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复淮顶着一侧无法忽视的巴掌红痕,面沉如水地离开,他并没有去见天师,只是找这个借口离开而已。
白岫当时的眼神仿佛在剜他的心。
他甚至忘了出来的借口,当天师再次派人来询问的时候,江复淮猛地一拂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推迟!告知天师……就说本王身体突感不适!吉时……择日再定!”
言罢,江复淮屏退左右,独自在房中上药,面侧的巴掌印红得发烫,江复淮心中萌生出一种难言的酸涩感,看起来白岫还是在乎他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生气,是他对不起她。
这一巴掌让他的心又痛快又愤怒,他不想报复回去,只想把白岫藏起来,过无人打扰的好日子。
过了没多久,又一位侍从悄声入内,低语禀报:“殿下,听风阁传讯……你走后白姑娘……便昏厥不省人事了!”
江复淮敷药的手立刻停下。
他面容上的愤怒瞬间微微动摇,心头被惊悸和心疼包裹。
江复淮没犹豫,声音冷硬却不容置喙:“去!将本王那盒御赐的血燕盏,还有那两支三百年份的老山参,即刻送去!再……寻个嘴严靠得住的名医,务必仔细诊治!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接着,他又补充道:“命人下去查,白姑娘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有谁在背后嚼舌根,又有谁苛待她?”
封蔚这个老家伙真是活到头了,白岫在他那儿养得生龙活虎,怎么一到将军府就开始昏厥了?!
*
而另一边,祈天阁内。
江复淮以“身体不适”敷衍,让那位玄青道袍、拂尘在手的“天师”心生不满。
什么身体不适?
什么隔日再说?
这位二皇子,白日里做了什么荒唐事他自己心知肚明!
呵,看来二皇子果真比不上四皇子。为人处世都拎不清重点。雷冽眼底掠过一丝强烈的不耐与阴霾,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看破红尘的淡漠。
他又回想起那个女人……一个太子的未亡人,一个能如此剧烈影响江复淮情绪、干扰其判断的女人。
来将军府之前,为确保“祈雨”万无一失,雷冽曾请示过“那位”进行卜卦。
说是卜卦,其实就是利用自己的能力来预知事情的走向。
卦象显示:风云将聚,甘霖可期。然而……卦象末端却缠绕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变数”。
此刻,听着关于那个女人的种种,看着刚来将军府,众人就因她而起的异常。
雷冽冥冥之中觉得那个“变数”,极有可能就是她!
他心中的敌意陡然飙升!指尖的拂尘长丝,再次不受控制地颤动。
雷冽缓缓摩挲着拂尘柄,对着身边的道童道:
“去,禀告二殿下。天机运转,稍纵即逝。让他……请殿下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
*
消息传的迅速,作为主家的季知节自然也知晓。
他心中猛地一揪,立刻下令:“将府中私藏那匣御赐的东阿胶,连同那株千年雪莲,速速送去白姑娘处。告诉她,安心静养,这是将军府,不会有事的。”
索性因为江复临的原因,府中并不缺药物。
只是白岫怎么跟江复淮的关系……好像,真如同先前的探子所说。
季知节有点摸不着头脑,更不打算将江复临还活着的事情告诉白岫。
深夜,封蔚卧房深处的一间石室内。
石壁油灯映照着江复临苍白的脸上。
“我早说了她就是墙头草,这种女子不可信。”
“舅舅,当初的事不怨她,没有她侄儿根本活不下来。她不是那样的人……”
江复临正扶着冰冷的石柱,强忍着伤痛努力站起来,他摇摇晃晃,一瞬间几乎要脱力摔在地上,封蔚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匆忙间打翻桌上一物,一枚小巧温润、通体无瑕的白玉药瓶——正是那日白岫遗落在卧房床底的那一只。
密室门无声滑开,季知节闪身而入,迅速合拢。
他看着封蔚扶着江复临的身影,心思带着些许沉重。
江复临整个人停下,喘息着靠在椅子里,目光灼灼地看向季知节:“外面……情况如何?她……怎样了?”
江复临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想找白岫,可是封蔚告诉他“潜龙在邸”的谣言。
是皇帝授意杀他。
若不是他“已死”,白岫必然会面对更多的麻烦。
“尸骸”已经运回京城,皇帝自然不想见白岫这个不被他承认的“未亡人”,只是随便安排了个名头给她。
以示对太子的抚慰。
江复临现在不能暴露,不能给众人带来麻烦,还得在等等,他现在是个废人,也是个死人。
季知节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将白日的种种都详尽道来。
“什么?!”
江复临脸色惨如金纸!他猛地试图站直,谁成想急怒攻心,眼前一黑,重重撞在墙上,被封蔚疾步扶住。
“舅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挨了打?!”
“江复淮!江复淮他怎么敢?!这可是大将军府!”江复临恨意滔天,握着封蔚的手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封蔚面色不改,只觉得白岫确也是刺|激江复临复健的好由头,他一边想利用白岫,一边又介意这个侄子太在意女人,他嘴动了动,还是提醒到他的身份:“殿下保重!”
江复临死死抓住封蔚的手臂,指骨泛白,声音嘶哑略带颤|抖:“她昏倒了?现下如何?有没有请大夫去看?”
