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洲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面色依旧沉静如水的齐染,又望向了那个始终背对着两人的身影。
他僵硬地抬起手,指着那个身影颤声道:“天、天一?!你说他是天一剑仙?!”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那个什么,化归天地了吗?”
“是啊……我本也从未怀疑过这点,”齐染轻声道,“可云觉确实带我看了许多前世的记忆……时间越久,越能在那些交叠的过往中寻摸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若所有其他可能都不甚合理的话,那么往往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个,便是唯一的结论了。”
“噗。”
靠在榻上的那人却突然抽动起肩膀,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哎呦真的是,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如今这场面于我而言,实在是太有趣了。”
商成洲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人,下意识汗毛直竖。他身形一闪,紧绷着肩颈挡在了齐染身前,却被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了颈侧,捏了捏他的肩颈,似是在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
“怎么?看着昔日的故人忘记了一切,一本正经地站在你面前道破你的身份,很有趣么?”齐染平平应道,声音里不见喜怒。
榻上的人缓过笑意,又长吁一口气,狠狠伸展了一下修长的四肢,利落地翻身而下。
可商成洲屏住呼吸,正准备一睹活生生站在眼前而非梦境或记忆中的天一剑仙的真容,却发现对方脸上赫然戴着一个粗制的木头面具。。
……等等,这面具似也有几分眼熟。
商成洲陡然瞪大了眸子,张嘴闭嘴了半晌,方才不可思议道:“你这面具……我们圣族的大祭司来过了?他送你的?”
“噗——”
却见这人又开始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商成洲眉头狂跳,已开始认真思考要将此人砍成几截了——反正他那般折腾都没死成,说不定砍成好几截他自己也能将自己拼起来。
齐染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你们圣族的大祭司……多半也是他。”
商成洲:……?!?
冰凉的指尖又捏了捏他的耳垂,似乎是在试图帮他找回已然飞到天边的神智:“还记得先前,你在准备引灵祭的时候,我一直在与他下棋么?”
“面容、神态都能掩饰,本性却难改,但棋局博弈间最可见人之心性……”
听着他轻声说着,商成洲才恍然回想起,那时他有些不乐意齐染与大祭司天天待在一处,而齐染却说自己还有东西需要确认一下……
“你那时就猜到了?!……不对,若医谷谷主一直戴着这面具,你是在见了大祭司第一眼便有所怀疑?为何不早与我说?!”
“咳咳,这你可冤枉他了,”却听好不容易将气喘匀的天一道,“这面具可是我为了今日专门戴上的,我可等不到你回草原了。不过你小子的反应果然没让我失望哈哈……”
眼见着他又要开始笑上一轮,商成洲额头青筋直跳,终于没忍住将腰间的乌焰刀一把掷了过去:“笑笑笑,笑屁啊!耍我们很好玩吗!”
天一在半空稳稳接住那柄几乎划破空气的长刀,在手中轻巧地掂了掂。
商成洲见状瞳孔骤缩,这动作——确实与他在前世记忆里见过的天一一模一样。
“乌焰,过来。”商成洲低低唤了一声,而那柄黑刀也老老实实地飞回了他掌心。
天一没有阻拦,只缓缓摘下了面具,可面具下,却是一张清俊儒雅的中年人的脸:“这是小染熟悉的,‘谷主’的模样。”
他用手抹过脸庞,宛如水洗一般,那双温和的杏眼瞬间变换成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可他鼻梁以下……却悬着一团半透明的混沌雾气,只能看得见一点虚幻的下颌轮廓。
“所以,也不是我故意瞒你们,实在是我如今的模样,不大方便见人。”天一手一挥,又换回了那张中年人的面孔,向两人笑嘻嘻道。
只是再怎么清俊周正的五官,被他这样一笑,都显得有几分讨打了起来。
“先坐下,慢慢说吧,虽然我这儿可没有什么好茶水能接待你们。”
天一伸出长腿,勾来了角落处两张破破烂烂的椅子,又朝两人的方向一踹,自己则大咧咧地躺回了榻上。
商成洲对那“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仍心有余悸,却见齐染很是自然地扯过一张椅子便坐了下来。
商成洲眉头微挑,还是不乐意赌那椅子的寿命,只撩起衣摆抱着刀,直接盘膝靠坐在了齐染腿边。
“所以你到底死没死?”他没好气地问道。
“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天一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呢……我虽还能和你们说上几句话,但若说‘天一’此人,可早已死透咯。”
“那你现在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大祭司……莫非这么多年以来,圣族的大祭司都是你一人么?!你既然一直看着,为何不早点将一切都说出来?”
