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航程中,许星艺时不时能感受到来自过道那边的目光。当她再次转头时,发现林允川已经睡着了,冷峻的面容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飞机开始下降,林允川因为气压的变化醒了,耳膜微微发胀。他靠在窗边,看着云层逐渐稀薄,城市的轮廓在下方缓缓浮现。
一旁的许星艺这时正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随着她翻页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指尖捏着一沓厚厚的材料,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而微微卷曲。
机舱内昏黄的阅读灯打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专注的目光轻轻颤动,这美好的一幕看得林允川有些愣神。
这时空少走过来,弯下腰,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林先生,我们准备降落了,待会儿我来帮您下机。”
林允川的嘴角绷紧,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讨厌这种被提前告知的“照顾”,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额外处理的麻烦。
舱内灯光亮起,飞机终于停稳。乘客们纷纷起身取行李,嘈杂的交谈声在机舱里回荡。许星艺站起身时,指尖轻轻拂过座椅扶手,将西装下摆的褶皱不着痕迹地抚平。
林允川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机舱顶灯在她耳垂的珍珠耳钉上折射出一圈温润的光晕,衬得她职业化的微笑也柔和了几分。“今天,谢谢许律师了。”他的声音比初见那天多了很多温和,指节在扶手上无意识地叩了两下,“明天见。”
“小事儿。"许星艺将公文包换到左手,右手下意识抚过装着名片的前襟口袋,“以后工作上还请林总多多支持。”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职场分寸感。远处传来同事招呼的声音,许星艺收回视线,向舱门走去。
等机舱里人少了以后,张明拿着行李跟空少走了过来。空少过来半蹲在他面前,背对着他,肩膀宽厚,制服挺括:“来,我背您。”
林允川的手指在扶手上收紧了一瞬。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的腿无法支撑他走过狭窄的过道,更不可能自己走下舷梯。可当空少的背脊贴近他时,他的呼吸还是滞了一下。
他伸手环住对方的肩膀,身体被稳稳托起,两条腿软绵绵的垂下来。空少的呼吸很平稳,步伐稳健地穿过过道,而他像个累赘一样伏在别人背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舷梯的风吹过来,带着机场特有的燃油和混凝土气息。空少小心地把他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机场轮椅上,还顺手替他理了理衣摆。林允川低声道了谢,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那里本该有知觉,可此刻只有一片沉寂,他想起了两个小时前,蹲在他脚边帮她按摩这里的那个女孩,这里仿佛还有她指尖的余温。
海风裹挟着机场特有的喧嚣扑面而来,许星艺站在霓虹灯牌投下的光影交界处,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林允川的轮椅正沿着无障碍通道平稳滑行,不锈钢轮圈在镁光灯下折射出冷冽的银光。
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挺直的脊背将西装撑出利落的线条,后颈处有一缕黑发不驯服地翘起,工作人员和助理推着行李车跟在身后,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那道轮椅划出的轨迹就是无形的界限。
许星艺突然想起那个雨天的地下停车场,也是这样孤绝的背影。“许律!车到了!”同事的呼唤从出租车停靠站传来。
新加坡滨海湾的夜景透过餐厅落地窗洒进来,金沙酒店的激光秀正在夜空中划出璀璨的弧线。许星艺安静地靠在窗边,手机镜头小心地对准远处喷水的鱼尾狮,轻声自语:"妈妈和弟弟看到一定会喜欢..."
“许律师。”师傅陈城晃着加了冰的Singapore Sling微笑,“看你这么专注,连餐前小食都忘了碰。”他体贴地将杏仁饼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实习生黄心欣正用工具拆解辣椒螃蟹,突然抬头:“艺姐刚才在路边摊看到榴莲时,眼睛都亮起来了呢。”她模仿许星艺当时犹豫着轻声说"Excuse me"的样子,引得众人会心一笑。
许星艺抿嘴浅笑,将海南鸡饭里的鸡油饭团轻轻放进黄心欣盘里:“第一次见到现场开的猫山王,确实很新奇。”她的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向万州从西装内袋取出两张票:"猜猜我搞到了什么?夜间动物园的VIP导览车。“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许星艺身上,听说师妹喜欢小动物?”
