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根就借着夏念清的力倒在地上，他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认为终于能有个地方躺着好好抽他的烟了。
夏念清没耐心等这么个烟鬼，她着急着让碎玉回去车厢里拿那壶茶。
碎玉回来后，夏念清亲自接过茶壶，揭开了盖子把一壶热茶浇在了刘一根头上。
哪成想这样了刘一根也只是挣扎了一下，然后又不管身外事了。
“该死的东西。”夏念清咬紧了牙，四处望了望，实在没法子，就让稍远处车夫过来帮忙。
“怎么个事儿太太？”车夫搓着手过来，已经准备好给地上的男的几拳了。
“麻烦老先生让他清醒清醒，我好问他话。”夏念清咳嗽几声往后退了几步，好给车夫让出空间。
“行，您瞧好吧。”车夫一把拎起刘一根的衣领，拖着人就往旁边的臭水沟里去。
刘一根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不禁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只是就这样了还紧紧攒着那杆烟枪不愿松手。车夫抽空看了一眼，顺手就把烟杆子抽出来扔了。
“啊——啊——你、我！你……”刘一根含糊不清道，他伸手打在车夫身上，但根本没有用——抽大烟早就让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老实点！”车夫给了刘一根一巴掌，然后将他的头浸进了那条臭水沟。
“唔——”刘一根一下被激得清醒了。他想跑，但又没力气反抗，只能被车夫反复按在水沟里。
“停。”夏念清皱着眉喊了停，然后又问，“怎么样，他醒了没？”
车夫抖了刘一根两下，又恶狠狠地问：“听见了吗？太太问你醒了没？”
“太、什么太……”刘一根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按进水里，车夫又问了一遍：“醒了没？说话！”
“醒了醒了！”几次后刘一根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两手合十拜了两下求车夫停手。车夫哼了一声把人拉回来了。
“太太，您有什么就问，我到旁边去待一会儿。”车夫很有眼力见，还不等夏念清说什么就往旁边走得远远的了。
夏念清朝他点了下头以示感谢。然后就来看这个被冻得发抖的、瘦成排骨的老男人刘一根，她的生父。
“清醒了？”夏念清的声音很冷，冷到让刘一根以为自己又被浸到了水里。
“清醒了清醒了。”其实他还恍惚着，只是凭着本能在回话。这之后，他的意识又混沌起来，因为只抽一半烟就没了的事实让他浑身难受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他开始变得暴躁又四处冲撞，企图回到幻想乡：“我、我烟呢？我烟呢？！好、好冷……我烟呢！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夏念清见男人情况不对，赶紧拉着碎玉簪花往后退，三个人彼此纠缠着远离了男人。
刘一根浑身痛痒，强烈的不适感反倒让他真的生出了神志。他知道眼前的几人非富即贵，他虽不知为什么找他，但他知道这些人有钱给他买烟！
“给我，给我！为什么扔我的烟！为什么！你们这群王八蛋！”刘一根口不遮拦，惹得车夫又小跑着回来把他拉住。
“你干什么捉我！来人啊！杀人了！来人啊！青天大老爷！有人杀良民了啊！我的烟！还给我！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刘一根不住哀嚎，那破锣嗓子让人听了难受。
车夫啧了一声，直接把刘一根的头按进了土里。他一边手上使力，一边劝夏念清：“太太，这人就烂成这样了，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他一句也不会听，你就别管他了，让他滚得了，免得疯起来把你伤着。”
刘一根又是一顿挣扎，但渐渐地没了力气，夏念清见状赶紧让车夫放人：“哎哟老先生，您可放了他吧，可别把他弄死了让您手上沾条人命！划不来啊！”
车夫嘿嘿一笑，嘴上说着心里有数，但到底手上没真用力了。
夏念清看刘一根这个样子，心里存了老大气。她指着气息微弱的男人狠道：“我问你，你把你媳妇卖到什么地方，又把你几个孩子分别卖到了哪里去？你只需告诉我这些就行！你若不说，我就直接把你沉塘，反正这里也没人给你伸冤！”
“听见没！回夫人话！”车夫甩了刘一根几下。
刘一根恍惚着，呆愣地看着夏念清，歇了会儿忽然整个人有了精神：“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二娃！你是不是！哈哈哈哈怎么，你发达了，来接你老子了是不是？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几个赔钱货里就你能有出息！来来来，让老子好好看看，我生的女儿现在傍上了哪位老爷？”
“闭嘴！个臭东西！不要脸的混账！”碎玉直接捡了个石头扔向刘一根，“就你这种生而不养的狗东西，也配为人父？还想过好日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怎么了，不管怎么说，这我女儿，你算什么东西。再说了，我不把她卖了，她也能成主子？我呸！”
