破碎的光晕。
“我家快到了。”陆朝阳说。
“嗯。”林晚星低低应了一声，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舍。这短暂的同路，像偷来的一段时光。
就在她思绪飘忽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板，积水溅起，弄湿了她的裤脚。她一个趔趄，低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陆朝阳。
他的手掌很大，力道坚实，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林晚星浑身一僵，感觉被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只剩下疯狂的心跳。
“小心点。”他低声说，声音近在耳畔。
她慌乱地站直身体，他的手也随之松开，但那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却久久不散。
“谢……谢谢。”她声音细弱蚊蚋，头埋得更低了。
陆朝阳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几乎要缩进衣领里的脖子，眼神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巷子尽头就是十字路口。雨已经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我到了，就在对面。”陆朝阳停下脚步，指了指马路对面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小区。
“哦，好。”林晚星点点头，感觉伞下的空间骤然变得空旷起来。
陆朝阳走出伞下，站在细雨中，回头看她。
“谢谢你，林晚星。”他又说了一次谢谢，这次，他的目光很认真，直接落在她的眼睛里。
巷口路灯昏黄的光线穿过雨丝，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他湿漉漉的头发和睫毛都闪着细碎的光。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平日里那个光芒万丈的太阳，更像一座被雨水洗刷过的、沉默而英俊的雕塑。
“不客气。”林晚星听到自己说。
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快步穿过马路，消失在了小区门口。
林晚星独自撑着伞，站在渐渐停歇的雨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胳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鼻尖仿佛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干净又潮湿的气息。
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清新而冷冽。
可她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滚烫而柔软。
这一次，不是沉默的歌单，不是夹在书里的纸条。
是真真切切的，并肩同行，和一次短暂却有力的搀扶。
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然后，她转过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那把格子伞，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共享，而变得不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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