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无垠的沙漠，起了风，卷起细碎的砂砾，翻过一座又一座沙丘。
寂静的客栈里，突然爆发出接连怒喝。
“杀啊！”“一个活口都不准留！”“这婆娘的小子睡在外面的草棚里，宰了他！”
胡匪踹开几扇房门，一伙人负责搜刮财物，一伙人负责砍杀那对店主夫妇。
轰的几声，桌椅反倒，三四个胡匪被当胸踹飞，摔出屋外，夫妇两人各自手执长矛，厉喝一声与胡匪们缠斗起来。
“臭.婊子！”络腮胡子大骂道：“是北凉国武家镖师的走狗！”
武家是北凉有名的镖师府，府中门客众多，押镖的徒弟们也都各个身手不凡，而店主夫妇正是退役下来的镖师，来这儿过安稳日子的。
胡匪虽单挑的功夫比不上店主夫妇，但胜在人多势众，高大威猛，蛮力强劲，被他们的拳头横腿扫到，几乎可以把骨头给打碎，破坏力十分惊人。
几十个回合下来，店主夫妇逐渐落于下风。
这时，一个高大的胡匪拎小鸡仔似的将那小子给拎进客栈，小子还在使着自己花拳绣腿的功夫，在胡匪眼中根本不够看，一拳砸在小少年肚子上，后者顿时干呕不止，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
店主夫妇大惊失色，“小漠！”
他们跟儿子千叮万嘱，晚上一有动静，立刻骑上骆驼跑，让他砍了其他骆驼的腿，儿子在沙漠中长大，方向感极好，不会轻易迷路，他们的儿子有能力一个人走出沙漠的。
然而，小漠却想，爹娘那么厉害，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了，所以没有走远，也没有砍断剩下骆驼的腿，他不舍得。想着等爹娘解决了这些胡匪，他就立马回来。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但都被爹娘打跑了。
可惜没料到，这次交手中爹娘竟落了下风，而他也被人高马大的胡匪骑着骆驼给抓了回来。
-
儿子在敌人手里，夫妻俩何敢继续抵抗。
络腮胡子阴沉沉笑道：“还不放下长矛？”
夫妻俩对视一眼，放下长矛，咬牙切齿道：“放了孩子，钱财都给你们。”
“钱财是必然，这遮风挡雨的客栈嘛，我们也要。”拎着小漠的胡匪大汉得意道：“赶快去把银子都拿出来，否则这小子的命就到此为止了！”
比起儿子的命，钱财自是身外之物，夫妻俩当即把所有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
小漠挣脱不开对方的铁钳，只能拼了命的大喊道：“爹娘！不给他们！给他们了我们吃啥！今天那个哥儿他会武功，哥，你路见不平出手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他在喊洛临渊，但是二楼的房门紧闭。
夫妻俩人训斥道：“小子！不要乱喊，那哥儿是客人，今日之事是命中有此一劫，不必牵扯不相干的人。”
生死关头，小漠才不听那些大道理，“中原人不是最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他那把剑那样好，肯定武功很高。”
这话纯粹就是故意把胡匪的注意力往洛临渊身上引，拎着他的大汉眼珠一转，对络腮胡子道：“大哥，那小兄弟的佩剑确实不似凡品，说不定能够卖个好价钱！”
络腮胡子也心思活络着，摸着下巴对旁边人使了使眼色，“小点声。”
见他们图谋不轨往二楼摸去，店主夫妇立刻朝二楼大叫，“小兄弟快跑——！”
夫妻俩都是有血性的人，押镖那么多年，生死早已看淡，只是舍不下儿子，更不想牵连无辜之人受害于此。
两声长枪刺入身体的声音，鲜血飞溅在小漠脸上，夫妻俩人低头看向穿透腹部的长枪，放下武器就是必死无疑，早就料到了不是吗？落在胡匪手中从来没有活口。
只是……
大口鲜血从夫妻俩人喉间涌上，跪倒在地，却是朝着二楼的方向，艰难道：“求……我儿子……一命。”
小漠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狠狠咬在大汉的手臂上，大汉痛得大叫，铁拳一样的拳头重重砸下，如果让他砸中了，小漠必定会脑袋开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枚棋子从二楼的房间射出，准确无误的打在了大汉的肩膀上，顿时将人击飞了出去，小漠落地手脚并用的爬到爹娘身边，涕泪横流的哭嚎着：“爹，娘！”
一抹清冷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二楼走廊上，微微垂眸看着下面，夫妻俩眼中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果真如他们所料，此非寻常之人。
像是得到了宽慰，夫妻俩摸了摸小漠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儿子有救了。
-
小漠全然没了平时撒谎时的精明样子，哭的撕心裂肺，他唯一的亲人，惨死在了自己面前，因为他没有听爹娘的话，没有跑远，没有把骆驼割足，才导致他被擒获，而爹娘不得不为了救他而放下武器……
都是因为他！
再悲怆的场面，也激不起胡匪的怜悯之心，银两在手，又打起了那把上好的佩剑的主意。
络腮胡子目光沉沉的盯着洛临渊，一挥手道：“不留活口！”
胡匪们顿时喊打喊杀的冲上二楼，然而眼前的白衣少年却突然凭空消失了，络腮胡子心中一惊，意识到这人不简单，随即就想擒住小漠当人质，弯刀在距离小漠的脖颈仅剩半寸之时，再也无法靠近一分。