许星艺的声音像被风吹起的羽毛般轻盈,“我很想看看马来貘...不过今年想去别的地方转转”,话未说完便不好意思地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餐巾上的花纹。
玻璃杯轻轻相碰时,许星艺翻开《跨境并购要点笔记》的文件夹,温声询问:“待会儿...有人愿意顺路去克拉码头吗?我想拍几张彩虹警察局的照片。”
敏敏将椰浆饭移到她面前,柔声道:“先尝尝这个,你刚才都没怎么动筷。”她指了指许星艺手边写得工整的会议纪要,“这么细致的准备,难怪合作过的客户都夸你细致认证。”
许星艺小口品尝着斑斓蛋糕,忽然轻呼:“你们看...”她指向窗外,摩天轮的光影正巧组成一颗心的形状,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细碎星光,丝毫没注意到此时看着她同样眼里有星光的向万州。
玻璃窗外摩天轮的爱心光晕渐渐消散,同样的星光正落在金沙酒店的某间高级套房的上的阳台上,林允川坐在轮椅里,望着窗前,他看了眼腕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李樾迟到了十五分钟。。
这不太像那位以守时著称的青扬科技CEO的作风。
“林总,久等了。”门口传来李樾的声音,林允川转动轮椅转身,看到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助理。与往常不同,李樾今天没有穿他标志性的深蓝色西装,而是一件略显随意的灰色休闲装。
“李总,请坐。”林允川放下酒杯,示意套房客厅中央的沙发,“我让酒店准备了您喜欢的龙井。”李樾摆摆手,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不必了,今晚恐怕不会太久。"
林允川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疏离。半个月前,他们还在围棋桌谈笑风生,李樾对并购案表现出了极大热情。而现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李总,我们上周谈妥的并购框架,法务团队已经准备好了初稿。关于您说到的新加坡子公司的技术跨境并购,后天我们会开会共同商讨。”助理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推向茶几对面,“您今天可以带回去看看。”
李樾没有伸手去接。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林总,关于这件事,我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林允川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指节不自觉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出了什么问题?”
“是程野。”李樾说出这个名字时,眉头紧锁,“之前他说想跟您亲自谈谈,但是下午我跟他见面,他似乎坚决反对这次并购。”
程野——青扬科技在新加坡的子公司“深蓝智能”的创始人兼CEO,掌握着整个青扬科技40%的知识产权。林允川在前期调查中已经了解到,这个三十出头的技术天才性格倔强,但没想到会成为并购案的最大阻碍。
“我记得您说过,作为母公司,青扬科技拥有对子公司的绝对控制权。”林允川的声音依然平稳,但语速略微放慢。
“理论上是的。”李樾苦笑,“但程野手里那些专利和算法是我们整个AI大数据业务的核心。如果他带着团队离开,青扬科技的价值将缩水一半以上。”
林允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球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威士忌的辛辣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下他心中升起的疑虑。并购案进行到这一步才出现变数,未免太过巧合。
“程野为什么反对?我们给出的条件足够优厚。”
李樾犹豫了片刻,目光闪烁:“他说...不相信传统车企能真正理解AI的价值。担心并购后技术发展方向会被扭曲。”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林允川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李总,我们认识虽然不久,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樾的助理识趣地退到了门外。最终,李樾叹了口气:“上周五,程野接到了一通电话。之后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谁的电话?”林允川手撑着扶手,变换了一下坐姿。
“他没说。但...”李樾停顿了一下,“似乎和您母亲有关。”
“您说的是我的继母刘娜?”
“我也仅仅是猜测。”李樾长叹一口气,继续说到,林总,我对于青扬被你们并购,我是惊喜交加,一来在澜城这几年,您的事迹我多多少少听过,我很是崇拜您,二来,我相信在财大气粗的岳林集团支撑下,还有您的带领下,青扬有更广阔的未来,只是……”
“我明白了。”林允川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这不是商业问题,而是...我们自己家族问题。”
李樾面露尴尬:“林总,我无意卷入贵公司的内部事务。但程野的态度确实变得非常强硬,他甚至威胁说如果强行并购,他会启动专利转让的限制条款。”
林允川转动轮圈,面向落地窗,背对着李樾。窗外,点点灯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他早该想到的——刘娜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成功完成这桩将决定集团重大转型的并购案。
“李总,我需要直接和程野谈谈。”他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商业精英的冷静,“安排我们见面,就明天。”
“我尽量吧……”李樾站起身,表情复杂:“林总,我欣赏您的决心。但程野不是能被轻易说服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码,李总。”林允川扣上西装的腕扣,“关键在于找到正确的谈判筹码。”
送走李樾后,林允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简短地说:“查一下程野的来头,还有...查清楚他和刘娜之间有什么联系。”
挂断电话,林允川把自己挪上了沙发,顺手松开腰托的搭扣,金属支架从腰际卸下的瞬间,他几乎是陷进床头靠背,后背久违地触到有些柔软的靠垫,紧绷的肌肉终于得以喘息。为了这场谈判,他不得不将自己重新塞进那具僵硬的支撑架里——就像过去每一次见客户时那样,用机械的力度强撑起笔挺的坐姿,仿佛那具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依然能传递出威慑力。
窗外,海上的游船缓缓驶过,灯火倒映在水面上,支离破碎。就像他精心规划的并购案,突然被继母插入的楔子打得七零八落。
“程野...”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在揣摩一个谜题。这个掌握着并购成败关键的技术天才,为什么会听从继母刘娜的摆布?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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