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阿五伸了个头绕到秋水面前看她在干什么。她顺着秋水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了后院点点的枯燥木枝,她实在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于是撇撇嘴后退着去找阿四。
阿四迎上来,把小胖丫头递给阿五自己抱着,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率先走进屋内。正巧三姨娘拉着怀德走了过来,她脸上堆满笑脸,伸手够了一下秋水笑道:“秋丫头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去——老爷呢?”
秋水回过神来,微微欠身向三姨娘鞠了一躬以示礼数,然后她将三姨娘并阿五一起迎了进去,临走时又看了一眼那个缝隙后,什么也没有了。
秋水收了心,坐在属于自己的板凳上,这大桌子上今天摆了六把有靠背的椅子,若不是诚香姐她们还没回来,今天这得摆九把。她眼瞧着三姨娘进门愣了一会儿,明显察觉到椅子数不对,但她什么也没说,还是笑着松开了怀德的手自己坐到了主座旁边的位置。
秋水收回了眼,她左手边坐着阿五,右手边坐着和她一样做板凳的怀德。
她看着主座右手边的位置,想着自己的娘今天属实是坐不到这儿了。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花白了头发的武士德被人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三姨娘反应快,马上从小厮手里抢过武士德自己扶着,然后笑嘻嘻地问他:“老爷,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有什么大喜的事说出来让我们都听听呗。”
武士德享受着这种追捧,他抬起右手上下抬了两下,示意围着桌边坐的几人坐下,然后自己摆弄着略老态的身体挤进了主座里。
他看看来人,见老二还没来,刚想开口问,就见一着青色毛披,头上扎一银簪的成熟女子跨过了前院的槛,娇笑着向他赔礼:“老爷莫怪,我近日头痛,因此来得晚些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快过来坐。”武士德摆摆手让二姨娘进来。
二姨娘扭着水蛇腰进了屋,手已经搭在了老爷旁边的空位上,但武士德忽然收了笑脸,手撑在扶手上不说话。二姨娘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三姨娘打趣道:“姐姐,今天你可坐错了位置。我们老爷可有个大喜事要与我们说道说道,是吧老爷?”
二姨娘呆愣住,听到这几话才恍惚着去数凳子。
多了一把。
二姨娘咽咽口水,讪笑着退到了再旁边的椅子上,和怀德坐在了一起。
“害,我这不是头疼,没注意嘛。”
武士德这才睁开眼睛嘿嘿笑道:“今天,给大家介绍个人,小姑娘新来的,和——老四差不多大,你们应该能玩到一块去哈哈。老二老三,要多多照应人家,莫让人家觉得我们武家规矩繁重容不得人。”
几位被点到的姨娘神色各异。武士德才不管这些人在想什么,他扭头让小厮把人请出来,然后自己还笑着补充:“小姑娘面皮薄,你们别吓着她。”
话音未落,地上就传来咔哒咔哒的敲击声,众人不解时,只有秋水并那大老爷知道,那是高跟鞋和地面接触的声音。
武士德先站了起来,剩下的人不管怎么也得起身。他拍拍手,向大家介绍到:“夏念清,几个孩子的,六姨娘。”
秋水两人低下头,不让人瞧见自己的面无表情。
“怎么,搞这么隆重做什么?”夏念清轻笑着从屏风后出来,她缓缓往空座走去,看了桌边的众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低垂着头不看她的那位小姐,笑出了声,“看来这位小姐瞧不上念清,因此不愿看我罢。”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秋水留了个黑色的头顶对着众人,武士德面露不悦,旁边的怀德想拉她,被自己的娘一眼瞪了回去。
秋水正发着呆,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回了神刚好听到武士德让她娘好好教她规矩。秋水反应过来后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娘在旁边陪着笑,她只好从位置上出来,抖抖衣袍,微低着头不让人看见自己如常的面色,往冰凉的地上一跪,然后演起了情绪激烈的戏:“是小女的错,望爹和六妈能原谅小女!”
武士德没说话,只盘着手里的核桃,侧身将夏念清迎了过来,笑得憨厚:“念清啊,还生气吗?”
夏念清朝地上跪着的那个看去,她长得高些,因此看得清楚,武士德嘴里的三小姐分明是侧坐在地上的。
夏念清笑笑,不着痕迹地拂了武士德的手,踩着细高跟绕过众人往秋水而去。
秋水头放在自己的手上,半天听不到夏念清说话,就有点好奇。
她微微抬头,就正好听见高跟鞋咔哒咔哒了几下,离得她近了。
秋水一愣,有些搞不清这六姨太要做什么,然后就瞧见那双红色高跟尖细的头部正对着她。
过来了。
“三小姐?三小姐,我年纪也不大,你这样可是要折我的寿的。”说着夏念清就欠身想把秋水扶起来。
秋水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下来,她看着它青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她把手套脱下来了。
秋水这样想着。
然后她就听见头顶极近的地方又传来小小声的一句:“三小姐就承了我的情吧。”
秋水一下红了脸,她还是低着头,那沾了些许灰尘的手只虚虚搭在那只好看的手里不敢反握,还是自己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谢谢六妈,劳驾六妈过来一趟。”新姨太的手指腹有明显的茧子——她会弹琴吗?