“已送去最好的补品,大夫也看过了。兰心说她这段时间本身身体就虚,整日嗜睡,现在又急怒攻心,忧惧过度,自然就昏厥过去。不过大夫说了,静心调养,无性命之虞。”季知节连忙安抚。
江复临这才勉强缓过一口气,眼中含|着一抹忧伤的神色。
他握上季知节的手,略带一丝刻意放低的请求:“表哥……此番她受惊过度,心神耗损。我记得……库中似乎存有一盒稀有的龙涎安神香?还有,她素来畏寒……能否再添一床西域上供的火绒暖被?”
“哼!”封蔚面色铁青,什么安神香,什么火绒暖被,这些都是给他准备的,全送过去他用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扶着江复临的手骤然撤去,叫他摔坐在椅子里。
“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办。”谁成想季知节也没拒绝,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如果怒火可以表现,封蔚此刻,大概已经头发倒立似熊熊大火,提起刀开始杀人了。
这一个两个的,小的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大的也开始偏向她,都被迷疯了。
都疯了!
江复临看出来封蔚的怒火,低声服软道:“舅舅,您别生气,经此一遭,侄儿心中自有计较。”
你有计较,我看你就差贴上去了,还自有计较。
封蔚没说话,只听江复临问起了桌上的玉瓶。
那是“离开”那日在卧室床底找到的,小巧温润、通体无瑕的白玉药瓶。
他问遍这些日子的照顾江复临的所有人,没有人对这枚玉瓶有印象。
按道理来说……守卫如此森严,小厮也每个时辰进去一次,不会有人进去啊。
想到这儿他又开始烦躁,万一被上面那位知道了,他全府上下的命都不够赔的。
封蔚指尖叩着案几,眉头拧得像团乱麻。那玉瓶瓶身光滑,连道刻痕都寻不见,像是山里捡来的寻常石子打磨成的。
底下人查了七日,从京城玉器行到江南窑口,竟没半分头绪,活像这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怪了,”他盯着那玉瓶沉思,忽而季知节所言:“莫非是圣命……”
封蔚手下一顿,指节泛白。
所以此番二皇子前来,并非是为了祈雨,更是为了打探?
既然是圣命,为什么不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就杀了他?他想不明白。
封蔚抬眼看向他那不争气的“侄子”——那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似乎心中有事,并无他言。
“你当真不知?”封蔚的声音沉下来。
江复临抬眸摇头“有些事,侄儿还要再想一想,舅舅且稍安勿躁。”
密室中,油灯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在石壁上。
他们安静地坐着,对于这枚“凭空出现”的玉瓶,又疑心又惊慌。
江复淮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凉温润的白玉药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瓶身。
他知道这枚玉瓶从哪儿来的。
江复淮给他喝失魂散,用的就是这个瓶子,白岫给他喂不知名的药物,也是用的这个瓶子。
他走那日,江复淮还在来西北的路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一种更强烈的、近乎震撼的念头占据了江复临的心神——这枚玉瓶,他“奇迹”般的好转,在绝境中总能绝处逢生的白岫。
封蔚坐在一旁,他想说江复临需要静养,一切暂时无碍。
就看到江复临的目光落在掌心的玉瓶上,他用尽力气刻意压制住声音中地激动,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说出自己的猜想“舅舅……你说,我这伤……能好得这么快,真是……老天开眼吗?”
封蔚和季知节手下一顿,放下茶杯,疑惑地看向江复淮,季知节道:“殿下洪福齐天,吉人天相,自有上天庇佑。当时……情况确实凶险万分,请遍大夫都束手无策,说你……说你可能熬不过那个月了。所用之药,也……也未见其效。谁曾想,就在绝境之时,殿下的身体竟……竟自己开始好转了!这除了天意垂怜,臣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
江复临的指尖微微用力,冰凉的玉瓶硌着掌心。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抛出了关键信息:“表哥可还记得方才所说,在我……情况最糟糕、几乎药石无灵的那段时间,白岫……似乎身体也颇为不适?”
季知节一愣,点头确认:“确有此事,白姑娘那时精神欠佳,大夫也诊不出苗头。据说是水土不服,再加上身体本来就虚。”
“她都来这一个月了,要水土不服早就水土不服,怎么偏偏那时水土不服?”封蔚发现疑点?立刻提出来,他微微发怒。
“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季知节愣了一下,“当时情况危急,所有人的心都不在她身上。”
事微人盲,自然察觉不到。
三人的联想冥冥之中汇聚到了一起,两两对视,季知节脸上的愕然迅速被一种强烈的难以置信取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这……这绝无可能!”
他沉着声音冷静地分析道:“将军府守卫森严,日夜巡逻不断!更何况屋内日夜有信得过的人看顾,卧房本身也距白姑娘的客院甚远!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避开所有守卫眼线,夜夜潜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封蔚点头,补充道:“再者,她身边一直有兰心侍奉,白日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夜里更是早早安寝,有异样早就说了。”
“兰心察觉不到,将军府的老兵也不是吃素的。”
江复临看着二人激动反驳的模样,听着那斩钉截铁的“绝无可能”,心中反而更加笃定。
而二人的反应,恰恰印证了他推论中最关键的一点——白岫的行动,以至于连守护他的封蔚都完全无法察觉,只能归咎于“天意”!
再说下去,就没办法解释了。
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不然白岫性命不保。
江复临不再试图说服,只是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冰凉的白玉瓶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我想多了。表哥说得对,将军府守卫森严,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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