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道仙的家在城门边上。
青石院墙破破烂烂,门上牌匾空无一字,门前石阶生了厚厚青苔,从石阶缝隙中钻出数根狗尾巴草,正被微风吹得张牙舞爪。
这里看上去满目萧条,好似只是几间空院落,许久不曾住人。
陆衔蝉和晏如瑜一同站在门口,各自发呆。
晏若岫同褚卫去找大理寺周少卿,排查京城其余铁匠铺,陆衔蝉领着晏如瑜来寻师父李百锻。
师父家门前,陆衔蝉心中忐忑。
她的脚跟抬起又撂下,腿上肌肉抽搐,偷偷抖成筛糠,已行至此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陆衔蝉拧着眉头,眼睛悄悄撇向晏如瑜,终于心一横敲响院门。
“师父?”
院内无人应答,但木锁咯噔落下,院门再无阻力。
晏如瑜战战兢兢问:“山君,你确定是这?”
陆衔蝉点头,勉强笑道:“是这,希望今天师父心情好些。”
说罢,她伸手推门。
正在院门半开未开之时,一道寒光凌冽异常,自陆衔蝉眼前飞速闪过,利刃自上而下,直奔她右臂而来。
这一出,实在是意料之外。
寒霜铺面,陆衔蝉登时浑身紧绷,她左手迅速朝后腰探去,欲抽出‘归去来’阻挡,右手‘翼展’直指上方,连续扣动机关。
瞬息之间,便有数道铁器交错之声。
短暂交手后,对方空翻后跃,落在院中,避开了陆衔蝉周身飞舞的梅花刃。
“西无常…”
陆衔蝉站在门口未动,看似逼退敌人占据上风,实则吃了大亏,她隐在袍袖下的右手不停打颤,白色袍袖被刀锋撕裂,有温热暖流自她手臂缓缓淌向指尖。
‘翼展’的弓弦,断了。
这西无常果真非比寻常,即使受伤未愈也能有这般战力,雾林那日若不是凭借偷袭,且有晏将军牵制,仅凭她自己,绝伤不到他。
可西无常为何在此?!
这个时间,铁匠铺应当安全无虞才对。
按照陆衔蝉的推算,西无常受伤后,或骑行一日,或乘马车一日半抵达京城,进城后他手无寸铁,自然会找个好铁匠定制兵器,然后乖乖缩在城里养伤。
陆衔蝉几人上门,本应卡在他去过铁匠铺之后,又不曾取走成品弯刀。
莫非…是师父李百锻拒绝为他锻刀?
可她分明已交代过师父,若有人来打摩罗弯刀,先行应承便是。
那师父不会已经…
陆衔蝉将坏想法丢出脑子。
不会。
西无常寻到师父,可见他确实手中无刀。
如今他手中这柄长刀,并不是他惯用弯刀,则证明他弯刀还不曾到手,所以…师父性命无忧,只是暂时受困。
陆衔蝉暗骂一声,挡在晏如瑜前头,将‘归去来’横在身前,故作镇定道:“阿瑜,你去唤人来。”
西无常幽幽说道:“陆…山君,你以为,我会让她离开?”
晏如瑜利落拔出佩刀:“他只有一个人!山君,我们一起上!”
话音未落,两人已开始交手。
陆衔蝉坚定心神,她旋转‘归去来’,猛然一挥,将梅花刃朝着西无常甩去,为晏如瑜助攻。
晏如瑜擅枪,西无常擅弯刀。
如今在场三人,用得皆不是自己惯用武器。
西无常以一敌二,竟游刃有余,还能分心同陆衔蝉喊话,他阴阳怪气道:“陆山君,没想到你竟然同晏家人做了朋友。”
他将旋转飞来的梅花刃挑飞、劈断,梅花刃无法归鞘,陆衔蝉‘归去来’中的暗器便会越来越少。
陆衔蝉踢开他长刀:“你嫉妒?”
西无常嗤笑一声,继续道:“有朋友很好,你不是擅使长钉吗,我会将你杀我至亲好友的那根长钉,用这铁匠锤子,一锤、一锤、一锤、一锤…钉进她的脑袋。”
陆衔蝉这才想起林间被她杀死的假无常,她以为西无常只有手下,没想到竟然还有个亲友。
西无常的刀刚劲凶猛,他每言‘一锤’便砸下一刀。
晏如瑜硬接两刀,便再接不下来,她闪避不及,身上新添几道伤口,双手颤得几乎拿不住佩刀:“山君,你去叫我娘!我来拦住他!”
都知道留下的人可能会死,但是…
陆衔蝉叹息一声:“阿瑜,方才我唤你跑时,你又为何不跑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归去来’,陆衔蝉忽然咧开嘴笑了。
她靠近酣战的两人,用‘归去来’去架西无常的刀,右臂曲肘,对准晏如瑜颈侧狠狠一砸,将她打晕。
“晏如瑜是长公主的孩子,你若杀她,整个昭国都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再说,钉她的脑袋,哪有钉我的脑袋畅快?”