“无事,我还想和三小姐做朋友呢。”夏念清说得大声,桌子边一圈的人都听了去。
武士德还是嘿嘿笑着,他见此状忙开口:“那之后念清有什么要问的都去找三丫头就行,你别看这丫头木头木脑的,但是有时候有点聪明劲儿,她带着你最好不过了。”
“是吗?那感情好,这还得麻烦三小姐了。”不知怎的,秋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抱歉的情绪。
……
“无妨,正好向六妈赔罪。”
武士德微笑着看着这出戏,见差不多了就让夏念清回来。然后让人传菜。
夏念清在回去的路上又重新戴回了手套。
三姨娘看着夏念清,笑得额头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
好看也就罢了。
不过就是个小贱蹄子。
怎么就像了个死了的人?
怎么就!像了个死的!
三姨娘左手要把自己的大腿掐断了。
好在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武士德碗里:“老爷,这是你最爱的,快趁热吃。”
哪知武士德根本不理她,只夹了个鸭腿放进夏念清碗里:“念清啊,多吃点,身体好喽。”
夏念清笑着收下,周围一圈人都没有吃饭的心情,只小胖娃盼盼在妈妈怀里吃南瓜粥吃得甚香。
秋水夹着身前的炒青菜来下碗里的白饭,她脑子里想着晚上高低要去厨房给自己煎一个鸡腿吃,主屋的饭是真的令人反胃。
饭还没吃完,武士德就有些乏了,他让小厮帮他擦了嘴,自己就先站起来要回房休息,临走还不忘提醒夏念清吃完到他屋里。
夏念清回了好,武士德才晃晃悠悠回了里屋。
武士德一走,饭桌上的氛围就好了些。首先就是这些年纪小点的能夹远点的菜了。
秋水夹了一块蹄髈,微微侧身,故意晃了晃筷子上油润明亮的红肉给斜后方靠墙站着的小涛看。小涛马上就咽了口口水。
秋水心满意足地回了原位,和着最后一口饭吃完了。
恰好夏念清也收了筷子,她身后的丫头马上端来一碗茶,夏念清不知什么意思,她吃饱了,还要喝了这碗茶吗?
秋水注意到了,她不动声色地端过小涛递来的茶碗漱了口,又就着水盆把手也洗了。然后就坐在位置上等她自己的娘吃完。
夏念清朝秋水微微一笑,虽三小姐没看她,但她可注意到三小姐红了的脸。
怎么脸皮这样薄。
夏念清洗漱完,本想再坐一会儿,但马上一个小厮就过来请她离席。
一瞬间,夏念清的局促又被秋水捕捉到了。
她不愿。秋水一下想到。
但是怎么做?
秋水想得入神,不禁愣愣起身,当众人都向她看来时,她情急下就说出了想法:“六妈你,要不要先熟悉一下武家院子?”
夏念清意动,但小厮猛地向她鞠了一躬喊道:“六姨太莫误了时辰!”
夏念清站了起来,朝秋水抱歉地笑笑,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三丫头倒是热心。”三姨娘喝了口老母鸡汤,也没正眼瞧着,但就是让人窝火。
“只是想起爹的叮嘱。”秋水重新坐下不再动了。
“那也要在合适的时候。”三姨娘喝完最后一口,放下碗,准备洗漱。
“我的丫头我自己来教训,犯不着妹妹你费心,”二姨娘把碗重重一放,只简单擦了嘴便站起身,“秋水,走了。”
秋水站起来,留下小涛,自己扶着娘转身离开。
三姨娘嘴角带笑,也不管怀德吃没吃完,直接就让她起身离开。
主子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主院,只剩下各院的丫头留下收拾残局。
顺便把剩饭吃了。
小涛夹了一大块肘子皮吃得喷香。
……
路上二姨娘一句没和秋水讲,秋水也不发一言。
母女俩越走越快,直到到了小院前,二姨娘把秋水的手一甩,快步进了屋。
“你给我把棉衣脱了滚过来!”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吓得另外两个小丫头扶住了秋水问她又做了什么。
秋水摇摇头没多说,关上院门,麻利地脱掉外面的棉大衣,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在寒冬腊月里走在院子里。
二姨娘早挽起了袖子,拿了根细竹棍在等她。见她磨蹭又冷声道:“走这么慢是要我亲自来请你秋大小姐是吧?看来是脚上的鞋不合适,磨了秋小姐的脚了。”
秋水明白了,她踢掉棉鞋,脱掉长袜递给小河,然后快步赤脚走到台阶前直直跪下。
“跪得倒勤。”二姨娘看她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话也没多说就一棍子打了上去。
“啪!”
抽得秋水下意识一缩,又不得不跪回原状。
“你今天是好风光啊,招人稀罕啊三小姐,比你娘招人稀罕得多啊,啊?!说话!”又是一棍下来。
秋水呼出一口气,在水雾里回道:“没有的事。”
“没有?你——”二姨娘话还没说完,从某个院子里就传来轻轻浅浅的琵琶声。
那曲子婉转悠扬,转而又情绪激荡,牵动了秋水的心。
她在弹琴?
为什么?
秋水想不通,然后棍子突然就如雨点般砸下。
谁都知道这是从主院传出来的。
清甜的琵琶声遮盖了不同小院里的嫉妒与暗恨,那些昏暗的情愫在阴沟里疯狂生长。
风起,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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