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柯没有大吼大闹，只是压制着哭腔问“为什么”，就算最后艾栎回答的依旧是“不知道”，他也没有过激，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久到那边以为谢柯不会再说话，刘柏再次打算起身离开，“木乐，可以……”。
又是犹豫的停顿。
艾栎知道他想说什么，开口安抚道：“没事的，我不会挂，就这样打着吧，今天晚上没事情干，不耽误。”
谢柯楞了神，很久才嘟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我想知道。”艾栎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记录，没有说话，语音电话那边的声音笼着鼻音，听上去很伤心，有些沙哑，但是依旧很好听，不娇柔，很干净，仿佛电子都带着这种温柔干净。
在谢柯再次开口前，他关了麦，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都回房间睡吧，接下来的不方便你们听了，有什么明天再讨论。”
两人识趣的点头回了各自卧室，艾栎也拿了东西往卧室走。
那边谢柯不考虑自己了，开始想他，“你，也会不开心吧，也会很累吧，不能共情病人，是真的吗？”
“可是……可是不共情，真的可以成为让病人相信的医生吗？”
“木乐，你接触过除我以外的病人吗，你会共情吗？”
艾栎到底不忍心不说话，“你的问题好多，是十万个为什么吧你。”
谢柯说的认真：“不是，这个专业并不容易，我知道经常会有人陷阱去出不来，你那么厉害，我怕……”
“怕你也会出不来。”
艾栎：“我不会的，我厉害。”
那边谢柯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是人呀，再厉害也不是没有感情。不共情很难办的。”
那属于这个男孩子独特的温柔，透过电子穿过来，包裹着艾栎，让他一时间脑子有些宕机。
对方说的是那么真诚，没有刻意，没有目的，自然地好似是世界的规律一般。
艾栎没有说自己确实并不能完全感受那些感情，所谓“共情”，对他不过就是阅读理解。
艾栎：“不用担心我，现在应该叫人担心的，是某只很没有自知之明的蘑菇。”
谢柯在那边再次轻声笑起来，没笑几声却哽咽了。
艾栎皱着眉，想着：这孩子，怎么这么容易笑和哭，克制倒是克制的厉害，怎么样都是安静地。
艾栎：“好了，你现在是不是蜷着的，能起来吗。”
谢柯在袖子上蹭了眼泪，说话变得可爱了些，“能……”，尾音不算长，听着很是乖巧。
艾栎不自觉也放软了些声音，“起来，去倒一杯热水，然后躺床上去，抱着你喜欢的东西，给我讲讲你想讲的故事吧，但是，不要再哭了，你今天已经哭得够多了。”
平时反骨的谢柯，这个时候倒是听话，应了就起身去开饮水机倒水，回来就抱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虽说是夏天，宁强这个小县城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谢柯就露了个脑袋，甚至脑袋都在被子洞里，只是没有封口，拱起来的一个洞。
艾栎听那边没了动静，估计是安顿好了，开口说：“好了，开始吧，我会一直听着，不想讲了就睡着。”
谢柯：“那……睡觉可以不挂吗……”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
在现在这个社会，没几个像谢柯这么单纯心思少，并且直接的人。大部分的人，打着语音睡觉，除过女孩子会和好姐妹这样，其他不是暧昧对象就是恋人，甚至如果是男孩子和好兄弟打，稍一在网上发表，就会被磕学家们“包围”。
以至于艾栎下意识想要说不，刹了车想起来，对方是谢柯，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人，目的不大可能是大众目的。
刚开口，谢柯紧急补了一句：“我知道大部分人提这种要求，不是试探就是暗示暧昧，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睡的时候就挂了吧。”
艾栎看着电脑上的资料，他不确定这句话的单纯程度，谢柯无害也不代表不是一个布局者，但是……
艾栎：“我知道，不碍事，打着吧。”
谢柯无声的扯了一下嘴角：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特权呢？别的患者提这种要求他也会答应么，还是……我是第一个？
谢柯还是没有忍住，问：“木乐，你接触过其他患者吗？他们提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们提的这种不过分的要求，你也会答应吗？”
