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摸索着向老皇帝的方向走去,心里默念着咒语: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老皇帝却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没好气道:“你闭上眼不看朕,就以为朕看不见你了?”
我捂着头睁开眼道:“由己度人,这也是一种修行。”
“我是天神,不忍睁眼看人间疾苦。”
我怕老皇帝问我为什么不好好禁足,不等他反应过来,率先发难道:“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为什么我不能当太子?”
老皇帝一愣,道:“下次问这种话的时候,先把嘴角压一压,别太高兴了。”
我皱起眉来,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老皇帝叹了口气道:“谁说你不行了?朕说你是,你就是。女儿也可以继承江山成为一代明君。”
我有些愤忿问:“那宋青禾呢?明明是她对我一见钟情,你为什么要去造谣说我对她一见钟情呢?”
“你为什么要去造谣一个天神,你不怕天谴吗?”
老皇帝敲着我的头臭屁地说:“我是你爹,我怕什么?人啊,什么都不应该怕,要无所畏惧。”
他又想起了什么,眉头微拧,抬眼看见天边染血的夕阳,收敛起先前轻松地神色轻声道:“青禾要去边疆了。”
我惊讶抬头:“这就流放了,是不是有一点快?”
“是去打仗。”老皇帝恨恨地说。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老皇帝微微颤抖的手:“你在害怕吗?”
人们往往是因为害怕,才会一遍遍强调不害怕。
老皇帝收回手,再一次放在我头顶,道:“是激动。小一你能明白吗?”
我能感受到他的话不假,只能道:“我不明白。”
在他的描述里,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或者说每场争斗都至关重要,只是这一次可以给先前所有的牺牲与付出画上句号。
我们所在的国家叫季国,人们习惯地将它成为大季,因为它有着世上最为广阔而又富饶的土地。
季国的东边是大海,最东边的城镇却叫西山;它的西边是荒原,最西边的城镇却叫东石。
我掰着手指头嘴里“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时候,老皇帝蹲在地上摩挲着砖缝里的土壤说:“老祖宗给西边取名东石时就是希望这里成为我们国家的东部。”
我讪讪地收回手,原来不是我的脑子不行,是老祖宗的所图甚大——他们想要是所有。
那种荒谬的宏大在我嘴里转来转去,我用了很大力才将它吐出:“像人们祈祷风调雨顺一样。”
老皇帝闻言,有些力不从心地笑道:“都是美好的愿景。”
因为天灾频发,所以人们祈祷风调雨顺,而大季的西边从不太平。
西边不平,是因为一个叫西漠的国家频频来扰。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并不能被称为一个国家,它只是那片荒芜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氏族的结合体。
近年来,一众武将们煞费苦心用真真假假的胜负,将西漠的军队消耗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她们将剩余的军队聚集在一起,准备背水一战。
赢了,东石不再是插在西漠土地上的那颗牙,往后许多年边境都将太平无事。
输了,这些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战争。
这件事情,有些重要。
我心中了然,老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慌慌张张地把我找回去就是为了给重兵在握的宋青禾上一层枷锁画一个大饼。
呸,渣男!
于是我质问老皇帝道:“为什么儿臣与宋青禾还没有新婚燕尔,父皇就要让宋青禾出去打仗?”
“父皇是想让儿臣守活寡吗?”
“守活寡倒也无妨,能把小宋将军的俸禄和抚恤金给儿臣吗?”
我爹一脸无语地看向我:“战争一事事关黎民苍生,哪里能顾得上女女情长、女儿情长、儿儿情长。”
“而且青禾一向战无不胜,你也不用担心。”
我还是有些困惑:“那为什么一定要是宋青禾呢?”
宋青禾的战功赫赫在于她的年龄,在年轻一代她是当之无愧的佼佼。
但在如此重要又求稳的战役面前,在宋青禾前面还有许多更佳人选,就比如教我射箭那个小老太太,她的功绩和经验都远胜于宋青禾。
我爹看出了我的疑惑,盯着我的眼睛平静道:“因为在东石。从战事来讲,可以是其他人;但对于宋青禾来说,只能是她。”
老皇帝转身面向夕阳背对我说:“等战争结束,青禾了却心事了你们就成亲吧。”
我站在夕阳下看残阳流血,看老皇帝高高竖起flag,感受到微凉的风吹来,我和宋青禾的亲事也渐行渐远。
原因无二,我爹这种大反派在这里乱立flag,事情又怎么能随人愿?
