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轰然炸响。
缉魂使行至他身前,长刀蓄势待发。
沈延截住了他的手,熟悉而陌生的灵力在沈延体内流动。
沈延看着缉魂使,比放霜平更快递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景淮。”
沈延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之后他又显得怔愣,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出记这个名字。
缉魂使盯着他,死死攥住他的手:“你……”,沈延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幸而放霜平欢欣的大笑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峙。
“果真是你啊。那人说得没错,只要有渡厄在,到哪里都会有你这条哈巴狗。”放霜平的目光落在缉魂使攥住沈延的手上,不屑的哼了一声。
月光像一层薄纱罩在了他的脸上,那些清苦、疲倦都被盖在了这层纱网下,使得他的脸霎时鲜艳了起来,看起来像个艳鬼。
他伸出素白的指尖隔着结界点在了沈延鼻尖的红痣上,随即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仙尊啊。”放霜平艰难地张开嘴,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浓重的黑雾渗透他的皮肤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将他的人皮扒了下来,被腐蚀的血肉宛如汤水一样滴滴答答地留下祭坛。
那些血肉仿佛长了自己的意识,齐齐汇聚在一起流向沈延的脚边。放霜平俨然成了一具的骨架,除了胸腔的心脏还在不停的跳动,浑身上下真是一点皮肉都不剩。
“轰隆隆!”
这团血肉在飞速的生长,先是手,然后是肩膀,脖子。
天雷轰然劈下!沈延仰头看向天空,被风吹起的发丝擦过景淮的指尖。
景淮迅速反应过来,抱着沈延跳出天雷范围。他双眼闪烁着蓝色光芒,将上空扫了一遍,复又低头看向沈延。
他想说些什么,只是未等张口,天空又猛地炸开几声巨响,天雷潜伏在黑云之中,轰的一声巨响,原本黑沉沉的夜晚亮如白昼。
几道天雷落下,沈延鼻尖居然嗅到了一股焦糊味。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刚刚那一滩血肉。此刻这团血肉已经变成了黑糊糊的一滩,甚至还残留着几道微弱的天雷力。
沈延几乎都要怀疑这滩肉是不是被烤熟的时候,他突然踉跄了两下,视线快速地上升,攀爬至地面。
“这密室在动!”沈延飞快道。
说罢,原本距离他只有一尺长的密室口忽然拔高三丈,景淮甩出的鞭子尚未触及洞口就被反弹了回来。
不仅如此,密室的四壁起了缝隙,原本连接将密室和地面连接起来的阶梯入口也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密室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裹着四壁的泥浆完全剥落,露出其真正的模样——两侧凹出,青铜色的内壁雕刻着复杂祭文,这居然是个鼎!而现在,这个鼎还在不断变大变宽。
随着高度的上升,地上血肉挣扎扭曲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他扑腾着刚刚生长出来的一条黑黢黢的手臂,而后慢半拍地补上手臂上空缺的鳞片,天雷残余的灵力包裹着这只手臂,叫他生成一半的脖子硬生生卡壳了,只剩下搭建完成的骨架。
这半边的骨架也不老实,反反复复地扑腾。只是受制于天道只能在原地里折腾,一时间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沈延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回景淮身上,他手里拎着根不知道打哪来的树杈架在景淮脖子上,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他语气蓦的一变,像是气极,一双鹰隼似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要把他每一份每一毫的表情都看清楚,“沈延,你还要装疯卖傻?”
沈延手中树枝翻转,直抵此人面门,景淮往后一蹬,抬脚扫过沈延的手腕,猛地一拽,把他锁入怀中。
“沈延,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能,怎么还敢继续骗我?”
他拽着沈延的力气大得出奇,像是要生生把沈延揉烂,一双大手死死地箍住沈延的下巴,不带一丝敬意,“师尊,同样的招式来两遍没有用。“
“幻象外的人是你?!”这一声缠绵悱恻的师尊和幻想外一模一样,沈延倏忽一惊,如果当时不是幻象,那么现在呢?
按照常理来说,进入怨境者会沉入幻象,不论任何缘故,即使有着自己的想法,也会不由自主地经历怨境内的一切。
但不论是他遇见放霜平之前之后,沈延的动作都是自主的,自由的,这完全脱离了怨境的限制,所以只能说明,这根本不是怨境!
