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年关将至，张承霖的生活倒是难得地安静了日子。
除了蒋潇潇时不时打来电话问他元旦回不回上海。
那天晌午，张承霖第十七次拒绝了蒋潇潇让他回家过年的邀请，刚挂完电话，便听在他家蹭饭的纪豫行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这天底下估计也就只有你张二少爷敢这么驳蒋家的面子了。”
“你要是想，”张承霖瞥他一眼，开口：“你也可以。”
“我不想。”纪豫行疯狂摇头，生怕摇慢了被人抓住把柄似的：“这玩笑可开不得。”
“也是难得，”张承霖眼底带了些浅薄的笑意，“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你怕的事。”
“笑话，我……”纪豫行话没说完，便见新杰从外面匆匆忙忙进来，纪豫行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看着新杰俯身在张承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相比新杰的焦急和不安，张承霖听完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拿了自己的风衣准备往外走。
纪豫行连忙起身跟上他，边走边问：“出什么事了？”
负责张承霖出行的车在他出了张府大门的那一刻停在两个人面前，张承霖先一步拉开门上了车，坐在后排，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不好说？”纪豫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难免浮现出些许担忧。
“不是。”张承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解释道：“风月被庄炎彬的人带走了。”
纪豫行脑海中迅速闪过些什么，蹙眉问：“因为你？”
“嗯。”张承霖点头。
纪豫行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又开口：“你和风月……”
“十七年前，上海滩，顾家，顾诗月。”张承霖说了四个词，每一个词砸在纪豫行心头都是一记闷锤。
让他不得喘息。
“所以一直以来我以为的露水情缘，”纪豫行叹了口气，接着说完剩下的话：“其实是两个年少相识之人的久别重逢？”
张承霖点头：“嗯。”
看着张承霖轻轻闭了闭眼，纪豫行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17年前的大上海。
那是1919年，中华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生灵涂炭，上海算是最后一方净土。
此前一年，纪永康因为做生意，带着纪豫行来了上海，那时候他们住的地方就在上海最最繁华的地界，左邻蒋家，右邻顾家。
于是纪豫行很快就和与自己同龄的张承霖成了朋友，那是他们的初相识，也奠定了后来十几年的友情。
而那时候的张承霖也不过是寄居在蒋家的，张承霖来上海比纪豫行要早些，他五岁便被张德越和蒋徐引丢到了上海，一丢就是三年多。
张承霖在上海的第四个年头的最后，认识了顾家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顾家大小姐顾诗月，不知道外人怎么评价顾诗月，反正张承霖对她的态度始终都是淡淡的——即便后来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也是如此。
可纪豫行作为那年陪在两个人身边长大的玩伴，是亲眼见过那轮高高在上的明月，向某个身边人低过头的。
时隔多年，许多往事随着年岁变得模糊不清，可那时年少的张承霖和顾诗月，却如同被刻录进时光影片，永远留在纪豫行的回忆里，如影随形。
即便是今天，如果再有人问纪豫行什么是最好的两个人，纪豫行仍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张承霖和顾诗月。
即便顾家早就被很多人遗忘在时光的洪流中。
可这么多年过去，纪豫行早就如很多人一般，接受了顾诗月和顾家一起，留在了那年上海的漫天大雪中。
偏偏张承霖提起那个有些陌生的人时，说：
“十七年前，上海滩，顾家，顾诗月。”
这句话在今天，任何一个人提起，纪豫行都会骂一句“是不是疯了”。
只有张承霖说起，他无法反驳。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深入骨髓的认识顾诗月的话，除了张承霖，纪豫行想不出第二个人。
——
纪豫行和张承霖到庄炎彬在山东的府邸的时候，纪豫行先新杰一步下车，敲响了庄府大门。
出乎意料的，开门的竟然不是庄家的老管家，而是——庄尔懿。
“纪豫行？”庄尔懿穿着好看的小洋裙，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副约了人要出去玩的模样，看见纪豫行自然满是惊诧：“你来找谁？”
“找你爹。”
急于见那位阔别已久的故人，纪豫行语气算不上和善，听得庄尔懿一懵：“啊？”
“我一时间竟然有点分辨不出你是不是在骂我。”
