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沄去看余悦，她进去时，那孩子和她打招呼。穿上干净的衣服后，那孩子看起来比之前清爽多了。之前她的衣服到处都是洞口，露出一些被殴打后留下的青紫痕迹。
她过去把一瓶药递给余悦：“这药你涂在身上，可以消除淤青。”那是董木风之前给她的。
无论是董木风当初走时给她许多丹药，还是端木弋总是在她的钱袋里装满钱，那都是一种很温和的授受。现在想起来，会觉得所有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像一场短暂的梦一样飘渺。
她和余悦吃完午饭后就又走了。那个孩子到现在也还没有问她是谁，为什么要带她走，也没问要去哪里。或许是因为长期寄人篱下使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甚至跟大多数同龄小孩相较，她不太爱说话。
燕沄一开始和她吃饭时，她只是很拘谨地扒着饭，后来才变得自然些。
她们来到道路上，她问余悦：“你会不会骑马？”
“不会，从来没骑过。”
“上来吧。”她把余悦拉上马。
余悦本以为骑上高大漂亮的马后会像昨日一样疾驰，却没想到美神姐姐只是很随意地骑马慢步走着，她有几次感到不对劲，回头望去，美神姐姐居然眼睛都闭上了！
人多一些的地方还好，稍微空旷一些的地方她的脑袋直接搁在了余悦的肩上睡着了，完全是信马由缰。
她觉得很不对劲，因此在美神姐姐再一次转醒的时候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美神姐姐吐出两个字：“没有。”
“可是你看着好像有些难受，还总是在睡觉。”余悦问。
“之前受了些伤还没好，有些嗜睡。”
“姐姐怎么不去找医师治疗？”她天真地问。
美神姐姐说：“是内伤，医师无法治疗，也不好找到药物。”
“不好意思啊，”美神姐姐接着说，“连累你了。”
她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像随风飘荡的叶子一样。她们日中才起程，到日落时又早早地歇了脚，每天也走不了多远的路。
燕沄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余悦大字不识，她觉得这个问题还挺严重的。因此有一次路过书肆时，她顺手带了一本蒙学读物出来给了余悦，让她自己学习。
晚上燕沄正打算睡觉，却有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看到了余悦，余悦手里拿着一本书。
“什么事啊？”燕沄问。
“姐姐能教我读这上面的字吗？”余悦问。
“进来吧。”燕沄让开。
她看到余悦打了个寒颤。
入冬之后，天气变得很冷了，连客栈的房间里都为客人提供了火炉取暖。燕沄本来把那火炉里的火熄灭了，此时余悦来她又不得不把火又重新燃好。
她们并排坐在桌前，翻开那本书第一篇就是《千字文》。燕沄看到那些熟悉的字眼，觉得亲切无比。她读一句，余悦也跟着读一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
燕沄开始在点头，点醒了又教一句，后来直接趴在了桌上。
余悦看着趴在桌上的燕沄，那天策马一口气跑离朝染后燕沄一直带着面纱。余悦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的一身白衣，现在却一直穿着青衣。她藏在面纱下的容颜在摇晃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余悦解开了她的面纱，那是她所见到的最好看的一副容貌。
不知怎的，余悦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羸弱，或许是余悦的错觉。之后的很多年，余悦都忘不了最开始见到她时，她的所有这些慵懒的姿态。之后她在余悦的印象中也一直是病态的。
外面的风仍在呼啸不止，屋里却暖融融的。不知过了多久，余悦把面纱重新系好，她摇了摇燕沄，说道：
“姐姐，你去床上睡吧，我走了。”
她们每天依然在慢慢地赶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燕沄醒着的时间多了一些，她开始教余悦骑马，然后给她买了一匹马让她自己骑。
路上，余悦问道：“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漼渊。”由于一直在绕着朝染走，所以相对来说要慢一些，现在依然在徒空之无打转。
“姐姐，你的马好高大啊，他们的马怎么就那么矮小？”余悦指了指路上拉着重物的马匹。
“这是神骏，哪能跟杂役马相比。”
“这是哪里的马？”燕沄的那匹马有着流云一般的毛发，走起路来优雅轻盈。
燕沄转头看她：“这马是沐叶的。”
“姐姐是沐叶的人吗？”
“不是。”
“那姐姐是哪里的人？”
“我……”燕沄想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许哪里都不是吧。”