景淮揉着沈延的耳垂,他故意不收力,将这一块揉得发红,他按着沈延,笑:“师尊,是我很奇怪吗?当初是你特意为我在溯洄内开启了豁免,任天涯海角我都可以找到你呀。”
景淮特意咬重了“天涯海角”这个词,沈延却没心理会,他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目光瞥见景淮腰上挂着的弯刀。
刀柄雪白,像一条弯曲的猫尾巴,刀身镂空的地方悬挂了一颗绚烂的蓝宝石。
景淮注意着沈延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发现了他的目光,于是他拔出剑,将其横陈在沈延面前。
他的手抚摸过刀身,像是为了给沈延展示一般,还特意挥动了几下,确实是把好刀,破风砍气不在话下。
景淮抬起沈延的手,将这把刀强行塞入他手中,亲密无间地凑在他耳边:“师尊,这把刀熟悉吗?”
景淮举起沈延的手,微微一折,刀身擦过沈延,只差一点点的距离就要隔开景淮的颚角,沈延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景淮却十分开怀地笑了起来,“当年,你就是这样,一点点割开我的血肉。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师尊。”
沈延掌心倏忽一空,景淮的脑袋垫在沈延的肩上,语气像是个讨要糖的小孩,乖巧又执拗,“我怕我记不住这份疼,所以特意将这把刀融入我的半碗心头血,制成了本命刀。师尊,你可喜欢?”
景淮抬起弯刀,对着沈延的脖颈比划了一下,继续道:“这是把好刀,刀锋恰好卡在血肉里,叫人苦不堪言。我每每拿起它,就总是会想起师尊的拳拳爱子之心啊。”
他的目光落在四周还在不断变化的景象里,后脖颈溯洄的印记越发滚烫。此刻的他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面沉溺在过去,一面有险足在当下。
天雷在上空翻腾,却始终没有劈下的预兆。沈延偏过头,问:“你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我一个已经被剔除了仙骨的废人还用不着阴罗司大费周章吧。”
景淮挂着笑,回答道:“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的法眼呢。阴罗司玉罗令在此处我不过前来收回。”
玉罗令?
哦对。沈延想起来了,这玩意是阴罗司的行事令牌来的。持有玉罗令者,不论是什么愿望,只要付出等量的代价,就可以让阴罗司的祇为你做成。
沈延眼睛微眯。
还不待他开口,天雷又轰然炸响,铜鼎竟然结界直接被打碎了。
大眼一看,居然是刚刚那魔物乘着沈延和景淮对峙的间隙,又长出了一条手。此刻已经魔气冲天。这才招致天雷。
“啪嗒”
四周的石柱完全断开,从天而降的穹顶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鼎的入口。
鼎内顿时陷入黑暗,四周温度陡然升高,天雷的轰鸣近在咫尺,沈延心道不好,闪身至青铜壁附近,原先密匝匝的献祭墙已碎,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献祭与熔炼交错的祭文。
天道无法忍受魔物存在,所以,只要这魔物有一丁点变幻,天道都要把它劈成煤渣,所以放霜平才会大费周章地建个熔炉,他是想要把沈延将自己炼化在一起,将自己变成天道能够容忍的存在。
沈延骂了一声,放霜平尸骸的胸腔内的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仿佛他还停留在世间没有完全消散,此刻正欢笑着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沈延手中寒光一闪,刚要拔剑,法力凝滞住了,他体内的灵力在不断流泻,向四面八方流淌,看这趋向,他的灵力是准备大力驱动这个熔炉。
这算什么,自己将自己炼化成仙丹。合着一开始蘸着他血书写的祭文还有这鬼作用。
法力丧失的感觉实在不好,四肢百骸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干,手脚都变的软绵绵,沈延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站住脚。
那些被他用法力压制的恶咒就像饿了好几年亟待喂食的饿狼,就预备着此刻他毫无反抗之力猛地反扑。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晕胀强烈刺激着他的感官,沈延半身不遂地准备迈开半条腿,预备强行破开这层屏障。
下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碰了碰,他还来得及做出反应,整只手就完全被包裹住,连身体都被带着往景淮那边偏了偏。
温暖如火的灵力顺着他的手强势地挤入了沈延的经脉中,让他暂时脱离苦海,恍惚了一下。
但很快这股力量的连接就被打断了。
恶咒就是一群刚闻过肉香的饿狼,若是从未闻过,饿着饿着也就习惯了,这甫一闻到肉香不狠狠撕下来一块,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恶咒的反扑更为严重,沈延的脸,脖子甚至都出现了大面积的血红色咒文,这些咒文一寸寸割开沈延的皮肤,大手似的撕扯着他的血肉。
