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沉兰兄，别来无恙啊。”
苏行云语气轻快，薄雾中缓缓显现出一个人影，立在街边建筑的飞檐上，长身玉立，身着玄衣，如初见时那般游刃有余的俯视着他们，搭在肩膀一侧的长辫上缀着流苏，随风轻摇。
他微微一笑道：“多谢沉兰兄替我美言，有幸得你褒奖，实乃幸事。”
洛临渊抬头望去，声音微沉：“可有辩解之言？”
苏行云笑道：“有啊，但是鬼王大人约莫是不信的，不说也罢。”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雾泠冷声道：“罗霄鼎一直在你那，你取我元神碎片想做什么？是想复活妖皇还是……”
话未说完，被苏行云打断了，“起初我确实是想复活妖皇，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哦？”
苏行云将罗霄鼎从乾坤袖中取出，托于掌心，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异兽图腾，“我想复活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他看着罗霄鼎的目光，就像是透过其在怀念某个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罗霄鼎上面了。
雾泠敏锐的问：“无书？”
这两人极其相似的相貌，以及“巧之又巧”的两字称呼，一直是雾泠心存疑虑的地方。
苏行云也不遮掩，落落大方的承认，“没错，我想复活他。”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的哥哥、我的爱人。”
雾泠与洛临渊心中同时一惊，雾泠惊讶于后一句，因他从未听无书提起过有个弟弟，且关系如此亲密，而洛临渊则惊讶于临安苏氏竟是双生子？
“临安苏氏历代都是双生子，从小就要接受严苛的训练，且因两子之间只能活一个，优胜劣汰、择选方式残忍，所以对外宣称是独子而已。”苏行云声音淡淡的，似乎在讲述别人身上的事情。
“因双生子血脉相融、心灵感应异于常人，是绝佳的炼制独属于自己的法器的原料，所以他们得在十岁之前彻底压制另一个人，采其心头血淬炼法器，直至炼成，然后杀掉对方，将其魂魄禁锢到法器中炼化，使这种心灵相通达到人器合一的境界。”
他俯首看着他们，“无书便是我的双生子哥哥，可惜他输给了我，只能被我采血。”
当法器炼成之后，他没有杀掉无书，给了对方一条活路，为了将无书禁锢在身边，他给对方下了万蚁噬心蛊毒，让无书离不开他，否则必死无疑。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无书会抱着赴死的决心逃跑，甚至宁可死也不回到他身边。他算着蛊毒发作的日子，第一次，他不以为然，想着给无书一点教训，那个人犟得很，就算痛苦难忍也会咬牙挺过去。
第二次，他静静等待无书身上蛊毒的发作，咬牙熬过第二次又如何，识趣的话乖乖回来。
第三次，他咬牙出去寻无书，蛊毒的发作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的，若得不到缓解，会痛不欲生。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天南地北、天涯海角的找寻无书，惊慌、愤怒、悔恨，他急疯了，但是无果，无书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蛊毒可怎么办！
他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天，他身上戴的一块玉突然碎了，那是小时候无书送给他的，他怔愣了许久，跪下去将碎裂的玉一块一块捡起来，揉进掌心里，血混合着泪滴在碎玉上。
他的无书，与万蚁噬心蛊毒，一并不复存在了。
-
苏行云的占卜之术闻名天下，可也有失算的时候，例如无书的死，例如回生铃认了主。
“把你们支到妖界，本意是想通过控制鬼王，抢走回生铃。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时也命也。”
神器之间互有感应，回生铃认主后，他便知道自己藏不住了。
这一天果然很快就来了。
洛临渊：“罗霄鼎既在你手，元神碎片与妖丹你也都集齐了，为何还要再打回生铃的主意。”凭借罗霄鼎亦可重塑灵元魂魄。
苏行云闻言沉默了一会，将目光转向雾泠，“这就要问你身边的这位了。”
雾泠挑眉，“与我何干？”
