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周围是厚重的帐幕,类似于蒙古包用的,非常厚实保暖,地上铺了厚厚的动物皮毛,身处其中,余温尚存。
容匡还没走近,就见木栈道的积雪上摔碎了几个瓷盘,点心被楼依依踩得七零八落。
听到脚步声靠近,里面传出一道声嘶力竭又明显非常虚弱的吼声,“滚!!!”
似乎是铜器砸在厚重的帐幕上,落地上时发出一声闷响。
容匡充耳未闻,拉开厚重的帐幕,将滚落脚边的暖炉捡起,沉声道:“容莲,你又发什么疯。”
模样迭丽的少年半俯在榻边,剪碎的上衣褪了下来,扔在一旁,鲜红的血将光洁的后背染得分外触目惊心,一支折断的箭矢插-在背上,十分骇人。
乌雀正跪在一旁想办法拔出那支箭,但又不敢擅作主张,见太子过来,忙道:“太子殿下,麻烦太子殿下想想办法,属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容莲斥道:“乌雀!”
乌雀咬牙反抗,“殿下!这箭矢属下未曾见过,不可以擅自取出,你逼我我也不敢给你按传统的方法取箭。”
容莲又气又怒,又疼的痉挛,喉头一腥,呕出一大口鲜血,气息更弱了。
乌雀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主子,惊恐万分的喊道:“殿下,殿下!”
容匡大步走近,眉头紧蹙,“依依,快去太医院叫人来!算了,我们打马过去,太医院那群老头来太慢了。”
他脱下身上的貂裘,正欲将容莲抱起来,荆飞弋阻止道:“先别动他。”
容匡不解,“飞弋兄?”
荆飞弋揭了揭容莲唇边的鲜血,容莲十分不耐的挥开了他的手,荆飞弋皱眉仔细看了看那血,殷红的有些过分了,又问乌雀,“在哪遇刺的?箭羽呢?”
乌雀一怔,想到都野世子见多识广,或许认识那支箭,连忙将折断的箭杆取出双手递上。箭杆末端的箭羽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属下原本是带主子回宫,但主子执意去华府找三皇子的人算账,三皇子还没回来,主子闯进去将华府的近卫影卫全部鞭打了一遍……”
乌雀的话令容匡火冒三丈,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强撑着良好的风度咬牙切齿的问:“然后呢,会是三皇子的人干的吗?”
乌雀摇头,“不敢确定,回西霜阁的路上遇刺的,那支箭……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的,对方臂力很强……”乌雀把自己的佩剑递过去,只见剑刃处缺了一口,那箭所携的力量之大,乌雀未能挡下来。
北凉人善骑射,但臂力与箭术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少有,这对弓弦的要求也非常之高。
容匡看着剑刃的缺口,冷静下来,沉吟道:“容厉虽有些急功近利,但不傻,人刚在他府邸造次后就遇刺,若是他指使人做的,说不通。”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他没这个胆子,父王偏心容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嫉妒生恨也不在这两天,说不过去。”
这个不容易查。
容莲身为白藏花神,每年祭祀大典都要抛头露面,全城百姓都认识他,混迹其中的敌国细作自是也认识他,再加上容莲身边只有乌雀一个近卫,众所周知是个瞎子,脾气又臭又坏,还经常出宫,想行刺他,比行刺任何一位皇室甚至大臣都要简单。
北凉王也不止一次呵斥容莲一意孤行了,一次次给他加派护卫,也都被容莲想方设法赶走了,最终留在身边的,依旧只有乌雀一人。
再加上他在赤乌城没出过事,久而久之,朝臣也都放松了警惕,北凉王也没再强行给他身边加派护卫了。
未曾想,第一次出事,就会遭遇刺杀这么严重。
还恰好是挑在都野郡王来赤乌城的时机。
-
容匡太阳穴突突的疼,父王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宫里从上到下的护卫都剥一层皮。
他七弟脾气坏出了名,有时候又格外令人又气又怜,都伤成这样了,也不往宫里去,而是来西霜阁,想必也是不想让北凉王知道并且震怒,迁怒于无辜之人,再加上这时间段十分敏感,今日百官相迎都野郡王,刺客又在今日动手,很难说北凉王不会因此对都野郡王产生嫌隙……
“箭还是得取,太医院的人来了就瞒不过父王的眼了。”容匡问:“容莲,你说怎么办。”
容莲揪着榻上的毯子,闻言缓缓开口,道:“别惊动父王,别让除你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此事。”话音一顿,他说:“还有三个月就是祭祀大典了。”
容匡这才惊觉,是了,开春的祭祀大典,是北凉国一年一度的盛会,白藏花神代表了“安定和平、国泰民安”,是信仰的源泉所在,历来都举办的十分隆重。
对方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刺杀容莲?或者说是刺杀白藏花神?是要让北凉国民众失去信仰、预兆着厄运即将到来吗?若真如此,话又说回来了,容莲每年都要出席祭祀大典,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一年?刚巧在都野郡王来时?是为了让北凉王与都野郡王心生嫌隙吗?