洛临渊两指夹住他的刀锋，声音平静冷漠：“手下留情。”
络腮胡子惊怒道：“你到底是何人！”
“老大，跟他费什么话，就是些唬人的小把戏而已！”“对啊，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他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不成？”“看他衣着不菲，是个有钱人！”
胡匪们情绪激动的一跃而下，纷纷手持弯刀攻击洛临渊，更有阴险者去攻击小漠，想借此逼洛临渊分神，回身保护。
洛临渊身形极快，胡匪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岁寒剑没有出鞘，他用棋子击飞众人，整个过程发生在几分钟之内，胡匪们哀嚎遍地，痛的无法起身，那棋子打在身上，比被砍了十刀还痛，偏偏身上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络腮胡子意识到他们碰到不该惹的人了，连忙见好就收的示弱道：“这位小兄弟，方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马吧！这些钱财都给你，外面的货也都给你，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洛临渊眸色无波无澜，嗓音清冷，“我只要这个孩子。”
胡匪岂敢不从，连连称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洛临渊站在小漠面前，他身量高，表情又淡漠，显得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对于店主夫妇的遭遇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他道：“走吧。”
小漠被方才的打斗震骇住了，迟迟没有回过神，闻言抬头看向洛临渊，下意识道：“走，去哪？”回过神来，他悲怆哭叫道：“你这么厉害之前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要等我爹娘都死了才出手！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举手之劳的事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他抓着洛临渊的腿又掐又咬，发泄着心中的愤懑，这个人这么厉害，明明只是抬抬手的事情，为什么见死不救！
洛临渊抿了抿唇，抬手劈晕了他，将店主夫妻的尸体收入饲灵囊，带着小漠离开了客栈。
牵了两匹骆驼，两行脚印在夜晚的风沙中渐行渐远，胡匪们面面相觑，这个天气离开避风地，还深入沙漠腹地，那不是找死吗？
络腮胡子沉声道：“别看了，把财物拿了，我们走，这地方不要了。”
兄弟们问：“大哥，为啥呀？咱们不是说以后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吗？来一个杀一个，谋财害命、杀人越货……”
络腮胡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了句令兄弟们惊掉下巴的话，“人不能做绝，要遭天谴的。”
他们人人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现在才说这个话，不会太晚了吗？胡匪们哄堂大笑，没当回事，心中暗暗觉得大哥是被方才那少年吓破了胆。
当夜，因为利益聚在一起的胡匪们，便内部分裂了，络腮胡子不打算再以这客栈为据点，只有寥寥几个人发誓誓死跟从他，其他胡匪们则表示，要走可以，休想分得一分钱。
内部决裂，自相残杀，最后络腮胡子带着钱财，与跟随自己的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踏着黎明离开了客栈。
身后，乌鸦闻着味儿而来，盘旋在屋顶通过缝隙往里面。
客栈内，十几个胡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已经的凉透了，血浸染木质地板，被踩得七零八落，血腥味弥漫。
-
小漠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沙坑里，正午的阳光炙热，沙坑正好背阴，两匹骆驼正跪在地上歇息。
他失神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发生的一切，冲上来对洛临渊大吼道：“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亏我好心带你回客栈，给你一口水喝，让你有个休憩之地，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见死不救会遭报应的！”
若洛临渊一直不出手便罢了，他也不会知道这个人武功这么高，完全可以碾压那些凶恶的胡匪。
原本爹娘是因他保护他而死，但现在，他找到了可以转移憎恨的对象，那就是明明可以救、却选择见死不救的洛临渊。比起憎恨自己，憎恨他人的情绪来的要更为强烈容易。
洛临渊将店主夫妇的尸体从饲灵囊中取出，跟着出来的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四角鹿，很嫌恶的皱着鼻子，“主人，饲灵囊里都是血腥味，你得给我重新换个环境。”