他自认为自己提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他给对方拒绝的台阶了。
艾栎：“其他患者我接触的前期是有作业，联系方式都没有，只是见面谈话，哪里会提这种要求。”
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有时候会遇到学校里的人，寻求帮助的时候，不过他们也不会提这种要求，患者和医生之间，很少会有近一步接触，除非是有目的，在我们这种行业总之不常见。”
“和你一样，大部分患者其实并不信任医生，尤其是年龄小的。”
谢柯嘴角有了些笑意，“怕不是你长得太冷，性格又淡，来找你的人不敢逾矩，不敢亲近你吧。”
艾栎听出了那点笑意，有心顺着说：“嗯，可能吧，我没你这么讨人喜欢。”
谢柯听着却又委屈起来，“是吗……”
“哎，我现在讲故事还来得及吗？”
艾栎：“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谢柯：“可是，太晚了你明天起得来吗。”
艾栎停下写题的手，这个人的情绪总是猜不到，好的突然，坏的也突然，虽然是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但是未免太跳脱了一点，而且总是在一些小地方关心别人。
艾栎感觉用传统的思维无法预判这个人，套公式也只是看起来可以，对待谢柯，他觉得自己也得脱离书本和常规，但是这样就算是共情了，尤其是对象是谢柯这种具有无数未知性的，对他来说会很危险。
谢柯的一些思维其实是有些禁忌的，如果艾栎打破常规和禁忌，很可能自己也会出不来，那么这些年维持的表面，说不准就会功亏一篑。
怎么想都是不要的好，可是真的会万劫不复吗？谢柯给艾栎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万劫不复的，而是一种混杂着黑暗的希望，就像是晚霞，看着落入深渊被吞噬的一点不剩，实际是打破黑暗去做我们看不见的霞辉。
犹豫期间，谢柯替他做了决定，“果然是不可以的，木乐，你说的，要首先顾全自己，我明天讲吧，你早点睡。”
艾栎没有说话，也没有主动挂语音，只是低头继续写题，他确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他原以为对方会挂断，但是语音就这样挂着——谢柯没有说话，直到他把题练完，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语音还打着，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快两点了。
收拾好躺床上，今晚没什么睡意，明天又是下午才有课，总之是闲着，艾栎给谢柯发了信息。
木乐：睡了吗？
谢柯听着歌，瞪着天花板，突然的消息提示音吓得他一个激灵。
蘑菇：没，你这么也没有睡？
看见谢柯回复了，艾栎才出声问：“没睡这么不说话？”
谢柯沉默了一会儿，他是声控，艾栎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但是也有一点点低沉，还混着清爽的少年音。
沉默的这一点时间，其实是不好意思。
谢柯的窗帘不怎么挡光，于是晴朗地夜，月光自然也渗透进了屋子，朦朦胧胧地，像是少年自己都还没有发觉的心思。
到底是夜，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是到底月光是那么亮，怎么也透出了些脸上微微地红晕。
谢柯：“刚才的话，你没有回答，我想着你可能在忙，就没有说话，你也没有挂语音，我……不太想挂，所以就这样打着了。”
谢柯手机放的近，在耳朵旁边，对面出其不意地底笑，让他的耳根一阵痒，这下刚退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
艾栎：“还想讲故事吗？”
“讲讲吧，我也睡不着了，当睡前故事？之前也说给我讲的。”
谢柯翻了身，平趴在床上，“就是，让我想想怎么讲哈。”
艾栎“嗯”了一声，不催促，故事就是要慢慢听。
谢柯：“在我初中的时候。”
“哎，不，不用‘我’，还是换一个称呼，这样听起来更像故事一点。”
艾栎：“好。”
谢柯：“在蘑菇还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会一起上下学，一起玩，总之做什么都一起，好朋友叫A，A经常邀请蘑菇到家里玩，但是蘑菇的妈妈每次都会用各种理由拒绝，包括其他小伙伴的邀请。渐渐的，没有人邀请蘑菇外出玩耍了，蘑菇也就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才有说话的人。”
