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走在路上，还有些不愿意回神。
夏念清的那些话，让她一直想逃离武家的心产生了一些改变。
她总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总有一天会让娘理解自己，到时候带着亲近的人直接搬出去，谁的脸色都不看多好。
但是夏念清提醒自己了，也许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理解的。
可你说自己一个人跑——现在的她是真做不到。
……
如果——只是如果，自己不用离开也能达成所愿呢？
秋水突然停下了。
她停得突然，连带着此时也心不在焉的小河一头栽在她身上，
“哎哟！小姐——怎么停了？”
秋水没回话，她感受着自己体内有些雀跃的血液，回味着那念头蹦出来时，心脏里不可忽视的欣喜和轻松，震惊于自己藏于深处的，原来是这样的野心。
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
“小姐？”
往日里谈及此处的云淡风轻似乎也做不得真了。
“……小姐？”
虚伪。
秋水看着自己的裙摆，在想要不要再深入批判自己的表里不一时，终于被小河成功打断，
“小姐！你想什么呢？”小河扯了两下她的衣袖，把她扯醒了。
“……无事。”
“小姐你——是不是在想六姨太之前的话啊——老爷，是老爷小姐！快行礼啊小姐。”小河一边用气声说话一边和秋水拉开些距离，回到了自己丫鬟的位置上。
秋水在小河说话前就注意到了拐角处那些华贵的衣角。
往日她定是要武士德走到跟前才会行礼的。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她的内心里有些东西展现出来了，而武士德是和这些有关的人。要不要试着讨好一下他……
在脑子反应过来前，秋水的身子就早早地有了对应之策。
武士德带着乌泱泱一片人往花园走去。
管家眼观六路最先瞧见了秋水和小河，他余光瞟了一眼老爷见没有异样，就只是低着头安心将老爷扶住。
因着某些原因，他是希望三小姐能别犯傻惹老爷生气的。
“前边儿的——谁啊？”武士德近来身体大不如前，像眼睛这类器官是优先有反应的——他已看不太清十米外的人事物。
他这一声出来，众人才敢表示出“方见着秋水的迟疑”。
“是三小姐。”管家毕恭毕敬答道。
“啊，三丫头。”武士德说得没什么起伏，好像这个不是自己的孩子。
武诚香看着老老远行礼的秋水，不禁想今天的太阳许是打西边出来了——尤其是当秋水有些清脆的声音响起时，震惊之感尤甚。
“爹。”别说武诚香，秋水下意识喊出来的矫揉造作，也让自己恶心了好一会儿。
有点过了……
“起来罢，”他不喜欢这个孩子，只是这么多人，遇都遇见了不问几句又不合适，刚好武士德想起老二来便开了口，“你娘的病好点没有？”
“好些了。”秋水顿了一下，那句“娘这几日都念叨着您”的假话就在嘴边转悠，几欲开口却最终作罢。
“行，我知道了，”武士德摆摆手兴致缺缺，“你娘身体不好，你要多费心。”
“我会的。”这句话秋水说得真情实意。
“啊对了，你——多大了来着？”武士德一抬眼给秋水看得一惊。
“今年十月得十七。”秋水想把自己藏起来了。
“哦，也不小了，”武士德用拐杖杵了一下地，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在秋水面前扮演起了一个似乎对她很上心的慈父，“你娘带你不容易，对我也上心——你有没有心仪的对象了？”
站在武士德身边的三姨娘一下警觉了。
“……没有。”秋水盯着地面，要把牙咬碎了。
“晓得了。你回去和你娘说，不用愁你嫁人的事情了，我知道怎么办，让她放心就行。”说完他就等在那里，在等秋水的谢恩。
可惜秋水又没如他的愿。
武士德不太高兴了，他眉头一皱就要发难，管家立马把话接了过来圆场：“三小姐？你看你，怎么高兴得不知道说话了？还不快谢谢老爷？”
秋水捏紧了拳头，黑色鞋面上绣的红梅要被她看得炸了线。
不过年少人还是忍住了脾气。
“谢谢爹。”可惜她硬生生挤出的道谢是肯定不能让武士德满意的。
于是他还是发作了：“怎么？你听起来很不满？”
“没有——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不满呢？”
“抬起头来说话！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秋水没敢抬，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的。
她呼出口气，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武士德行了个大礼：“爹爹！我实在——我娘身子不好，我若嫁到别家去实在是放心不下她，还请爹爹做主，允我终身伺我娘跟前！允我——终身不嫁。”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三姨娘对这一切喜闻乐见，在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撺掇一嘴的时候，武士德冷笑一声道：“哼，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孝心。”
聪明，但在触及底线的时候容易冲动——说起来这次回来见秋水倒不如过去见她时稳重……
武诚香站在略靠后的地方，看着把头磕在地上的秋水，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这句话。
她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和管家示意了一下换了他的位置，拉住武士德笑道：“秋水还太小——她被我教坏了。”
“你——”武士德看向武诚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样子？”
武诚香笑得温顺：“是爹你亲口答应我要我自己决定婚姻大事的。”
“那倒也是我说的——你就不能学学你娘？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娘可早就有你了。”
武诚香笑容淡了下去但声音不变：“我可不像我娘能和爹这样的人青梅竹马。”
“哈哈哈哈你说得也有道理。”武士德被哄得高兴，边走边和武诚香唠嗑。
一行人跟着武士德远去，秋水就跪在那里，头枕在地上，久久没有动静。
“小姐、小姐，老爷他们都走了，你快起来吧。”小河先站了起来好使力把秋水拉起——先前秋水跪下的时候她也跟着跪了。
