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歌从业这么些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大街上找孩子,得知学生擅自离校后,几乎全校没啥大事的老师都跟着一起出动了。
先是去了保安室发现了宁蔚伪造的季安歌签名请假条,然后打开监控了解了大致去向,然后兵分几路往宁蔚有可能去的地方开始沿途搜索。
因为近视,季安歌在夜里看东西总是感觉像隔着什么东西,夜晚的灯光晃得他有些恍惚,现在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这个时候都出来了,街上人流不少,季安歌的视线像雷达盲目地一样在人群里扫来扫去,试图找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根据目睹宁蔚离校的同学提供的消息,宁蔚出门时没穿校服外套,而是穿着一件粉白拼接的薄款卫衣。季安歌见过那身衣服,是宁蔚最常穿的那一身,很风格简单的衣服,甚至都没什么标志性的花纹,走进人堆里挑都挑不出来。
季安歌在人群里看见了好几个相似的背影,但追上去后发现都不是,已经有些抓狂了。
已经入秋,温度早就没有那么炎热,但在这如此凉爽的天气里季安歌还是急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衬衫外套都湿透了。
季安歌根本感觉不到热,他现在脑子里似乎装着一碗浆糊,然后还有一只大勺子在浆糊里搅拌,一边搅拌一边还有不少小精灵叽叽喳喳地往里面跳,跳进去打滚嬉戏,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吵得人头痛欲裂。
什么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会看见有个女孩躺在马路中间,什么女孩被一群小混混臭流-氓欺负,什么女孩……好了好了,暂停!季安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想下去孩子没找到自己先被吓死了。
好好想想一个离校出走的女生,一个文静的从不做出格事情的女生,她会去哪里呢?季安歌的大脑快速运转着,嘴唇不自觉得微微颤-抖着。
这时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季安歌如触电一般赶紧查看手机,看见是唐博衍发的消息后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今天晚上我来接你下班。”可爱小兔比心。
“我今天估计没法按时下班了。”季安歌打字的时候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哆嗦,打字时大拇指都不听使唤。
“怎么了?”
“有个学生离校了,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正在找。”
“你现在在哪里?等一下打算去哪里找?”
“我在步行街,等一下去江边找找。”
“好的。”
简短的两个字,季安歌就知道现在唐博衍正换鞋准备出门了。
放下手机,季安歌继续沿着路继续找。他不敢喊宁蔚的名字,宁蔚离开学校就是不愿面对学校里的人物,自己还满大街得喊她的名字,听到名字后只会越跑越远吧。
但哪怕连警察也出动了,快一个小时了也没得到一点消息,心里的焦急程度也以倍数增长,极端的焦虑与身体上的劳累让季安歌有些全身发麻,似乎什么东西都感知不太清晰了。
警察跟老师试图让没法快速从村里赶到城里的家长回忆一下宁蔚平常喜欢去的地方,但宁妈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她也不清楚女儿平常的喜好与生活。
大家只能一边在外面找,一边沿途查监控。
季安歌像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到处转,终于在他觉得有些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消息发了过来,是季安莘发来的。
“我们看着她往新湘公园那边去了。”
太好了!季安歌心里振奋起来,他现在正好就在新湘公园附近,于是攒了些力气快速往新湘公园跑去。
新湘公园是新建设新城区规划出来的一个公园,在新城区,平常人流很多,也很热闹,小姑娘去那里应该是想在人多的地方寻求一点生气吧?季安歌在人行道上奔跑,其他人很识趣的让开一条路,以为他只是个出来夜跑的健身爱好者。
明明已经到公园附近了,但季安歌却觉得这几百米很遥远。
他理解,平时那么听话的宁蔚为什么做出伪造请假条擅自离校的举动。
是因为自己没收了那部手机;是因为受不了班里流传的让人难堪的谣言;是因为那个欺负了她的人还跟自己相处在一间教室,而没人能真的帮助她,在大家看着和平的外表下霸凌其实一直在继续……因为那天自己没耐心,要是在宁蔚下楼找到自己时多问几句,多质疑一下,或许就能得到所谓的真相,及时处理,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了。
季安歌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挤压着自己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但无论怎么呼吸也没法获取到足够的氧气,说不清是心理还是生理性的泪水聚在眼眶,眼前湿润了一片,汗水也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睛有些发疼。
“喂!小心啊!”
“安歌!”
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季安歌抬头看见迎面跑来的唐博衍,目光再往旁边一看,发现前面的上跨式立交桥上护栏处有一个人,坐在护栏上。
是宁蔚,那声小心应该是最先找到宁蔚的人喊的。
季安歌与唐博衍双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拔腿就往桥上跑去。
等两人跑上桥时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季安歌挤进人群时听见有不少人议论着这场闹剧。
“小姑娘该不会是因为被男朋友甩了才出来寻死觅活的吧?”
“哈哈哈,谁知道,说不定是因为作业写不完了。现在的小孩啊脆弱的很,哪像我们之前。”
“也有可能是被家长缴了手机……挤什么!”