商成洲真恨不得揪着这人的领子,让他把那些有的没的全吐露出来。
更让他恼火的是,这个自始至终知晓一切真相的人就在身边,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跑遍神州大陆……
便如维斯塔亚说的那样,果然天一此人,向来喜欢将烂摊子扔给别人,自己当甩手掌柜,属实狡诈得很。
他止不住地暗暗腹诽着。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却听天一语气轻慢地吐出这句话来,又懒懒地翻过身,趴在榻上,朝商成洲摆了摆手。
“思结诺,你该感谢我。当年若不是我让图朗达去找你,你早冻死在草原上,又转世上一回了,哪里还遇得到小染呢?”
商成洲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天一。”却听齐染的声音微沉,似还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天一蓦然收了声。
“若当年是我们一同定下的计划,你既也能接我进谷,怎会不知道他几时出生?便任他们母子住在索兰河边上,走投无路之际才去寻他?”
商成洲难得听齐染如此强硬的语气,正觉得心头有些微暖,回首却惊恐地看着那细白的手指竟直接将那破破烂烂的椅子把手掰下了一小块。
他赶忙接过那块粗糙的木料,朝天一头顶丢了过去,大声附和道:“就是!”
齐染又道:“即便你有不能言说的隐情,为何要将事情兜兜转转搞得如此复杂?你让程煜戴着那珠子去河陵,便没想过他会在天涧里丢了性命么?”
商成洲:“没错没错!”
天一:……
他失语了片刻,终究没忍住仰天长叹一声:“天地良心啊!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崽子!可知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齐染冷笑了一声:“关我屁事。”
商成洲正要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身旁人说了什么,急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嘘,嘘。你、你这种人——”
怎么能说脏话呢!
尚露在外面的灰蓝眸子朝他眨了眨,分明在说——跟你学的。
莫名的烫意霎时滚上了耳尖,他宛如触电一般蓦然收回了手,便听到身后天一愤怒地敲了敲扶手。
“说正事!眉来眼去些什么呢!”
“小煜……我那是为了他好!他体内本就有半妖血脉,随着常世灵力复苏,让他早些经受这些得些力量,总比未来某一日在外面突遭横祸来得好。”
“也别冤枉我,我早将我该交给你的东西给你了!
齐染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似是刚想反驳,却想骤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眸光凝在了半空。
天一眯起眼睛,略带狐疑地问道:“……小染,你不会忘记了吧?”
商成洲毫不犹豫反驳道:“放屁!他那么聪明的人!定是你在这儿胡搅蛮缠——”
却被微凉的手指突然轻轻攥住了手腕,打断了他义正言辞的发言。
下一瞬,又回到齐染指间的那枚储物戒微微发亮,一枚略有几分眼熟的、破旧的竹简出现在了他掌心。
商成洲:……
他指着它,不可思议地看着天一道:“就这?当初你交给我的时候,还说什么‘不再过问他的生死’,这不是他的‘卖身契’……之类的吗?”
天一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嘿嘿一笑:“你若这么说,那也没错。”
他又沉默了一下,才佯装无事道:“他与你的体质不一样,若是没能摸到清浊二气流转的门槛,入常世很容易出事。”
“我便与他说,若想出谷,便在这竹简上落下一滴血,与我结契。只要给我一枚仙遗器,我便将这契还给他,他去哪儿我也不再过问。”
见商成洲仍半信半疑,天一摇头道:“若不摆出些条件来,就凭小染的戒心,怕是宁愿在谷中再窝个二十年也不肯动弹……”
说罢,便看着齐染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以往你可能确实看不出什么,可如今这小小的障眼法对你而言不是小事一桩?”
“这么长时间,小染你竟从未将我交给你的东西再拿出来看过么?可真是让人寒心。”
齐染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拂过了这竹简上的字迹。
站在他一旁的商成洲目瞪口呆地看到,原先的字迹竟一点点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这竹简一般陈旧的、模糊的墨黑字迹,唯有最底下两个落款清晰可见。
——“天一”,“染”。
齐染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即便我早就发现了其中玄机,你指望先前的我能用它做些什么?”
天一吹了个长长的口哨:“看来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
“云觉那小子的‘前生镜’,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玩意儿,唯有一个弊端——只能以某个具体的人或物为引子。”
“但若那人或物牵连的因果过于庞大,耗费的清气便更多,很难借此寻回某段特定的记忆。”
“这便是你为何一直未对自己用‘前生镜’的原因吧?”他伸出手,点了点那破旧的卷轴,“这不,我把这个契机给你了。”
“这是一切的起点,是一切扭结成线团前那最小的端点。”
“小染,去看看吧。”
*
[可怜][可怜]其实有一点点伏笔……?而且只有天一会叫小染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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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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