纪豫行和庄尔懿正说着话，后面张承霖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不让进？”
看着庄尔懿站在门口，手还伏在两扇门栓上，下意识开口问了句。
“让进让进怎么能不让进呢！”庄尔懿反应过来，亲自拉开两扇大门，让两个人进门。
因为张承霖和纪豫行来了，庄尔懿暂时歇了出去玩的念头，老老实实跟着张承霖和纪豫行又重新进了门。
堂屋里，庄炎彬和蒋如肃都在，面前的茶壶里只剩半壶水，明显是等待已久。
“来了？”
见人进门，庄炎彬端着主人身架，先开口问了句。
蒋如肃闻声转头，目光在张承霖身上停了几秒，眼神沉的有些骇人。
“舅舅和庄叔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张承霖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径自坐在身侧的迎客椅上，语气沉的能滴出水来，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直接问我就是了，何必为难旁人？”
张承霖话音落，蒋如肃眸底瞬间有情绪翻涌，反观庄炎彬眼眸深邃，没有半分异样情绪出现。
“我以为阿霖你只是太久没见你庄叔我了，听说我来了山东过来拜访一下。”
庄炎彬低笑一声，又继续开口：“听你这话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那不妨说来听听，能帮的庄叔绝对尽全力去帮。”
庄炎彬这句话说完，其夫人黎怜欢端着新茶壶来给庄炎彬换茶。
庄炎彬思绪被她带走两分，蹙眉不满：“你怎么亲自做这些？让底下人来做就是了。”
黎怜欢给他换了新茶，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分不满、两分慈蔼、七分客气：“阿霖这么久来一趟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从小都当自家孩子待的，何必弄得大家都心里不舒服？”
黎怜欢说完这些话，也不等庄炎彬说什么，往外走的时候对着张承霖轻笑了下，算是打过招呼。
张承霖敛眸，先开口喊人：“欢姨。”
张承霖和黎怜欢接触并不多，少有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这种情况，他与庄炎彬因意见不合气氛焦灼的时候，她会默默出现，用并不显眼的方式——来送一壶新茶、送一份茶点或者换一束鲜花，低声抚慰庄炎彬一两句，庄炎彬再与张承霖讲话时语气总会柔和许多。
黎怜欢并不出自所谓的“名媛圈”，所以张承霖能听周边人讲起的也不多，只知道她与庄炎彬年少相识，陪着他走过艰难困苦、陪着他见过许多大风大浪，又始终以一种并不起眼也并不为人知的姿势，陪伴他左右。
张承霖有一瞬失神，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如今风月的影子……
黎怜欢退出堂屋后，庄尔懿也悄悄转身出去了，留下一群大男人在里面聊些他们该聊的事。
庄尔懿在黎怜欢卧房找到黎怜欢，推门进去先喊了人：“妈妈。”
“阿懿？”看见庄尔懿，黎怜欢眉间的烦忧散了大半，招招手让庄尔懿先进来。
“妈妈还担心爸爸和阿霖吗？”庄尔懿坐在黎怜欢身侧，乖巧的挽着她的胳膊。
“是啊，”黎怜欢眉目间重新浮起担忧：“阿霖性子像他爸爸，扭起来没人劝得住，你爸爸在阿霖面前当长辈当惯了，总爱说教他，两个人什么时候见得能好好说两句话了。”
庄尔懿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这回的事我也听说了些，”黎怜欢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无奈：“虽然对阿霖不好，但你爸爸终究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好多说。”
“阿霖多好的孩子啊，自他爸爸去世之后，和咱家竟也生了嫌隙。”
“大势所趋，”听了黎怜欢的话，庄尔懿轻轻笑着：“阿霖和爸爸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
庄家堂屋。
张承霖很是开诚布公的和庄炎彬蒋如肃说着话，没有丝毫心虚也没有丝毫迟疑。
“既然舅舅和庄叔都这么坦荡，那我这个小辈有话就直接说了，”张承霖说到这里，浑身锋芒都展出来，“风月，我要带走。”
张承霖这话一出，庄炎彬和蒋如肃对视一眼，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风月在花月楼被带走，新杰多方探查之后发现是庄炎彬的人干的，又恰逢庄炎彬和蒋如肃此刻都在山东，张承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们抓了风月，无非也就是为了打探张承霖为**做事的消息。
但张承霖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他们拿捏的，开口放下一句底牌：“您二位也清楚，我在两党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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