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提也带我到的地方是一个视野极好的空中餐厅，在一家会员制酒店的顶层，每天只接待少量客人，提供私人定制的餐食，菜价贵得令人咂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宋昭乔以前带我来过。
我们的座位在窗户旁边，往外看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中心的景色，夜晚已至，车流像流动的长河，纵横交错，和着竖起楼宇上无数玻璃窗中的通明灯火，汇聚成繁华琳琅的点点星辰。
夜色中的城市比白天更热闹，人造的钢铁森林褪去了白天的冰冷，从里往外闪烁着纷繁亮光，有些像钱币闪烁，有些纸醉金迷的味道 。
我看入了神，难怪小说里的有钱人都喜欢在大楼顶层拿着红酒杯，高高在上地，俯瞰城市夜景。
“想什么呢？”程提也唤我回神，帮我拉开椅子。
“我在想，有钱真好。”我顺着他的动作落座。
“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一堆破事。”他在我对面坐下，拖着语气，似乎对我的话很不屑。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轻叹，想到这个月给我妈汇完手术费，现在卡里的余额，我就头疼。
“我说真的，像我爸……算了，不提他了。”他似乎刚想吐槽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回去了。
我当没听见，继续道：“早知道跟宋昭乔分手前狠狠宰他一笔，好过一直守着原则，被他当了他这么年免费床’伴。”
听我这么说，程提也脸沉下来，哼了一声：“宋昭乔的钱有什么好的，你想要钱我给你不就完了。”
“我才不要你的钱……你是散财童子吗？天天撒钱玩。”我淡淡看他一眼，转头支起下巴继续看窗外。
散财童子的那把吉他还在我家里摆着，我想我做不到像丁羽那样，坦然地接受这些有钱人的恩惠，就当是自尊心作祟吧，哪怕以前在宋昭乔面前也是，我想要地位平等的感情，所以分手后连他以前送我的东西我都原封不动留在了他家。恋人如此，何况朋友。
说到底还是没安全感，真心我给得起，感情我还得起，但如果真的习惯依附于他们，那被丢下的时候，我还能舍得脱身吗……
“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被我这么说，他显然不太开心。
“这和讨厌没关系。”跟这破小孩真的解释不通：“就像我说的，你是有钱人，你身边的朋友大都是和你一样的人，所以你们之间就算撒钱玩也很正常。而我就是个脑袋很轴的小老百姓，我不敢欠任何人的，因为还不明白……无功不受禄你懂吗？”
“所以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没懂……
“不讨厌……行了吧。”
看他只纠结在讨不讨厌这件事上，我放弃了跟他解释一堆有的没的，果然马上收获了成效，他心情马上晴转多云。
认识这么些日子，我发现程提也虽然有时候任性，但其实好哄，他似乎很怕别人讨厌他，就算咬了人也会耷拉着耳朵找回来，不开心时只要顺着毛一摸就摇尾巴……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大白狗，不禁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见我看着他笑，有点得意地说：“知道我长得帅，你肯定不忍心讨厌。”
尾巴还真翘起来了。
我刚想逗他一句，就有人来上菜了。
“程小少爷，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来人阴柔的语调中带着些散漫，似乎是程提也的熟人，他微微矮下身，把手中端的前菜盘子分别轻放在我和程提也面前，我才抬头看清他的长相。
他穿着宽松款的休闲毛衣，看起来很是纤弱，唇上没什么血色，五官不算出彩，但清秀瘦削的脸上一双格外格外有神，只是那弯着的眸却如深潭一样，笑意不达眼底，让人猜不透情绪。
“你怎么来了？”程提也抬头看他一眼，随口和他搭话。
他轻哼一声，嗔道：“这我家酒店，我来难道不正常吗。倒是你，一个电话我就退掉别人的预约，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真是没良心。”
说完也不等程提也说话，他把目光从程提也身上移开，落到我身上，略带直白地打量着我。
“程提也，你谈恋爱了？”他很快又开口。
“瞎说什么，再说我谈不谈恋爱还要和你打个报告？”程提也虽是怼他，语气倒是轻快的。看他俩的对话方式，约莫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