日中，她们找了个客店在角落坐下。这会儿客店里人还挺多，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围在一起在高谈阔论着什么。
燕沄背对着人群取下面纱，倒了一杯茶喝着，不一会客店的伙计就把饭菜端了上来。
她边吃着饭菜，大堂内其他人侃侃而谈，声音流入她耳内。
“唉！在朝染城横行霸道的人——就是燕沄！”
“有所耳闻，当时那么多人当中所幸有人认出了她。”
“屠了半个城啊！惨无人道。朝染肯定是乱作一团了。”
“当初朝扰阙把朝染里里外外打理了一遍后，众妖大多数都安安分分地呆在朝染。现在倒好，那些妖众怕是又要到处乱窜了。”
一人拿筷子狠狠敲了敲碗，带着气愤说：“那燕沄也是，干什么要做这种事，朝染和我们这里挨得近，有得罪受了！”
“听说那女妖惯常穿着一身白衣，容貌又极其妖冶，好认的很。”
燕沄之后也想过，或许当她站在那面墙前，路过那里的朝染的人或许不是因为认出了她是燕沄，而是认出了她的穿着。
燕沄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然后看到了余悦在往她的碗里夹菜。
余悦看着她，面露担心。
燕沄对她笑了笑。
大堂里的人转变了话题，开始谈论其他的事。
“嘿，要说我们旁边的漼渊不也有一些不是东西的家伙吗。”
“可不是！还得是‘漼渊五獠’，真是恶名远扬。”
“明迟易做那种章台走马，挟妓冶游的事层出不穷，有心人都把他那些破事都编订成册了。”
听到这话，燕沄耳朵动了动，她在艰难地把印象中的明迟易和他们所说的那个人放在一起。
“那位‘魔笛手’才是以凶狠著称吧。做的缺德事才是忒多，经常夜半三更在人家房檐吹笛子，让人痛不欲生。”
“哎！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师妹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之前还把师铭公子的双眼割瞎了。”
大堂内还在热火朝天地谈论着，燕沄带着余悦走出客店。走出去时，风迎面吹来。
“冷？”燕沄问余悦。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
燕沄有些走神，她自己感觉不到冷，竟然忘了这里还有个**凡胎正受着寒风的侵袭。于是她带着余悦去买了厚一点的衣服再上路。
后来余悦开始央求燕沄教她剑术，由于要白天赶路，只能晚上在外随便找个地方把剑法教给她。燕沄教给余悦的不是碧水云轻的剑法，她自己尚未领悟碧水云轻剑法的奥义，不好误人子弟。她教给余悦的是燕遗仟授给她的剑法，那套剑法颇有一些大道至简的意味，和碧水云轻的繁复在两个极端。
有一次她正在教她剑法，一个什么东西从她的袖中飞出去。余悦把它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感叹：
“好轻便小巧的刀啊！”
余悦把那把刀递给燕沄。
“你要是喜欢，刀送给你了。”
“姐姐既然放在袖口，那就是很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燕沄轻声叹了一口气：“看到它我总会想起一些事来，但我又舍不得丢掉。”她总是很难面对过去的事，近乎懦弱，她想到自己一再地躲避，几乎变得有些憎恶自己。
余悦双眼闪着神采，宝贝地把那刀收起来，继又问道：“它是什么刀啊，有名字吗？”
“银镶珊瑚腰刀，没有名字。”
燕沄又道：“今天就这样，我们回去吧。”
余悦对她的散漫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天余悦看到她面上的倦容似乎格外明显。她顺从地跟着她走回客栈。过了那么多年看人脸色的生活，已经让她养成了凡事不闻不问的习惯，即使在她眼里，美神姐姐和那些人不一样，不会粗暴地打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骂她。
美神姐姐很有耐心，再小的问题她都会给余悦解释清楚，再小的事也不会嫌烦。
如果可以的话，余悦打算用接下来的人生去爱她。
余悦本来在她后面走着，忽然鼓起勇气走上去，拉住她的手，却从手上传来一阵寒冷，沁入心脾。余悦另一只手也覆上去，一双眼睛含着忧虑，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很冷？”
燕沄看着她的神情，哑然失笑：“不，我不冷，你不要着凉了。”燕沄把她的手推下去。
之后余悦时不时就会用她的手来给燕沄传热，燕沄一开始还会把余悦的手扒开，后来就不管不顾了。小孩子真是纯真，会十分固执地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以为那样会让她暖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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