“无书离开浮玉岛后，下落不明，我曾苦苦寻找，皆无所获。若非在炼化你的元神碎片过程中，看到了一些关于他的片段……原来是你将他藏了起来。”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哪能藏得住啊，无非是他不想见你罢了。”雾泠嗤笑一声：“真受不了你，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装给谁看呢，无书都死了几十年了！你若真心爱他，会给他下那么恶毒的蛊毒？”
苏行云沉下声音，“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懂我与他之间的羁绊。”
“羁绊？”雾泠嘲讽道：“来自要让你生不如死的蛊毒羁绊？还是弄得他满身伤痕半死不活的羁绊？亦或者是取他的心头血炼制你的曲莲剑的羁绊？”
雾泠每说一句，苏行云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半响后又倏地笑了，“你说的没错，哪怕他生不如死，我也要将他囚在身边，而你毁了这一切。”
若雾泠没有将无书藏起来，他就不会找不到无书，无书也就不会死。
他祭出罗霄鼎，用法力催动，顿时风云变色，他冷声质问：“你将无书的碎魂藏在了哪里！”
罗霄鼎是可以重塑灵元魂魄没错，但他根本找不到无书的魂魄，起初以为是神器的问题，所以想用回生铃试一试，直到在操控雾泠时，从他的元神碎片里看到了关于无书的记忆，才明白过来。
可碎片承载的记忆不全，他无从得知雾泠将无书的魂魄藏在了哪里。
雾泠闷声笑起来，“不仅自作多情，还自我感动死心塌地。无书宁可一次次忍受万蚁噬心的蛊毒，甚至宁愿身死魂消，也不肯回你身边受你轻贱，这还不足够让你看清事实吗？人都被你逼死了，你将他复活又有什么意义？再杀一遍吗？堂堂无书仙君，也不过是个求而不得、不懂爱人的失败者。”
“失败者么……”他低喃重复了一遍，低笑道：“你说得对，正是因为我错失了他，所以我要弥补过错，复活他，学着爱他，我需要重来一次的机会，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一错到底！”
他已经与罗霄鼎缔结了契约，炼化了雾泠的元神碎片，只要得到了无书的魂魄封禁的位置，便可以大功告成了，几十载的机关算尽只差最后一步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
他要复活无书，等待着对方醒来。
醒来的无书，见到他的第一面，会是什么表情呢？愤怒？痛苦？屈辱？还是说……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无书对他展露笑颜，然后痛到惊醒，藏灵阁的万籁寂静诉说着无书已经离开数载的事实。
他想再见无书，想到心脏剧痛，情绪失控，他不择手段的想要复活无书，为此与仙门训诫背道而驰，他心甘情愿的一错再错，纵使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
问之，不悔。
-
“三十六年前，雾泠渡劫失败，是你从中作梗……”
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拉回了苏行云的思绪，他轻声笑道：“沉兰兄，你很生气？”
洛临渊眉宇冷凝的注视着他，捏紧了手中的岁寒剑。
“我听说你从一念境出来后，得知鬼王身殒化灰后性情大变，甚至在渡十三境的时候当场入魔，杀了很多当时围剿鬼王的修士，血洗仙门，你师父那双腿，便是代你向仙门赎罪自行废去的。”
雾泠的心狠狠颤了一下，倏地看向洛临渊。
入魔……是因为他？还有随尘仙君洛盛楠的那双腿……
“我很羡慕你，因为你拼尽全力护的人，终归是回来了。”苏行云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但同时我又无比痛恨，我自认对无书的感情不比你对鬼王的少半分，却远没有你那么幸运。”
洛临渊深深闭了闭眼，岁寒剑上的灵力已经开始暴走了，“我只问你，三十六年前雾泠渡劫失败，身殒化灰，是不是你幕后策划的。”
“是。”
话音刚落，洛临渊直接祭出万道剑芒，灵光大盛，以破军之势攻击向苏行云。
面对此等毁天灭地的攻击，苏行云纹丝不动，似乎笃定洛临渊伤不到自己。
就在剑芒即将穿胸而过时，罗霄鼎发出一声沉闷的类似撞钟的声响，雾泠大脑“嗡”的一声，眼中光芒褪去，如提线木偶似的瞬间闪身挡在了苏行云面前。
洛临渊脸色大变，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剑芒的方向，在苏行云斜后方刺下数道深壑。
苏行云胸有成竹、势在必行的说：“沉兰兄，不必我再次提醒你，我已经炼化了鬼王的元神碎片吧，随时随地可以操控他。”
洛临渊目光紧紧锁定雾泠，寒声道：“放了他！”
“可以啊，待我问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后，我就把你的人还给你。”