这样想来,确实不可以让北凉王知道,都野郡王手握重兵,若因此两人生了嫌隙,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难以勘破真相的阴谋,似乎在悄悄酝酿形成。在场皆是精明人,容莲这句话,点醒了他们。
“殿下,容后再论。”荆飞弋对那些浮于迷雾之下的暗涌,未置一词,对楼依依道:“端一碗酒来。”
楼依依不明所以,担忧的看了一眼容莲,转身回主殿拎来酒壶,荆飞弋将手上刚从容莲唇边揭下的血,在酒里搅了搅,酒水的颜色由红转黑。
楼依依一把抢过,失声道:“怎么会变色!”
“是毒。”荆飞弋拧着眉,看向容莲,既是冲着他性命来的,又怎会手下留情。
容匡脸色发狠,这是要断了他们北凉的气运与信仰啊,着实歹毒!
“飞弋兄可知这是什么毒?”
“在都野,我们叫它‘三月泉’。”荆飞弋话音顿了顿,说:“此毒出自西戎国。”
太子大惊。
荆飞弋解释道:“三月泉属于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常见涂于箭尖与刀刃,溶于酒后才会显出颜色。中毒者一般只能活三个月,三个月后必赴黄泉,所以叫它三月泉。”
“曾在西戎的战场上见过这种毒,受伤的弓-弩骑兵经过救治,伤口愈合,但身体状况迟迟不见好转,直至突然毒发身亡。”荆飞弋道:“且三月泉提炼困难,西戎并未广泛使用,因此都野的军营目前也没有解药。”
三个月,毒发身亡。
这不仅是要容莲死,更是要“白藏花神”死于祭祀大典之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杀死北凉国的信仰,使他们陷入噩耗、一蹶不振。
都野郡王入赤乌城的时间、刺杀的时间、毒发的时间、祭祀大典的时间,这一系列都是算好了的。
“若这事告诉父王……不行,这事必须告诉父王,西戎国刺杀我北凉皇子,欺人太甚!”容匡咬牙切齿,对西戎恨之入骨。
楼依依捏紧了拳头,分析道:“太子殿下,敌人选在今日动手,就是为了离间北凉王与都野郡王,亲手扼死北凉百姓的信仰。白藏花神身系北凉国运,即便北凉王知道此事与都野郡王无关,也会迁怒于今日迎接他、而导致细作入城刺杀七皇子,退一万步说,北凉王不追究,都野郡王也会自责,其他朝臣又怎么看他,搅混水的恐也不在少数。”
荆飞弋看了一眼楼依依,再次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必定不止是楼家长孙女这么简单。
楼依依继续道:“且西戎如今与大唐交好,当年送去大唐的质子还得了大唐念安公主的垂青,据说还封了异姓王,好像是叫诸葛云野?若北凉贸然出兵,需要对抗的将不止是西戎。即便告知北凉王,也只会令他陷入两难境地,打或不打,北凉都十分被动。”
话虽然难听,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北凉虽强,但无盟友。而西戎与大唐交好,曾送皇子入大唐当质子,以表忠心,说来,似乎近期也该接回国了。
对了,那个质子!
三人对视一眼,想到一块儿去了。
荆飞弋轻轻抿了抿唇,道:“西戎的皇室必然有三月泉的解药,那送去大唐的质子,今年也该及冠了,会由大唐护送回国,有三条路线可选,其中两条都会经过北凉的地界。”
若灯下黑,那质子从北凉的地界走,无异于瓮中之鳖,若不走北凉地界,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进入西戎国,他们更便于拦截……
那质子是西戎的皇子,自小被送入大唐,在大唐虽是质子的身份,低人一等,但对于西戎皇室及百姓来说,是多年委曲求全,有功于西戎的,轻易不可以死。
拿他换三月泉的解药,西戎皇室必须得掂量掂量,未尝不可一试。
楼依依迫不及待的请命道:“殿下,影卫副首领楼依依请命,即刻去大唐打探那质子的下落。”
荆飞弋心道:原来是影卫的副首领,真是人不露相。
容匡叮嘱道:“慢着,你必须想办法让那质子提前回国,早日离开大唐,容莲等不了,明白吗?”
楼依依看向塌边的少年,眼神坚定不移,重重点头,立下誓言,“请太子殿下放心,依依必不会让我北凉的白藏花神凋零!”
她最后看一眼少年,踏着漆黑的、萧瑟的寒风与夜色离开,翻身上马,背影飒飒。
乌雀追来,楼依依回眸,问:“何事?”