东石。
我在心里默念,心脏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砰砰直跳,滚烫的血液被心脏泵到身体各处,灼烧着里里外外。
我只感觉到烫,在晃神间再次想起宋青禾眉毛上那道细小的伤疤,那道疤痕却和记忆里母亲眼眶边的痕迹重叠在一起。
我伸手去拽老皇帝的袖子,从牙关里挤出字来:“我要和宋青禾一起去东石。”
“不行。”老皇帝拒绝道,他眼尖地发现了我的异样,伸手要来扶。
我趁机抽走了老皇帝藏在腰间的匕首,往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右手握刀,狠狠地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
暗红的血液在老皇帝惊恐的目光里滴落在地上,滴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却腐蚀出一个洞来。
放了不少血后,灼烧感褪去,疲倦将我吞噬。
年过五十的老皇帝轻而易举地从我手上夺去了刀,然后揪着我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江小一,你在干嘛!”
我挣脱他,挽起破洞的袖子给他看——方才还血流如注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袖口烧灼的痕迹和地面上几个浅浅的洞外,看不出任何血迹。
“我想出去看看。”
“我想知道伤痕是怎样形成的。”
老皇帝一言不发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恸。
在染血的夕阳里,老皇帝问:“为什么要执着于伤痕呢?”
我高举起受过伤又愈合的手臂说:“书上说,伤痕是一个成熟女人的标志。”
老皇帝一巴掌拍我头上,没好气道:“少看那些破书,就算你的伤口可以马上愈合,下次也不许这样。”
我抱着头说好,但年轻更好,倒头就睡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只知道我醒来时浑身酸疼,看看四周的布局像是回到了东宫里。
我想动动手指看看还在不在,有人出声制止道:“别动,你身上还扎着针。”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却不是雁竹,我想睁眼去看看她是谁,声音再度传来:“把眼睛闭上,不然把你眼睛挖了。”
我迅速闭上眼屏住呼吸装死,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浅笑。
那人一屁股坐在我的身边,顺便把手放在我脖子上,然后慢慢用力收紧。
“下面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她说。
我点头。
“你叫江小一?”
点头。
“有人给你下了毒,年限应该不短。你全身经脉都毁了,你知道这事吗?”
我摇头晃脑,一知半解。
“知道一点?”她松开了我脖子上的手,拍拍我的脸道:“我答应让你去东石了,但是你记住一点,要带着宋青禾活着回来而且不要在那里流一滴血。”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等她拔完我手臂上的银针后,缓慢地比了一个“二”。
女人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有些底气不住道:“你想说这是两点?”
我骄傲点头,只听见脚步声远去又走近,然后是老皇帝的声音响起:“小一?”
我睁开眼,东宫依旧是那个东宫,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感觉自己的目光明朗了不少,老皇帝脸上的褶子看得更清了。
“刚才是谁?”我问道。
“谁?”老皇帝东瞧瞧西瞧瞧反问道。
“别骗我,”我打断老皇帝的装疯卖傻,“刚才有个女人在这里,我闻见了你们身上有一样的味道。”
老皇帝讪讪地笑了笑:“狗鼻子够灵,不过不该你问的别问。”
“她差点杀了我。”我说。
老皇帝摊开双手:“她也差点杀了我。”
“你是皇帝,这里是皇宫。”我不信。
“是人都会身不由己,别再问了。”老皇帝想岔开话题。问:“饿不饿?”
“你这皇帝也当得不怎么样啊。”我咂咂嘴自顾自地说:“我要和宋青禾去东石。”
如果他不答应,那就说明他和那个女人不是一伙的。
但他美滋滋地答应了。
老皇帝语重心长地说:“朕思考了下,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去吧。正好你和青禾出去历练一下,磨一磨你身上的吊儿郎当,还能和青禾培养一下感情。”
他又叮嘱道:“你还是安分一点,去了不要给青禾惹麻烦。”
我咬着牙,有礼貌地威胁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害怕吗?”
他说会。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不想再一次看见天神陨落了。”
这一次他不说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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