“你！”碎玉还想说什么，被夏念清拉住了，她不禁喊了声“姐姐！”
“无妨，我不在乎。”夏念清往前走了一点，她看着自己刚做好的指甲笑了，“我刚刚的问题，你还记得起来，你就回答，回答了我还能给你点好处，记不起来也没事，左右不过打你一顿走了就是。你自己选吧。”
哪成想刘一根根本没把她的警告放心上，反倒嘲笑起她来：“哦吼，你还想着你那老子娘？当年卖你没有她的一份？你还想着她不想着你老子！个没良——唔——”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车夫抓了一把泥给嘴堵住了。
“多谢老先生，”夏念清笑笑，然后转身直接就走，“行了，这种破烂东西我能问个什么？走了就是。老先生，还得麻烦您替我收拾他一顿，事办好了我给您五倍赏钱。”
“哈哈哈好好好，太太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办的道理。”武家车行虽算不上镖局，但保护客人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因此里面的车夫或多或少都会些功夫，收拾个人也不在话下。
车夫的厚掌给刘一根嘴捂得严严实实，刘一根现在后悔了想挽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夏念清离开。
“您去车里等我一等，我做完马上来。”车夫拉着排骨刘一根走进了一旁的荒草地里，不让夏念清瞧见。
夏念清走得毫不留念，她本就没报多大希望，只是想着不能真自己什么也不做就光等着武士德那边给她消息。
借点武士德的人脉，自己来找，这是最好的。
不过之后该去哪里呢？
夏念清犯了难。
实在不行——就下次带点人，把刘一根绑了吧……
行，就这么办。
想好的夏念清心情反倒有些雀跃，只旁边的碎玉还有些担心她：“姐姐，你，别伤心，他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夏念清疑惑，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了，“哈哈就凭他？他能让我伤什么心？最多嘛也就是想对他们报童年的仇，还旧时的恨。他想伤现在的我？呸，他也配？”
“嘿嘿，是，这种人也配？”碎玉笑着挠挠头。
“行了，今天就先回去吧——还以为能有什么收获呢。”夏念清稍微还是有些许失望，不过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握住簪花的手，“一会儿提醒我买点消肿止痛的。”
“好。”簪花点点头，扶着夏念清走了一截，然后三人先后上了马车，就等着车夫回来就走了。
……
“我儿，你上学辛苦，你和娘讲讲今年都学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三姨娘拉着武诚忠的手进了屋子。武诚忠高他娘一个头那么多，因此说话时也微弯着腰。
“今年先生带着我们学了经济学史什么的，这次和上兴洋皂的公子有了来往，也结交了东泰来的公子小姐等。”武诚忠坐在椅子上，给三姨娘倒了杯茶。
“好儿子，就要这样，最好再多认识些政界的人，知不知道娘的意思？”
“我晓得，娘不用操心。”
“好好好，哎哟我的好儿子，让娘好好看看，你似乎又长高了些。”三姨娘眼睛里全是欣喜，她爱她儿爱得紧。
“娘，我哪还会长高呢？您看错了。”武诚忠笑笑。
“哈哈哈也是。对了，今年鸢儿什么时候到我们这边来？我听你信里说鸢儿怀上了，她怎么样？”三姨娘换了话题。
“是，快有六七个月了，等大年三十早上我会去接她过来。”武诚忠特别乖顺。
“好，她也该多和自己亲娘待会儿——”
“娘——我回来了。”
两母子正聊得兴起时，却被怀德怯生生的声音打断。
三姨娘被破坏了兴致，一下皱起眉生起了气：“啧，你回来是什么大事吗？还要到我这里报备一下？没见我和你哥说话呢吗？该回哪儿回哪儿，别碍我的眼。”
怀德攥紧了手指，但还是憋着只回了个“好”字。
她太多余了。
……
武诚香这边去了城郊的万佛寺。她的母亲就安睡在这里。
“小姐，您来了。”无根是武家留在这儿专门看守林衡墓的尼姑。
“无根师姐，有劳您日夜守着这儿。”武诚香双手合十朝无根一拜，又从暗袋里拿出一些大洋要递给无根，无根先是还了礼，后又拒绝了这些钱：“哪里，这是贫尼分内事。今日小姐来为太太上香吗？”
“是，来看看娘。”武诚香见无根态度坚决，因此也不强求，她收起银钱，拿出自己在寺外买的香，用火柴燃了再甩甩，准备给娘上香，“还请师姐留我一人在这儿，我好和娘亲叙旧。”
“是，小姐，贫尼这就离开，有什么事，您在小屋里找贫尼就行。”无根说完就带着武诚香的丫头一起离开了。
武诚香见人都走光了，这才深呼一口气，露出脆弱的神情。
她跪坐在林衡的墓前，将香插在香炉里，然后略带哭腔地低低喊了声娘，像个野兽幼崽一般抽噎着说了四个字：“我好想你。”
远处传来宏远的钟声，就像是代替了林衡，回应了武诚香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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