“其实大多数是大家聊天，蘑菇听。蘑菇这个时候很傻，他不喜欢学校，可是更不喜欢一个人，为了让朋友们高兴，他什么都会做，比如假扮小狗，逗女同学，他向来更招女孩子喜欢。那个时候流行着这种宠物游戏，如果是体育课，一些女同学会要蘑菇趴在地上学小狗，她们会笑得很开心，打趣说蘑菇很可爱，真的像小狗。蘑菇觉得没有什么，朋友高兴就好，不是一个人就好。”
艾栎：“嗯，后来蘑菇还会这么想吗？”
谢柯笑道：“哈哈~五年级左右就不会了。那时候他问A，他们会一直当好朋友吗，A说肯定的，但其实，A在无意之间伤害了蘑菇很多次。”
“初中的时候，蘑菇和A不在一个班，自然就不怎么一起玩了，A很大咧，不像蘑菇，心思像一个女孩子，A很快就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艾栎：“蘑菇肯定也交了。”
谢柯：“肯定呀，蘑菇认识了小蜜蜂，小蜜蜂和蘑菇一样，心思很密。蘑菇小时候一直在练习中国舞，因为妈妈喜欢，因为妈妈的梦想其实是当舞蹈老师。”
“因为跳舞，蘑菇的身材是比较出挑的，虽然个子那时候还不怎么高。初中是蘑菇变异的转折点，没有手机，接触不到电子产品，不追星不看小说，蘑菇本来就闷，这下加上这些，加上变异，更不合群了，原意带着蘑菇的也只有小蜜蜂。初中的孩子火气旺，青春期，加上基本上都有手机，总会有人拿蘑菇开玩笑，比如几个男同学，总是把蘑菇当女孩子调戏，会开黄腔，会说蘑菇应该就是女孩子，蘑菇听不懂那些污秽的词语，是小蜜蜂听不下去了，站出来赶跑了那些男同学，又在周末找蘑菇，给蘑菇科普那些字词的意思，告诉蘑菇以后再听到这写，要骂回去，这些是侮辱人的，可是蘑菇胆小啊，他只会忍着赔笑脸。”
艾栎声音里没了笑意，开口有些低，听着像是生气了，“就没有一次是反驳吗。”
谢柯不敢猜测对方是不是生气了，只自己笑着，“哈，都说了，蘑菇是懦弱的。”
艾栎手抓紧了被子，他确实有些生气，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正悄悄透过云的月亮，正开放的花，这些都是叫人难以注意的，往往到变化明显的不行的时候，人们才会感叹，“呀，月亮出来了。”，“呀，花什么时候开的，都开这么大一朵了。”
谢柯：“不过现在蘑菇不会了。”
他想着，万一真的是在意的呢？真的朋友也会在意的吧，我们是好朋友的吧。
艾栎：“嗯，好，继续。”
谢柯：“蘑菇病情开始往严重方面发展，他自残，阴暗。总是跟着小蜜蜂却不说话，小蜜蜂也警告过蘑菇好几次，不可以再自残，可是那个时候的蘑菇怎么会听呢，他只想报复，只想折磨自己。小蜜蜂总是在提心吊胆，害怕蘑菇突然消失，就算蘑菇的伤其实不多，可又不是没有，又不是不会做，小蜜蜂三次死抓着蘑菇，隔着网络电子，想尽办法不让蘑菇离开，就这样一直耗到高中。终于蘑菇慢慢好了起来，至少看上去是，可是小蜜蜂却突然和蘑菇远了起来。”
“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挚友，小蜜蜂却若有若无地在推开蘑菇，蘑菇想对蜜蜂好，可是蜜蜂只是不冷不淡的，回应寥寥无几，在蜜蜂那里，蘑菇不是选择项，除非没有可以选择的，可是在蘑菇这里，蜜蜂是最优的。蘑菇不明白，他知道蜜蜂可能是累了，所以他一直主动，就像刚认识的时候说的一样，一样粘着蜜蜂，毫无保留的对蜜蜂好。这样差不多从初三开始算，差不多两三年。”
“蜜蜂的态度，就像是他知道自己会离开蘑菇一样，他会和蘑菇说，真的很感谢蘑菇一直这么用心的对待他，也会偶尔给蘑菇准备礼物，可就是隔着什么，让蘑菇感觉不真切，蜜蜂面对蘑菇也总是叹气，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可奈何。”
艾栎似乎已经知道了结局，一般的这种，确实是分开作为结局，但是，这是谢柯，应该不会就这么结束，艾栎觉得谢柯是一个特别犟的人，无论在什么方面。
果然，谢柯接着说：“蘑菇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因为习惯了依赖蜜蜂，所以自以为是地对蜜蜂好，让人窒息的想要蜜蜂一直在自己身边，只是这些，表面都看不见而已，蜜蜂没有和蘑菇撕破脸，默默忍受了四五年，已经够可以了。”
“期间，其实蘑菇是有遇到其他朋友的，只是他们说着会一直陪着蘑菇，最后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蘑菇每次听到有人说，‘我会一直做你的好朋友，不要怕’的时候，都会悄悄的下一个赌，赌对方会放弃，果然，每个都离开了。”
艾栎：“蘑菇就没有做什么？”
谢柯这个时候语气和日常一样，随时带着一丝笑意，让人听着自然而然的会放松，“哎呀，你还真是不留情。”