小漠呆呆的看着说着人话的鹿，夫褚瞥他一眼，凉凉道：“本就是你们凡人自己的命途，与我主人无关，现在我主人一时心软救了你，造成了十几个胡匪的死亡，这业障都要算在我主人的因果中的，渡境会更加危险。”
小漠不懂它说的那么些因果渡境什么乱七八糟的，敏感的捕捉到了胡匪的死几个字眼，冷笑道：“胡匪死了活该！”
夫褚瞪起眼睛道：“你这小鬼，无论善恶都是命，你不感激倒也罢了，怎还恨我主人呢？”
“他见死不救，就是可恨！还不如让我跟我爹娘一起死算了！”
“我主人现在本就灵力不稳定，插手凡人命途只会徒添业障。若非你爹娘对我主人下跪，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夫褚话未说完，被洛临渊收进了满是血腥味的饲灵囊。
在他插手凡人命途之前，就默认要为之后导致的“因果偏离”负责。
小漠本该死在昨晚，胡匪们会以那家客栈为据点，谋害更多过往商队。他插手后，小漠活了下来，而胡匪死了一批，据点转移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走的那些胡匪也未必会金盆洗手，会继续自己的造孽之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胡匪虽作恶多端，但他们活着，除了官府，没有人可以断他们生死。无论生前如何作恶，死后都是要经由冥界的核查的，是功是过，由阎罗殿说了算。
归根结底，洛临渊是没有资格插手凡人命途的，他僭越了。
“你的爹娘，葬在这里吧。”洛临渊道：“一个时辰后会起风沙，客栈已经没人了，你可以选择回去，也可以选择离开沙漠，日后好好生活。”末了，他补充一句，“不要辜负了你爹娘的一番苦心。”
小漠憎恨的瞪着他，良久才选择就地挖坑，他无法带着爹娘的尸体离开沙漠的，就地掩埋也是本地人一贯的风俗。
洛临渊将两匹骆驼都留给他，准备往沙漠深处走去，小漠在他身后不甘心的喊道：“你去哪？再往里走就是腹地了，是死亡禁区，有去无回。”
洛临渊平静道：“我要去流沙谷。”
小漠紧咬着唇，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喊道：“我带你去！”
洛临渊回头，小漠恨声道：“我知道流沙谷在哪！之前是骗你的，我跟我爹去过那里。”
洛临渊抿了抿唇，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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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骑上骆驼，往沙漠腹地走去。
果真如洛临渊所说，一个时辰后起了风沙，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俨然是即将刮起沙尘暴的预兆。
洛临渊没有停留的意思，小漠巴不得他死在沙尘暴里，他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更不会出言相劝暂做躲避。
说来也怪，那沙尘暴似乎无法伤他们分毫，周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那足以把房舍都卷到天上的大风，他们稳稳当当的继续在沙漠中穿行，连风声都不曾变大。
小漠心中有疑，也只归结于眼前这人命好，连这妖邪的风沙都不杀他。
直到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暴戾的沙尘暴过去，又依着小漠所指的方向，行了半个多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片延绵层叠的沙丘，一大片绿洲出现在沙丘另一面的深谷中。
小漠指着深谷道：“下面便是流沙谷，你要怎么下去？”
这里地势陡峭，土质松软，根本没有可以下去的路。
洛临渊站在沙丘边缘往下看，殊不知小漠已经走到了他身后，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锋利，突然伸手，想把他推下深谷。
洛临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轻而易举抓住了他的手臂，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就这么恨我？”
小漠眼里布满血丝，大喊一声：“是！恨不得跟你同归于尽！”死死抱住洛临渊的腰，借着冲劲，两人双双坠入深谷。
如无意外，还有一章。
有没有觉得……每当你以为某个人是好人时……就反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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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089：血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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