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嘿嘿笑着摩挲着手掌,对京城里专管金玉买卖的行会行首袁东三赔笑道:“袁爷,那就拜托您嘞。”
袁东三摆了下手,和蔼道:“小事,都是小事,在京里做买卖,就是要互帮互助嘛。”
随即话锋一转,闲聊似地道:“日前你铺里的那尊玉雕狮子,我夫人还是喜欢,如果你还没出手,就劳烦给我再留一段儿,等商队回来,我就给它买下来。”
金掌柜立马“见风使舵”:“哎呦,这小事哪儿还能让您操心?袁爷放心,今天下午就给您好好的送到府上去。”
袁东三闻言笑将起来,又和金掌柜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
夙玖头戴面纱,娥髻钗束,眉间眼角勾勒着一点红痕,一身色淡却不失巧思的乐姬衣裳,此刻正垂眸敛目,安静地站在金掌柜身后。
摄政王素好雅乐,府内常年乐舞不断,年年都要更替新人,京城各大行会为了攀附奉承,便在每年二月中左右搜罗一批伶人送去,任摄政王挑选。
这其中多半都会在半年之内被遣散离府,尤其得心意的才会被留下常驻,这么些年平均下来,每年至多也不过一两个。
“王爷素好雅淡简朴,尤以婉约秀美者胜,那些艳色的、风骚的,统统都去了,把你们最素淡的衣裳和挂饰拿出来,淡妆,一定要淡妆,但是要注意分寸,更不能太素太寡……”
为了保障摄政王看着舒心,至少不觉得碍眼,商人们还会雇人事先在行会的院子里对聚集起来的伶人们做一番教导,训教两三日,筛去资质或脾性不合宜的,再一并送去。
“对,就是你,来——”管教的嬷嬷忽然指向了夙玖,指示夙玖站到她身边去。
“你们看,这个打扮就非常得宜,发髻上的装饰不要太多,更不要夸张,妆面要柔和……”
原来是被叫出来当样板夸的,夙玖稍稍松了口气,边听嬷嬷的要求,把面纱卸了下来,然后左右转了几圈。
“好一个乖巧秀气的小美人,是谁家送来的?”见他如此配合,嬷嬷夸着夸着就夸起夙玖的样貌来,笑弯了眼睛探问道。
夙玖羞涩似地微微垂头,捏细了嗓音道:“回嬷嬷,是东西杂货的金掌柜送来的。”
嬷嬷笑道:“好姑娘,就嬷嬷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你一定能留到最后。”
夙玖微微一顿,决定后日出发前再往头发上多簪几个珠花。
他又不是为了让摄政王喜欢才这么穿的,他的目的只是成功入府留一段时间,最好是中不溜的程度,能留下、也能被忽视掉。毕竟,越低调越便宜行事。
二月十二,是人人都知晓的伶人入府的日子,多年以来,年年如此,几乎演变成了京里的一个节日。
载着伶人们的纱帘软轿被依序抬着沿主街向内城而去,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人群熙熙攘攘,个个热切地往路中央探看,想从被微风挽起的纱帘缝隙间窥伺敛藏其中的各色娇花美眷。
夙玖被安排与一个少女同乘一轿,少女紧张地捏着手中的丝绢,完全不敢看向夙玖,眼睛一直忐忑地瞧着轿外,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啊,那檐上……”
夙玖也正望着那边,甚至还设法让掀起轿帘的风鼓动地更烈了一些——
檐上正站着他早间刚刚告别、却已切切思念起了的元卿。
楚渊清默默地随他走了一段,直把人送到内城门外,才停下了步子。
直到城门掩蔽了视线,夙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收敛心神,专心望向前方。
同乘的少女偷偷瞧了他片刻,还是按捺住了好奇,没有出言询问,只是看向夙玖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同情和关切。
许是想象了什么有情眷侣被迫生离的故事吧……
夙玖想着,边自嘲似地浅浅勾了下嘴角。
轿子依序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外,夙玖遏制住了直接跳下去的冲动,老老实实被人搀扶下轿。
这次被送来的统共二十四人,男女都有,个个俊秀漂亮,都称得上一句殊丽颜色,依照嬷嬷的说法,夙玖在其中算是“优秀”,但在夙玖之上,还有“顶尖”。
顶尖角色是京内秦楼楚馆已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首次以男子之身闯入了京内花榜的前五位,是柳芳阁的新晋头牌,还被文人们戏称为“小花魁”。因为弹得一手好琴,趁着人还新鲜,被大商人高价买断,赶在今年送给了摄政王。
“今年是王爷亲自验看,诸位还请谨言慎行。”陈侍卫将人领入府时开口叮嘱道。
夙玖心下一紧,刚想将面纱再戴得严实一些,忽然想起摄政王还不曾见过自己,又稍稍放松下来。
——方才有过几面之缘的陈侍卫目光扫过这里时都没发觉自己的存在,更遑论从未见过面的摄政王呢?