陆衔蝉笑道:“西无常,你不是要报仇吗?找我啊…”
她拨开西无常的刀,将晏如瑜拖到院门旁,脱下自己外袍盖在她身上,又将‘归去来’丢在地上,以示自己放弃再战。
“在动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
弦断的‘翼展’看起来已毫无威胁,袖袍之下,陆衔蝉一身劲装,身上似乎并无其他机关暗器,她席地而坐,将‘翼展’的机关盒拆解下来,把长钉一根一根倒在地上。
“第一个问题,指使你们追杀戎人二王子和晏临州的幕后黑手,是谁?”
西无常将长刀架在陆衔蝉颈边,他的刀似乎有些迟疑:“主顾的消息,我会透露给你?”
“若是我猜中,便不算透露吧…”,陆衔蝉将长刀推开些。
“我猜…是那位在京城质居八年的,戎人大王子。”
看着他闪烁的眸光,陆衔蝉笃定道:“当年他身为败军之将,被押送进京,戎人王也曾要求和谈。”
“可那位二王子不顾兄长性命,打上雍州城,还制造了一场血屠,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既想复仇,又想削弱昭国战力,所以才让你同时暗杀晏将军。”
“戎人二王子被杀,他就是那片草原唯一的继承人,这样戎人王才会迎他回北绿洲。”
“而昭国边关,失去晏临州群龙无首,实力大减,他也有机会再起风浪,一雪前耻。”
西无常称赞道:“机关匠,果真心思灵巧。”
陆衔蝉低着头摆弄‘翼展’,可机关破破烂烂,弦还崩在外头,她拨动两下,‘失手’扯掉几个零件,弃置旁边。
“第二个问题,八年前,是谁叫你们来追杀我与李尺玉?”
西无常的刀尖抵向陆衔蝉下巴,犹豫片刻说道:“自然是晏临州啊,你不是看见那令牌了吗?”
“哦…,陆大小姐不会以为,他只参与了这一件事吧?”
“你要知道,若那会儿战事结束,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副将,是公主的小白脸,毕竟他前头还有那么多比他资历更深的将军。”
“毕竟…”
他凑到陆衔蝉耳边,轻声说道:“陆家人不死绝,边军…就永远姓陆。”
“那场战事,获益最多的便是他了。”
“你既然念着昭国天下,犹犹豫豫不敢杀他复仇…”
西无常直起身,将长刀对准陆衔蝉脖颈:“我如今送你一场解脱,你该谢我才是。”
长刀划落,陆衔蝉动了。
她头向后仰避开长刀,左手透骨钉连发,根根击向西无常要害。
“你所言是真是假,我自会…亲自调查清楚”,她笑着说。
“昔日你杀害了我嫂嫂,今日,便把命留在这。”
“透骨钉…”
西无常望向陆衔蝉左手,他虽将长钉一一隔开,却也被这力道击退数步,连颈侧也被割出血痕。
原来陆衔蝉手中不止有透骨钉,还有一片梅花刃,它夹在凌厉破空的透骨钉中间,曲线旋转飞出,存在感十分微弱。
陆衔蝉笑道:“江湖人,谁没有点保命本事?你知道‘透骨钉’李尺玉是我嫂嫂,怎么就不知,我也会这手段呢?”
没了‘翼展’和‘归去来’,她照样能用透骨钉之法,将长钉打出去。
西无常将身前长钉劈开:“暗器有时尽!”
陆衔蝉讽刺道:“你和林中那人不愧是至亲好友,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可是他死了。”
长钉啸响,打向西无常,最后一根一根钉在院墙上,将墙壁打得碎石崩裂。
陆衔蝉借着透骨钉威势近前,与他贴身近战,她偏要看看,这人究竟长成什么样!
眼见陆衔蝉近身,西无常出手更加狠辣,他长刀砸下,几乎将陆衔蝉充做防身武器的长钉劈断,再用力几分,便能斩下陆衔蝉手臂。
刀刃卡在钉中。
陆衔蝉当机立断丢掉长钉,左前臂击他臂弯,手掌顺势前推,击他面部。
西无常受此一击踉跄后退,手中长刀险些飞出,他扶正面具咒骂道:“果然是玩弄暗器的阴险狡诈之辈…”
“你一介杀手,又是什么名门正派!”
陆衔蝉简直气笑:“我以机关匠之名行走江湖,从不曾有人说我是歪门邪道,不像你索命鬼西无常,人人厌恶,人人喊打,不招人待见!”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但这念头虚无缥缈,抓不住、忘不掉,令人心里难受得紧。
“此时你还护着面具…你是我认识的人。”
可她并不识得摩罗人。
不及想通,两人又战在一起。
他们身上伤痕越来越多,衣染血迹,连院子里都弥漫着血腥味。
陆衔蝉瞧准时机,前滚突起,左手佯攻西无常百会,右手悄悄抵近西无常腹部,用破破烂烂的‘翼展’,射出了最后一根长钉。
长钉透体,长刀划过。
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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