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躲在被子里，她听见小河她们匆匆忙忙站直，她听见有人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她听见有人笑话她，
“十六岁的小秋小姐怎么还这么怕人呢？”
“六姨太。”
“我不怕！”
小河几人问好的声音和秋水的反驳同时响起，夏念清靠在门框上滴滴笑起来：“那——想必躲被窝便是你独有的待客之道了罢。”
“不是……”秋水磨磨蹭蹭爬起来，她见夏念清还是靠在那里就又着急起来，“我还没换衣服！夏——六、六妈，你先出去吧！”
哪知夏念清听到这话反倒直直走了进来，她脱下毛披子放在一边，然后不客气地坐在了桌边，手撑着脸看着秋水：“秋小姐怎么与我这么生分，好歹你还叫着我六妈妈呢。”
“……你多大了。”秋水突然有些闷闷的。
夏念清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秋水的脑回路回答了问题：“今年七月便二十五了，秋小姐是要与我过生吗？”
“……我十月得十七，”秋水说着彻底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拿了衣服穿上，“你没比我娘大。”
夏念清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她略带疑惑地看向秋水的一个丫头，正好瞧的是更懂秋水怪思一些的小涛。她嘿嘿一笑道：“小姐这是觉着您当她的六妈有些、有些——哎哟小姐这该怎么说啊！”
“你瞎说什么呢——六妈觉得合适便合适。”秋水背对着夏念清扣扣子，说着还悄悄斜眼瞧女人的反应，但看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便没趣地转过身来不看桌边的那位自己把药一口气灌了进去。
好苦！
——憋着！
秋水在内心天人交战，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在夏念清面前漏了怯了。
夏念清见她皱了一下眉后又绷直了脸就一下笑出声，笑声柔柔像正适合这个天气的暖阳。她拿过桌子上放着的酥心糖站起身，趁着秋水不注意放到她嘴边：“吃一个——”
“别别别！”秋水涨红了脸连退好几步后跌坐在床上，她颤抖着指向夏念清手里的糖，“那是什么！我不需要！”
小河三个对秋水这场表演表示疑惑，小姐这又是在干什么？怪不正常的。
夏念清又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秋水看她这样，便又觉得有些臊皮，她浑身不自在地站起来，局促地问夏念清笑什么。
夏念清一边笑一边摇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三小姐可爱得紧——调皮的样子和我妹妹有些像。”
“你有妹妹？”秋水把手敷在脸上降温。
“有啊，算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呢。”夏念清擦擦眼尾，她重新站起来，主动走了两步把糖塞进秋水嘴里，“吃吧，谁还会笑话你了。”
“你刚刚不就笑话我了。”秋水悄悄小声说道。
夏念清没听清，但大抵也知道秋水在嘀咕什么。她不在意地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宛若这个房间真正的主人招呼秋水坐过来。
秋水照做，然后夏念清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快吃吧，睡到现在才起。”
秋水忽然想起早上本应该给夏念清请安来着。她拿过筷子低头啃着排骨，稍微有些含糊不清道：“六妈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都说你和我妹妹像了怎么还叫我六妈？”夏念清学着她跳着说话。
秋水一愣，继而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没说话，又刨了口饭嚼吧嚼吧咽下去才看了眼小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带着这位去你们屋休息会儿。”
小河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叹口气却到底随了秋水的意，她转身准备让跟在夏念清身后的女孩子和自己一道走，但被夏念清制止了：“不必，碎玉跟着我许久，秋小姐有什么便说就是。”
“哦，那最好不过。”秋水点点头然后道，“那你就叫我名字就行，那我叫你——叫你什么呢？阿四不愿意让我叫她真名，你呢？”
“你叫我一声姐姐也行。”夏念清道，“阿四？四——姨太吗？”
“嗯，”秋水有些不满，不过她没太纠结，“之后有空我就带你去找她玩。还有阿五，我们很好。”
夏念清笑着回好。
然后秋水又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夏念清这才有些抱歉地说：“今早，你本应该和怀德一起来向我——请安不是吗？但小厮过来说你生病了——昨天，其实我很感谢你来着，所以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但是——你这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秋水没说话，过了会儿反倒问起夏念清：“为什么跟了武士德？”