二十来人陆续进入正堂,夙玖混在人群当中,悄悄地左右打量了一下。
上次元卿就是在这里见的摄政王,还被气到抱着自己难受……哼,原来就长这个样子啊。
黑黑白白,灵堂似地,早晚把你给掀了……
夙玖心里正琢磨着“造反”,一旁忽然有人掀帘而入,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踱到堂前,回身看了看众人,随即倚坐在了主位之上。
如此做派,显然就是摄政王了。
长得跟李碁还挺像……就是脸色差劲,看着身体很虚啊。
正主一出现,屋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光夙玖身边看见的就至少有四五个在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摄政王冷淡的目光挨个划过诸人的脸,随手指了指堂中央的空地。
大概是要人上去自己介绍自己。
最先越出人群的是那个“小花魁”,他袅袅婷婷地行了个万福礼,柔柔道:“奴家清音,拜见王爷。”
姿态优雅袅娜、分外好看,若做女子装扮,就半点挑不出错处了。
摄政王浅笑了一声,道:“模样倒是不差。但本王有些糊涂了,你究竟是女子做男子装扮,还是男子做女子行径?”
清音一僵,脸色已有些发青,但还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硬圆回了一句:“奴家做男做女,端看王爷喜欢。”
摄政王嘴角噙笑,并未应他,只挥手叫他下去。
似乎不欲多说。
在场众人都是惯识眼色的,而后一个接一个,都只简单介绍了一句名字和出身,便乖巧地走到一旁静默侍立。
夙玖也是一样打算,只福身道了句:“九儿见过王爷。”就侧身欲避到一旁。
“慢着。”摄政王忽然开口。
夙玖心脏猛地一跳,震得指尖都麻痹了一瞬,他稍稍蜷了下手指,不动声色地回身站好,双手交叠在身前,十分惶恐似地垂头不言。
摄政王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前。
身侧诸人凝视的目光已全部聚焦到了这里,震惊、羡慕、嫉妒、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尽数投射在了夙玖身上。
夙玖攥紧了手指,只当自己是真的惶恐不安,将头埋的更低了些,在摄政王冰冷的指尖碰到自己的颊侧时,还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摄政王抚过夙玖的耳畔,将他的面纱取了下来。
而后就着收回手的动作,让指尖暧昧地顺着夙玖的脸颊浅浅滑了一下。
随性似地,又很刻意……
摄政王指尖划过的冰冷的线像直接渗进了夙玖的骨子里,从他骨髓深处激起一阵剧烈的恶寒,直冻得他胃部痉挛、恶心欲呕。
望着夙玖连淡妆都掩盖不住的惨青的脸色和不自觉紧捂住胸腹处的交叠的双手,摄政王愉悦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回堂上,边淡声道:“这么漂亮的脸蛋,遮着做什么。”
可恶……
夙玖脑瓜子嗡嗡地响着,思绪混乱得无以复加,连最后到底是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还是来自“小花魁”清音的一句刺耳的娇嗔让他稍微摆脱了那阵浑噩——
“哼,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话说得既尖刻又嫉恨,倒不是直接说给夙玖的,而是在对着其他人小声蛐蛐夙玖。
一句入耳,夙玖立刻醒过神来,却没空去管那个背后嚼人舌根还把摄政王一起骂了进去的家伙,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摄政王竟然一句话就让他彻底乱了阵脚,这可不好。
难怪元卿会被他气成那样……
不过好在他还站在这里,说明暂时是过关了。
夙玖定了定心,刚想跟身边的人打听打听接下来该做什么,就见陈侍卫走近道:“诸位,我带你们了解一下府内布置,顺便安排你们去各自居住的院落。叫到名字的即可留在院中。”
最需要这些人了解的无外乎正堂、摄政王的寝殿和少有的几处可以自由活动的场所。
至于其他伶人们不能去的地方,就只能夙玖自己慢慢打探了。
在距离摄政王寝殿最近的院子,清音率先被留了下来。他得意地瞥了夙玖一眼,高高兴兴地走向了院内的主屋。
随后根据院子规模大小,陆续安排了两到三人共居一个院落。待十一个院落走完,陈侍卫身边只余了夙玖一人。
夙玖一言不发,默默地跟着陈侍卫停在了府内离摄政王最远、最偏僻的小院前。
陈侍卫推开院门,道:“九儿姑娘,你住这里。”
夙玖福身道谢,在他的注视下踏进了小院。
在院外就看到那颗巨大的枫树伸展开的枯枝了——这里正是昔日夙玖受琴声所引、忍不住专门绕来看了一眼的那个偏僻院落。
昔日坐在枫树下的年轻乐伎已把琴搬去了一旁的石桌,似乎是做好了准备在等同居人前来,听到人声,立刻匆匆回身看了过来,见是夙玖,不禁微微一怔。
“陈……”
乐师急急起身,正要说话,陈侍卫已将门关了上,转身走了。
“这……”
他焦急又迟疑地瞧向夙玖,为难道:“姑娘,这安排许是出了差错……我,我去问问……”
夙玖却摇了摇头,抬手卸下了面纱。
乐师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咦?你是……是你?可你……”
望着满脸疑惑的乐师,夙玖愈来愈觉得,自他入府以来的一系列遭遇,都是摄政王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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