“蘑菇当然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做，他会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会示弱，然后再有意无意地拒绝靠近，会设下阻挠。”
“其实也不难的，只是他们觉得难而已。”
艾栎来了兴致，假装弱者，目的却不是渴望被保护吗？还是说目的不单单是被保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了这个未知可以走到哪一步，他没有赌过这些。
或许是感到新奇，或许是鬼迷心窍，不管是什么，艾栎开口问：“现在还赌这个么？”
谢柯一时间没有说话，随后反问：“啊？？现在赌这干什么，没意思啊，纯浪费时间和精力，有这我还不如对我现在，想好好对待的人好一点，我一天这么闲？”
艾栎：“就不想和我赌一次？”
哎？？？？？哎？？？？？！！！！！
这下谢柯来了劲头，刚刚差点失控的情绪早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场新博弈的兴奋。
时间在这种莫名的兴奋聊天中溜走，窗帘被破晓的白光穿透，谢柯看着又一天的开始，眯着眼，凤眼里看不清心思，开了头，这一天会怎么过，落幕时会有什么样的晚霞做结尾，他向来不会细细想，这次倒是想一边走一边计划一下。
谢柯:"行啊，你想怎么赌？"
艾栎：“你回头把那个朋友的微信推给我吧，你们现在没有彻底分开，藕断丝连也不舒服，我帮你问问。”
谢柯：“好啊，你想这么堵？赌他，还是赌什么？”
艾栎：“不是，他这件事，我帮你，算是我的一点意思。”
“你之前怎么赌的，我们现在就这么赌。”
谢柯：“嘶……我说，大心理家，这可不能随便来，你知道和我赌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你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赢吗？”
很明显的嘲弄，艾栎想到赌的是心，可是这有什么好嘲弄的？
艾栎：“你说。”
谢柯也是直白胆大，没什么不敢说的，耐心也有，于是又解释道：“他们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目的估计都是无聊了想钓鱼吧，我也无聊，也想打发时间，只是他们的玩法太没意思，所以我引他们来我的赌局里，我赌他们打不开我的门，我赌他们没胆量走到最后，我赌他们会知难而退，然后再设下阻碍，一边引诱一边阻碍，很快就会失联。”
艾栎倒是没有想到谢柯会这样布局，也确实没有想到单纯乖巧的他会这样应对，说的是谢柯会习惯性扮演弱者，但是骨子里的温柔和教养以及干净也是遮掩不住的。
他倒是没有猜到。
艾栎：“你这么说，这个赌局你必须赢，如果输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驯服了你，对吧小狐狸。”
“你喜欢《小王子》这本书？”
谢柯：“你这么知道？很喜欢啊。”
艾栎：“感觉有点像，能联想到这本书。”
“先这样你看可以吗，站在朋友身份，我来探究你。我赌你会接受我。”
谢柯：“嗯哼，有意思嘞，那我还是赌你会离开好了。”
“那么亲爱的木乐，来日方长。”
艾栎听着突然有些口渴，谢柯的笑好像……有点蛊惑人。
那种淡淡的笑意，很是从容，好像就等着看他全盘皆输，最后所有赌注都归这位布局者，可这局的赌注明明是对方最讨厌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喜欢诱导人去输，然后自己得到自己讨厌的赌注呢。
艾栎说了再见，起身洗漱，到了一杯水，回到房间的他，站在窗边看着那层层楼房后的白，今天北京有雾，这场朝霞在雾气后被模糊得只有色彩，连箭一样锐利的霞光都穿不透。
他看着，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会是一个晴天吗，这会儿叫人看不清楚。”
这章交代了一下柯宝的过去，大家可以选择跳过，柯宝很勇敢很坚强的[摸头]柯宝很喜欢栎宝的声音不过柯宝自己的声音也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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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再赌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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