“……”夏念清摇摇头不愿多说，“总归我有自己的打算。”
“总归不是因为你喜欢一个糟老头子。”秋水给自己盛了碗汤。
“……秋水对你阿爹可是不喜得很啊。”夏念清眉眼弯弯。
“……是啊。”秋水夹起一个耦合抬起来问，“你吃了吗？”
“吃了，你管你自己就是。”
“嗯。”
两人又没了话，还是夏念清先开口：“所以你这是生了什么病？我还是没看出来。”
之前进来时秋水闹着，之后又隔得老远换了能遮脖子的衣裳，因此夏念清根本没看清秋水身上有伤。
秋水闷着不说话，倒是小河心里还存了对夏念清的埋怨，因此站出来说了两句：“小姐生的为了别人受罚病。”
“小河！我说了不是因为她！为什么不明白呢？”秋水今天情绪尤其容易起伏，她跳起来，差点打翻一碗饭，“你！你就是不明白！”
夏念清吓一跳，但她还是本能地站起来拉住秋水：“怎么了这是？什么受罚？”
哪成想她这一拉刚好碰着秋水手臂上的伤了，秋水虽穿了厚衣服但到底能感到疼，因此她下意识叫了一声抽回了手。
“怎么了到底？”夏念清说着就动手给秋水袖子弄起来了，“……你——”
“和你无关。”秋水摇摇头，她快速又把衣袖放下，“这是我自己的事。”
夏念清其实还不太懂到底怎么了，但看这两人这情况，估摸着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这是昨晚伤的？这、这——你娘动的手？”
“是她动的手，但是没事。你不用管。”秋水坐下，把碗里剩下的汤喝了个精光。
“……若是因为我——你告诉你娘我没有争宠的心思。她犯不着恨我，更犯不着因着这些打你——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早知道昨天就——”
“我不会让她恨你，我也不怪你，又不是你的问题，我娘以前也不这样。你们要怪就都怪那些个武士德去，怪自己做什么？”秋水搞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承错，而且还要自己讲一遍又一遍，脑子里反复想同一个东西还要讲出来真的很麻烦。
“秋水你不怕我告老爷去？”夏念清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
“……我觉得你不会，但是你要告便告去，告了我就带着娘她们跑了。”夏念清明显察觉到秋水愣了一下，然后态度就对她冷了下来。
“我不告你，你叫我姐姐呢。”夏念清赶紧顺毛——她是真想和秋水这么个热心肠的搞好关系，不然以后在这宅院不知多冷清。
“那我眼光不坏，我眼光向来不坏。”秋水笑着擦了嘴站起身，她走到小涛之前抱过来的盒子前啪嗒打开，然后翻弄起来：“你看这个。”
夏念清看她拿起一个玻璃做成的绿色葫芦放在嘴边一吹，便发出清亮的响声。她配合着问：“这是什么？”
“卟卟噔，娘给我的。”说完秋水就把小葫芦放了回去，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一个更小的箱子，她抱着它走过来摆在夏念清面前，夏念清看着她，秋水做了个请的手势，夏念清就迟疑着打开了。
“……哈哈哈哈秋水你还喜欢家家酒吗？”夏念清捂住嘴笑。
“……不是，这都是我自己做的。”秋水扒拉了一下里面的小人，有些不开心又突然觉得自己幼稚。
她猛地把盒子一关，又把夏念清吓了一下。
“你怎么——”夏念清懵懵的。
秋水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像自己了。
很奇怪，这样不好。
秋水把盒子放回去，夏念清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真心赞叹：“没想到秋水你喜欢做这些，我还以为这是外边买的。”
“是吗？那你喜欢哪个？我送给你。”秋水又开心了。
“给我？”
“嗯。”秋水把盒子又拿过去让夏念清挑，夏念清当真选起来。她看了一会儿笑着选了一个：“这个吧，她看着像你。”
秋水一下后退半步，但紧接着又高兴起来：“那就这个吧。”
她放下盒子然后坐在夏念清旁边问她：“你喜欢什么？”
夏念清真存了交朋友心，且又对秋水的打怀有愧疚，因此什么话题她都配合着。
“嗯，该说爱吃算吗？”夏念清想了想，倒只想起这一个。秋水笑了：“当然算。那你爱吃什么？”
“嗯——特别爱吃的说不上来，合我胃口的都爱吃。”
“是吗？我懂你的意思。”秋水点头，“这里的厨房味道很好——外面有些好吃的地方你感兴趣我也能带着你去尝。”
“好啊，我很久没好好逛川县了，这还得仰仗秋小姐你。”
秋水点头，她其实想问她和武士德怎么认识的，但是又觉得现在问不好，因此她换了个话题。
小涛在旁边头皮发麻，这——怎么这么像之前武二少爷和张小姐相亲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却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三小姐，请问六姨太在这儿吗？”
“……”秋水没回话，还是夏念清站起来笑着回复：“我在这儿呢。”
“啊，六姨太，老爷找不着你正着急呢。”小厮在门外喊道。
“知道了，这就来。”夏念清还是笑着，秋水看不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秋水，我这儿有事就先走了，日后空了我们再聊。”夏念清举起那个穿红袄的木头娃娃摇摇，“我很喜欢，下次见。”
“……嗯。”秋水回道。
一句别去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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