“我叫林琰。”他对我伸出手。
“你好，方岁。”我握住他，回了个友好的微笑。可就在我准备抽回手时，他却微微使力，他柴瘦的手上隐隐凸出青筋，我竟一时抽不开，便抬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探身离我近了一些，被窗外灯光映得透亮的眼睛扫视着我的脸，目光带着让我有些不舒服的审视意味。
“你眼光变了这么多？现在喜欢这款吗？”
他话是对程提也说的，只是眼睛依然盯着我。
“林琰，又犯爱戏弄人的毛病了？小心我告诉你哥。”程提也淡道，似乎对他这样见怪不怪了。
我深感被冒犯，趁林琰松劲抽回了手，揉了揉手腕不再理他，只低下头兀自吃东西，饿了大半天，真的没空陪这些性感古怪的富家少爷闹了。
林琰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到程提也旁边坐下。
“我开玩笑的。”他说，隔着桌子望着我，散漫着语调说。
见我不答，他也就不再理我，和程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大多都是林琰在叙旧，从他的话语中，我大概知道了他是程提也和齐安在国外时认识的好友。
程提也往嘴里塞了两口食物，有些不耐烦地嗯嗯啊啊应和他，偶尔抬眼看我一眼。
不一会儿，侍应生上齐了菜。
“你什么时候走……我和方岁哥今天有事要谈呢。”程提也趁林琰闭嘴的空档转头问他。
“要不说男人都没良心呢，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老情人了？”林琰往他身边靠近了点，几乎要挨上他，语调端的婉转妩媚。
“什么老情人啊！你少在这胡说八道！”程提也在林琰快贴上他时往旁边歪身撤去：“方岁哥，我跟这家伙可……”
“你可真绝情，你难道忘了我们……”林琰打断他，不过并没有把话说完整，留下引人遐思的话尾，正过身来，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只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我才懒得管程提也的风流韵事，往嘴里放了块牛肉咀嚼着，只是莫名心里有些发闷。
“你特么……”程提也眉毛紧簇，攥着拳头，作势要发脾气。
“安啦，不开你玩笑了，知道你喜欢齐安，真没劲。”林琰把程提也飞过来的大号拳头推开。
“你再瞎说一句我就……”
“齐安一会儿可要来哦，我回国后，咱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吧？”
我刚用叉子叉了菜要吃，闻言手滞在了半空中。
“齐安哥？他怎么要来？”程提也诧异地问他。
“他早就跟我预约了，说今天约了人，要表白。”
“约谁？不会是宋昭乔吧？他也要来？”程提也显而易见地语气急了些，声调都提高了。
我此时已经没心情吃下去了，脸色一定是不太好看，似乎被林琰看出了些端倪，视线略过我，不动声色，只是又带上了些许探究打量的眼神。
“是啊，就是他。以前总跑国外给齐安探病的那个。”林琰答道。
“探病？”我放下手中的刀叉，突兀地问。
林琰笑了下回答我的问题：
“是啊，齐安哥出过车祸，刚到国外时就做了个大手术，隔一阵就要去医院复健些日子，那个姓宋的有时候来看他，偶尔我还能见到他们……”
他说话总爱说半句留半句，让人听着烦躁。
“你们认识？”也许是我听错了，总觉得林琰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我只是沉默着说不出话。
宋昭乔以前确实经常去国外出差，有时侯一走就走很长时间，有时候我想他了，就会算好时差给他打电话，他总是有不接的时候，我以为他忙，就没再打过去，只是默默等他看见之后给我回复，而他确实每次都会给我回电话，语气疲惫中带着温柔，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只是现在想想，那里面到底又有多少次，他是因为和齐安在一起而故意忽略我的电话，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发觉被哄骗无数次的气愤，也许是因为……
一双指骨纤长，骨节分明的温热大手盖在我轻颤不停的手上。
“我们走吧？”程提也半站起来，缓着声对我说。
“我也不想看他们你侬我侬地表白，真碍眼。”他挑起唇笑了下，状似轻松地补充了一句。
哦对，我们四个之间的感情关系错综复杂，的确不该碰在一起。
可上天真是爱看戏，在我正想跟随他起身的时候，林琰举起手挥了挥，对着旁边提声唤：
“齐安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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