苏行云掰过雾泠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雾泠眼中没有丝毫神采，已经完全被控制了。
“告诉我，你把无书的碎魂藏在了哪里。”
雾泠机械的噙动嘴唇，“藏……在……”
苏行云为了听得更为清楚，凑近了他，“藏在哪里？”
就在这时，雾泠眼中精光一闪，“藏在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他大喝一声，“沉兰！取罗霄鼎！”
苏行云闷哼一声，低头，雾泠的手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嘴角溢出鲜血，呵道：“装得挺像。”
“那是当然，被你控制过一次，我还能不想办法防着些？”回生铃从雾泠的身体中缓缓飘出，原来是它挡了罗霄鼎的力量。
“可惜了。”苏行云说，他单手扣住雾泠的手腕，露出一个残酷的笑，“洛沉兰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体本就是独一无二的法器吗！”
白光一闪，一股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吸力，陡然将雾泠拽了进去，他只来得及露出错愕的神色，失去视野的最后一秒，一只带着些微凉意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似绝不放开那样用力。
光芒散去，庞大的海市蜃楼不复存在，临安城的热闹鼎沸逐渐回归耳畔。
苏行云、雾泠、洛临渊三人皆消失无踪。
-
再次醒来时，是在水流汩汩的江边。
洛临渊下意识的抓了一下，手中空空如也，他一愣，回想起被吸入法器中时，他分明是抓住了雾泠的。
他心中着急，起身四处寻找，然而江边本就宽阔敞亮，根本无处藏人。
难道被吸入法器中时，与雾泠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雾泠从水中冒出头，举着手里的一条大鲤鱼，冲他喊道：“兰兰，你醒啦！我们吃这个加餐怎么样？”
洛临渊：“！”
他以为雾泠不见了，对方却在闲适抓鱼，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雾泠从水里爬上来，踢了踢岸边的枯树枝，努了努嘴，发号施令道：“快去生火。”
“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好着呢。”雾泠撇了撇嘴，“就是不知道那苏行云怎么样了，我们这是在他的身体里还是？怎么觉得有点恶心呢。”
“不算是，准确来说是在他身体具化的法器内。”洛临渊解释道：“藏灵阁历任阁主都会将自己的身体炼制成世间独一无二的法器，算是苏氏的独门秘技，从不外传。”
“那他身体具化的法器有什么作用？”
“不知，每任阁主皆不相同。”
“那要怎么出去？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消失了么。”
雾泠一连声的询问，洛临渊摇头表示不知，他也从未与藏灵阁的阁主交过手，“不过这法器撑不了多久的。”
他最后将岁寒剑钉入了苏行云的身体，苏行云势必受到重创，这具化的法器维持不了多久的。
坐在石头边烤鱼的时候，雾泠托着下巴，看着水波粼粼的江面，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说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像是青戈江。”
“对，就在长安城下游。”雾泠道：“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无书的地方。”
他指着宽阔的江面，说：“当时我送长公主来长安城转世，就是在这里，看到了江面上沉沉浮浮着一只很大的贝壳，一看就是从海里飘来的，我好奇之余把贝壳捞了上来，在里面发现了病入膏肓的无书。”
苏无书跟苏行云是本文唯一一对BL线副CP（不算东岳大帝与碧灵元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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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079：苏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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