“让一让!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季安歌没心情理会那些胡乱猜测的路人,他现在就想赶紧把宁蔚从护栏上拉下来。
这座桥下的河虽然水流不急,但很深,现在又是晚上,桥上路灯那点暖黄-色的光根本没法照透河中间黑色的水体。桥身很高,光是从桥上往下看都会让人觉得畏惧,这高度要是掉下去不说溺死,未经训练的人砸在水面上大概率会直接晕过去。
“宁蔚!”季安歌跟唐博衍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总算见到了暂时还全须全尾的宁蔚。
宁蔚坐在护栏上,双脚放在护栏外,脚下就是漆黑的河水,季安歌不知道宁蔚的具体心情,但他此时只觉得现在脚下踩着棉花,感觉世界都摇摇晃晃。
“季老师。”宁蔚在看见季安歌时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就避开了视线,埋头不去看她了。
“遇到什么事了,可以跟老师说说吗?我们一起解决,怎么样?”季安歌强迫自己调整语气,尽量听起来温和平稳,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掩盖颤-抖语调。
宁蔚嘴角往下一拉,看向脚下,有万般的委屈想要诉说,但似乎有人拉着她的嘴角阻止着她说出口,又或者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哪怕说出来也无法改变太多现状,已经无力去表述了。
她失望了。
“那不是你的错,夏纤已经告诉我了,这件事情你不要担心,真正该受罚的人我不会放过她,学校也会严惩,她会受到该有的惩罚。”季安歌忍不住向前一步,但又害怕自己的举动会惊到对方,于是另一只脚没继续跟上,身体努力地向宁蔚倾斜,“你没做错任何事,你不应该遭遇这些,我很抱歉没有保护好你。”
宁蔚偏过头,看着季安歌。隔着一段距离,季安歌看不太清宁蔚的具体表情,但看见了她眼眶似有亮光滑落,季安歌也想哭,但在学生面前他哽着嗓子咬着后槽牙克制着情绪。
“我很抱歉昨天晚上没有停下来好好听你说话,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下来跟老师说说吗?”哪怕再努力忍着,季安歌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或者,老师过去一点,你现在跟老师说说?你放心,老师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呀,不要憋在心里,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不知道谁应和了一句。
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甚至影响了交通,不少人都停下来看这场“难得一见”的热闹,他们有的关心最后女孩会不会跳,有的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的掏出手机拍照跟列表分享奇观……有人在旁边时不时劝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也有人抱着戏谑的态度起哄到底跳不跳。
小小的一片人群,聚集了好多种人类,好多种思想,好多种行为。
警察跟赶来的一些老师努力阻止人们拍照起哄,但似乎效果甚微。人越多,那个一脚跨过护栏的人就越难下来,她被挤到脚下没有多少空地立足了,似乎只有跳下去一个选择。
“可以吗?”季安歌小心往前挪了一小步。
“季老师。”这时一直缄口不言的宁蔚终于开口了,她看着季安歌,声音很轻,似乎是为了配合她后面的人群也突然变安静了不少,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女生的嘴,想要听她说些什么。
“……为什么是我?”宁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简单的两个问句将季安歌问得怔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他也想知道,他也想问出声,但没有问出来,因为没人能给他期望的答案,而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能告诉她:有时候世界的恶意就是这样无缘无故的不是说你不做错事就不会被坏人找上门相反你这样老实的更容易被欺负……这种话吧?太扯了,如果这句话被说出来,季安歌现在就跟宁蔚一起手拉手从这里跳下去,跟这个糟糕的世界说拜拜。
“你没有做错什么。”季安歌咽下一口唾液,眼神一沉,“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们要活着看着那些人道歉,受到惩罚,付出代价。”
“可是……我没看见什么惩罚……”宁蔚又转过头不看人了,她情绪似乎被挑动了声音逐渐拔高,“她还是好端端的在学校里!跟我在坐在同一间教室!还是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欺负我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她乱拿我的东西,每次故意路过我的座位时偷偷骂我两句,上课的时候用纸团砸我……道歉没有意义,惩罚也毫无用处……”
季安歌觉得有些耳鸣,人群似乎真的安静下来了,听着这个女生的控诉。
“季老师,我看不到什么有效的惩罚。”宁蔚无力的垂下了头,“那些所谓的惩罚对他们来说好像根本无关痛痒……”真正害怕惩罚的人不需要惩罚。
“我……”季安歌刚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已经做了一个老师能做的事情了,谢谢你,季老师。”宁蔚此时又看向季安歌,甚至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您能过来一下吗?”
“好。”季安歌点点头,缓步走上前去,一边想趁机将宁蔚拉下来,一边又担心打草惊蛇。
“季老师。”宁蔚身体向季安歌倾斜,像是要跟他说悄悄话,季安歌也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会有人救我的,对吗?”
“会,当然会。”季安歌不假思索。
“谢谢。”宁蔚点点头,然后坐直身体。
季安歌似有什么感应,下意识伸手要去抓宁蔚的手臂,但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女孩手臂的肌肤划过指尖,留下温暖柔软的触感后快速消失,两秒后桥下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跳下去了。
四周发出一阵惊呼。
季安歌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刚才还在砰砰作响的心脏似乎停止了两秒,有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在大脑中炸开。但身体比意识先行动起来,季安歌作势要往下跳,好在被一旁的唐博衍一把拉住,避免了这个旱鸭子下去送死。
季安歌还没来得及挣脱唐博衍的手,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从他眼前闪过,跳了下去。
是闻清婉!她快速甩掉了脚上的小高跟,穿着她的白色碎花裙子像一条飞鱼一样扎进了水里。
人群哗然,不是所有人都敢从这个高度往下跳,于是有人跑到岸边后再下水帮忙,不少人也跟着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季安歌一片空白,机械地跟着人群一起跑下桥,跑去岸边。
由于光线问题,下水救援的人员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宁蔚送上岸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一秒似乎被拉长了好几倍。
宁蔚被拉上来时已经昏过去了,应该是跳下去后被水面砸晕了无意识里呛了不少水,好在有唐博衍这个专业人士在场,救护车也早就准备好了,宁蔚将水咳出来后很快就被送上了救护车。
“没事了没事了。”确定宁蔚没事后,唐博衍立马抱住了季安歌,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也上车吧。”
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季安歌脸色差得如同白纸,唐博衍觉得季安歌也该去医院看看。
“嗯。”季安歌木然地点点头,跟随唐博衍上了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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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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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极端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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