但是小河扶不起来她家小姐。
“小姐？”
秋水什么也没想，但却什么都想了。
那颗种子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却找不到门路怎么发芽。
她脑子里乱得很，就像一团打了结却又找不到针的毛线球，令人烦躁。
“小姐？”
“……我想去外边走走。”秋水借了小河的力站起来，然后便像丢了魂般面无表情地往偏门走去，惹得小河不知道该怎么跟。
她像个游魂晃晃悠悠飘到后院，路上路过些谁也不知道，只一昧走着，小河担心却也能觉察出现下不该去打扰小姐。
秋水安心当自己的“鬼”，她晃到一个墙角边，这里很偏僻，墙角跟又有一块不知哪儿来的，特别适合让人坐下的石头，周围又被花啊草啊的遮起来了，很适合她坐下休息分会儿神。
小河看出秋水的意图，先她两步走过去给石头用袖子擦了个干净。
秋水没等她，自己往旁边的地里扑通一坐，吓得小河又来拉她：“小姐！你别坐那儿啊，起来，我给你——”
“不用管我，你自己坐下就好。”秋水摇摇头，然后就不管小河把自己蜷在一起。
小河没法，只能自己坐在擦好的石头上。
秋水愣着神，小河见没自己事也开始发呆，两人傻在那里坐了半天。
时间久到好像周围一切都失了颜色。
秋水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小河愣了一下——她没听清。
“什么事小姐？”
“……”秋水没说话，转而牵起小河的手想说些什么，可惜远处拐角传来了人声，她一下不动了。
两人又变成了两个木雕。
……
来的是观月阁的两个丫鬟。
她们仗着这是个偏僻地方就没什么顾忌地说说笑笑。
她们说着大小姐武诚香多么奇怪，大少爷二少爷多么风流倜傥，二小姐又是多么幸运能嫁给苏家公子，还有没到场的二姨娘一房里的三小姐有多怪异。
小河很生气，她想起来理论却被秋水紧紧拉住了——顺便嘴也捂了个严实。
秋水还想听听她们能讲出个什么来——乐子谁不乐意听。
只是她们又讲到了新来的夏念清，讲得还挺——侮辱人。
小河能明显感觉到捂住自己嘴的手收紧了。
两个丫鬟学着自己的妈讲那些有的没的的主子的笑话，说到兴起处还差点蹦起来。
“六姨太弹琵琶是好听啊，但是老爷怎么让六姨太上去弹曲呢?”
“嗨呀，你不知道？六姨太以前是做那个的！”矮点的那个声音渐渐变小，却透露出无法掩盖的兴奋。
“哪个哪个？我不知道！你快说！”
“哎呀就是那个呀！啧——你过来你过来……”两个小丫鬟头靠得很近，近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在讲小秘密。
“六姨太以前啊——是卖屁 股的！哈哈哈哈哈！你别和别人说啊！这事儿我只和你说！别人我都不告诉！”
“啊——哎呀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真的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我娘和我说的。”
“那你娘还说什么不？”
“当然！她还说……”
小丫鬟话没讲完，就被不知道哪里砸过来的石头吓了一跳：“哎哟！谁啊！看不见这儿有人呐——三小姐……”
秋水沉着脸踩着花丛走出来，不管不顾地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府里的规矩你们是全忘了。”
“没有没有！三小姐我们没忘！”两人反应过来后一下给秋水跪下了。
“你们不必多说，刚刚我听见的总归不会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你说是不是？”秋水对着那个话多些的丫头说了这番话，吓得丫头连连磕了几个头：“三小姐我错了！我不该说您的坏话！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三小姐！”
“……”秋水没说话，显然是对她的道歉不满意，只是丫头除了那几句，别的死活也想不出了。
秋水气啊，气得她忍不住跳出来，气得她想将人的耳朵捏起来。只是现在看她们恐惧的样子却又多了些无奈——这两人就算在这儿磕一辈子头又能怎么样呢？
秋水深吸一口气，忍住心里的焦躁决定终止这场闹剧：“胆子不大却又敢嚼这样的舌根，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姨太太也是你们能讲的？”
“我错了小姐！求求你放过我们吧！”丫头急得流下泪来。
“……那你记得，日后不要让我听到你们再说些什么污言秽语惹人厌的话，否则我就告诉——我爹去，到时候有你们好日子过。”秋水很少说这些恐吓人的话，因此现在说来也显得很苍白。
只是对这俩丫鬟而言就够了。
“对不起小姐！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秋水捏紧拳头，觉得还有些不解气就又补充道：“今天这个事也不能就这样了了——这样，罚你们连着三日扫贤悦楼的楼梯，三日后我派人来查，不干净的再罚三日，直到干净为止。”
“谢谢小姐！我们这就去！谢谢小姐！”俩人以为自己这次总免不了一顿打，但现在只是得了这样的罚竟也能说出感谢来。
“……滚罢，我不想看见你们。”秋水补了一句作结语。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秋水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才对小河嘱托道：“小河，你去向你熟悉的小丫头打听打听这话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
小河点点头回了是。
“呼——”秋水吐出一口浊气，想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姐？是不是为着她们说六姨太那什么的事？那都是小丫头乱嚼舌根的，你——”
“不是——是也不是。”秋水摇摇头，摇完头又觉得不妥，皱着脸想了会儿才道，“念清以前应当受了很多苦——你别这样看我，之前小聚的时候，我隐约记得她说了些话，大抵是这些事。我生气一是不知道她们从哪里知道的念清的过往，二是——这毕竟是别人的伤心事，她们却用这样的，这样的腔调去说，我认为不该。”
秋水说到这里又停下，眼神突然从迟疑心疼转向冷漠：“无风不起浪，我到要看看是谁吹的这把子风，把府里的浪掀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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