乌雀将手中捧的一支昙花递给她,说:“楼姑娘,这是我家主子送的,不枯不萎,请您务必如这昙花,永不凋谢。”
望你平安归来。
得白藏花神赐花者,意味着得到祝福、庇佑、事事顺遂,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楼依依红着眼眶接过,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最后望一眼湖心亭的方向,有些心思,适合埋在心底,不必诉之于口。
“替我转告白藏花神,依依定不负厚爱。”
-
乌雀回到湖心亭,荆飞弋正单膝跪在塌边,修长的手指在容莲中箭的地方轻轻按压。
容莲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种苦,疼的冷汗直冒,火气也一窜一窜的。
容匡吩咐道:“去给你主子准备些温水纱布过来,遣退西霜阁的侍从,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乌雀定了定神,退了出去。
荆飞弋收回手,说:“箭尖有倒刺,七瓣莲形状。”他打小在一众军师副将的耳濡目染下长大、又在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世间武器,鲜少有他不了解的。
而这种箭尖,确实是西戎国的兵器所用的,是暗箭里的一种。
自他一眼看出那三月泉后,容匡便对他信任有加,丝毫不疑,忙问:“该如何取出?”
“劳烦殿下,替我取几味草药来,可以合成麻醉散。再请太子殿下破费些,带些上好的伤药过来。”
荆飞弋报了几样草药的名字,容匡一一记下,亲自去取。
小案上温了酒,荆飞弋取下一只灯笼,将里面的蜡烛拿出来置于案上,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上灼烤。
幸亏容莲看不见,否则看到这些东西,只怕会先一步心生胆怯。
荆飞弋习武之人,气息微不可闻,又寡言少语,一时之间,湖心亭安静极了。
容莲忍痛撑起身,喊道:“还有人在吗,说句话啊,都死了吗。”
他越痛脾气越暴躁,越暴躁越痛,恶性循环,荆飞弋又不想接他的话茬,容莲更是气急败坏。
“我知道你在这,以为戴一张面具就能掩盖你来赤乌城的目的吗。什么挑选世子妃,都是托词,跟我哥谈的挺愉快吧,我告诉你,他是个表里不一、心狠手辣、最会拿捏人心的假好人。”
荆飞弋看着他发疯,果真是个疯子,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疯起来谁都骂,连自己亲哥都不放过。
容莲似乎知他心之所想,冷笑一声道:“你也以为我发疯?我是提醒你,蠢货!蠢货都不爱好好待在自由之地,非要来这玩弄权术的地方蹚浑水。”
得不到回应,无法激怒荆飞弋,容莲备感受挫。一个人的世界实在太黑暗了,他需要人陪他说说话,哪怕是吵架也好。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也认为我说的没错是吧,哈哈。”他此时笑起来,真像个神经不正常的疯子,难怪身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谁能忍受得了这种人啊,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从内到外都糟透了。
荆飞弋此时此刻,有种“你晕过去更好”的念头,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容莲挥手扫到了旁边的桌案,手指划过荆飞弋放在桌上的匕首,刀刃烧红了,烫的容莲手一缩,更怒了,“什么东西!乌雀,乌雀!”
他一边喊,一边要起身,荆飞弋抓住对方的手腕,低声喝道:“乌雀跟殿下都为你去忙活了,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容莲挣了一下,口不择言的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教训我!都野城世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条看人眼色、狼狈为奸的狗!”
他挣了一下没挣开,荆飞弋的手力气很大,容莲伸手去掰都没掰动,反而是手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以及钻心的疼痛,酒味充斥着鼻腔。
荆飞弋一手捏着少年纤瘦的手腕,一手将酒涂抹在他被刀刃划到的伤口上,上了点普通的药膏之后,用纱布将其包扎好。
“你竟敢弄伤本宫,你不想活了吗,疼啊!你给我轻点!”容莲挣脱不掉,打他,反而因为牵动了自己背上的伤势,疼的喘不过气,手上无力,打的动作也没什么力道,于是改为咬他,狠狠咬在荆飞弋钳制他的手上,一个牙印不够,往上移一点再咬。
荆飞弋忍无可忍,包扎好他的手指后,用力捏过少年的下巴,声音微冷道:“你言行举止若再不收敛,我就一掌把你劈晕。”
容莲动作停了一瞬,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变本加厉、恶声恶气的抓挠他,怒骂道:“你个小野种!谁给你的胆子跟本宫这么说话!你动本宫试试,我扒了你的皮倒掉树上,不死也残!”
荆飞弋:“……”
略显熟悉的威胁之词。
抬手在少年后颈处比划了一下,估算了一下力道,一掌下去,叫嚣声戛然而止,容莲的脸上还挂着恶狠狠的表情,似乎难以置信这个野种居然真的敢劈晕自己。
荆飞弋将人软软接下,放到榻上,伤口以下盖了一条柔软的毯子。
呼出一口浊气,总算消停了。
设置的凌晨更新,没刷出来,我后台一看,emmmm设置到11月10号了,赶紧放出来。
睡觉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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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099:三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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