血,尸骸,连片的战火,不止不休的仇恨带着沈延的意识浮浮沉沉。
飘飞的大雪软绵绵地砸在沈延身上,把他的脊背一寸寸打断,又死死地拉着他,不肯让他弯下腰。
沈延昏昏沉沉,一会在无边的大海漂浮,一会又跪在大雪里。
我为何而生。
这句话如同倾倒的墨水散落在沈延发白的脑海里,他踩着墨迹,一直朝前走,前路无边,苦海无涯。
潜伏在意识里的嗓音温柔地说:“仙尊,做什么要把所有的重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呢?只需要脱离一点,只需要一点点,你就不会痛苦了。”
不会痛苦了……
不会痛苦了……
脚下的墨水轰然散开,那是奔涌的潮水。
血,漫天飘飞的血。遍地都是断臂残骸,数不尽的饿殍,漫天飘飞的鲜血从他们身下流出,就如同一条汩汩流动的小河。
他看见有人奋力地朝前爬,试图逃开这无边的地狱,但最终被偌大的结界网死死拦住,他分明距离沈延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触目难及。
沈延终于颤抖着提起自己手中的剑,那道温柔的嗓音,带着缱绻温情,欢笑着:“对,就是这样,拿起你的剑,斩……”
“斩”字未落,沈延身上的暖意逐渐扩大,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清晰。
他猛地睁开眼,原来是自己整个身体都被人抱住了,就连手被都人死死的攥着,源源不断的力量疯狂挤入体内。
沈延几乎可以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眼前的魔物已然成了半个身躯,此刻跪坐在祭坛边汲取着放霜平尸骸里源源不断的血祭之力。而沈延的法力则环绕在这魔物周遭,将他笼了个严严实实。
许是因为魔物逆天而生,所以才会导致这魔物生的四不像,五官和随意从地上捡了什么鸡零狗碎就往脸上塞无差,宛如一个扎了鳞片的破布娃娃。
这魔物吼吼地怪叫了两声,沈延没听懂,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走到沈延身前的。
“蛟龙?”景淮悍然拔刀,刀锋直冲面前的怪物,“噔”的一声,利爪与罡风发出剧烈的响动。
魔物呲出一双獠牙,涎水混杂着血水滴答滴呀地往下淌,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冲向沈延,同时,他的双爪向外打开,露出了一双好似鸭子掌蹼的利爪。
沈延翻身躲过,一手扶着景淮的腰把他往后拉,另一只手抽出他盘在腰腹的鞭子,一个甩鞭将那魔物掀翻了出去。
“寅时末还没到,这魔物尚未成型,必须快点杀了他!”沈延的眉头紧皱,好几次都与魔物的利爪擦肩而过。
景淮被他毫无章法还漏洞百出的甩鞭弄的心惊胆战,目光紧随着沈延还要提防着魔物的突袭,眉心突突的跳,一时间有些混乱。
青铜鼎本就是这魔物“诞生”的地方,魔气缭绕,天地灵气被隔绝在这青铜鼎外,没了外界灵力的补给,几轮鏖战下来,景淮哪怕自身灵力是片湖泊这会儿也到了枯水期了。
这魔物被他抽了几鞭子,此刻虽然退开了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但仍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你先把鞭子还给我。”景淮道。
沈延“嗯”了一声,刚将鞭子得手柄交付到景淮的手中,魔物再一次嘶吼着冲了过来,利爪已经伸到了沈延眼前,情急之下,景想也不想低声念了句法诀,强悍的法力悍然冲向魔物,赤色红焰如暴风般卷入青铜鼎内,烈火熊熊燃烧。
红莲赤焰!
沈延抬眼望去,凶猛的火焰把四周的一切全都燃烧殆尽了,火光冲天,男人手中的长鞭再次变成了一把弯刀,刀尖染血,滴落在地上的血滴如同绽开的火色莲花,吞没接触到色一切。
他人影未至,刀光先闪,以排山倒海之势劈开了昏倒的魔物,喷射得血液飞溅,沈延的目光死死盯在景淮身上。
他忽然短促而轻蔑地笑了声,“啪”的一声脆响,弯刀即将捅入魔物心口的那一刹那,时间像是被突然暂停了。
景淮低下头,握住了穿过自己胸口的短刀,“师尊,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捅,很痛啊。”
沈延右眼发出奇异的光芒,像是流出眼泪般,有一道介乎于蓝和白之间的血痕自他眼眶中流出,在脸颊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方寸之息,人世溯洄。
“噔”的一声,第二声钟响——因果困。
识海中有道声音挥之不去,重叠在蛊骰声里,要想瞒天过海,得把自己也给骗过去。
沈延张开手,长长的祭文在他手心里展开,浑身的法力在不断的流失,又不断地恢复。他闭上眼,露出一个笑。
重叠在重顾的溯洄连带着重顾法阵一道裂开,被盖在底下的第一道法印浮现以及第一面重顾,人世溯洄。
每日一嚎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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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潜渊蛟·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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