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看了过去。
乌渊瞪着那根触手,半晌才迸出两个字。
“回来。”
触手顿时如过电一般弹起,嗖地缩了回去。
“你走吧。”
他语气柔和许多,背对白莯,却遮不住变红的耳尖。
这是......害羞?
双胞胎兄妹发现了他的异样,但没敢多说话。
直觉告诉他们,过度围观乌渊,很危险。
白莯倒没想这么多。他昨天就发现先生的触手不太听话,尤其是对着人类的时候。
但他也很疑惑:“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怎么像有自主意识似的。
“和你有关?”乌渊斜睨他,“已经放你走了,别不知好歹。”
“哦。”白莯撅撅嘴唇,“走就走,凶谁呢。”
他拍拍弄乱的衣服,几步就消失不见。
乌渊坐回椅子上,手指夹着高脚杯,却一口不喝。
幻境的结界消失,四周恢复吵闹,凝滞的空间流动起来,刚才的青年已经消失了。
乌渊握紧酒杯,脸色后知后觉地阴沉下来。
那人在欺骗他。
他的触腕并非失控,而是会自觉靠近吸引它的生物,尤其是气味好闻的那种。
触腕代表着乌渊的本能,是他的躯干,也是他自己。
他想起那位咖啡店老板——是至今他遇到的,唯一让触手失控的人。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青年。
但无论是咖啡店老板,还是刚才的青年,身上的气味都不一样。
而杀他的猎人,气味如烈日灼烧,疯子一般的味道。
几声细碎的响动,一根带刺的黑红小触须咯吱着探出后颈,带啮齿的吸盘在耳边开合。
[可刚才那人的气质,不眼熟吗?]
乌渊的本能,从不说谎。
他猛地站起,迈向舞台旁的暗道。
地下交易所就在前方。
“先生,”一位穿西装的女人挡住了去路,“说过了,今天没有拍卖会,请勿靠近。”
“什么时候开始。”
“周六晚上八点,您可到时再来。”
乌渊摸出一张金卡递过去。
“预订个座位,二楼。”
几公里外,白猫咖啡店早已打烊,夜幕下的二楼闪烁灯火,白莯在收藏室拿出几个标本盒,把已经干涸的小触手装好。
他今天特意观察了一下,乌渊身上的触手应是有两种,一种是暗红色的,掉落后会直接死掉,变成触手干,适合拿去黑市售卖;而另一种则是“彩色”的,且形态各异,如亮粉色的麻薯,带刺的红黑触手,还有那个粉色的老想着贴贴的触手。
这些彩色的触腕似乎更有自己主见,甚至还有情绪。
比如麻薯,它在鱼缸里待了半天,白莯回来时,它整个都焉了,如干瘪的茎秆一样躺在石头上。
不过白莯一打开盖子,它就瞬间活了,身体也变得透明水灵。
白莯把盒子锁好,关上保险箱时,一团亮闪的粉色一晃而过,躲到了茶杯后面。
麻薯又在偷窥他。
这小东西靠近就往他衣服里钻,被训了就躲角落里偷看,实在不像个正经麻薯。
很难想象是从乌渊身上掉下来的。
“噜。”麻薯撑起身子,尖端探进他的水杯,吸盘啵唧啵唧地饮水。
白莯欣赏着它的动作,眼里有光闪过。
他猎过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但这么可爱的触手还是第一次见。
简直可以和黑豆媲美了。
当时,他就是看黑豆可爱才收养起来。
白莯盯着那团嗦水的软糯生物,脑中忽然滋长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浅渊城,只有得到“无害生物居住证”的怪物,才能合法生存。要获得这个证件,需进行一系列危险性测试,乌渊是不可能通过的。
但有一个方法,可以绕过测试——被猎人收养。
白莯不但是猎人,还和异管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拿到居住证很简单。
那么也许......他可以试着收养章鱼怪?
白莯越想越来劲。
他打开追踪器,查看乌渊的位置,竟发现有三个小点。
一个位于二十公里外的某处街区,这是黑豆的位置;另一个在溪月街的住宅区,不出意外是乌渊;而剩下一个......
等等,怎么在咖啡店里?
白莯立刻警觉,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猎刀,凝神捕捉房子里的动静。
很安静,只有麻薯喝水的声音。
白莯轻手轻脚地下楼转了一圈,又上楼挨着门搜索,回到收藏室时,麻薯已经喝饱了,水淋淋地趴在桌面上,如流液一般的身体隐隐蠕动。
难道是它?
白莯捻住它的身体晃动,小麻薯尾巴向上,吃力地卷住他的指头。
“睡了哦。”
他把麻薯放回鱼缸,盖口封好。小麻薯扬着尖端扭动,跟他道别。
白莯回到卧室,再次打开追踪仪确定。
那个小点还在收藏室里。
果真是麻薯。
难道它不小心吃了黑豆的毛?
白莯越想越困,没多久就睡着了。
卧室的窗户漏了个缝。为了方便黑豆随时进出,他从来不关窗。
然而今晚钻进来的,不是狩猎回家的黑豆,而是越狱的小麻薯。
[过去。]
它贴着墙滑落,在主人的命令下攀上白莯的床头。
枕头边,它以极轻的动作挪动,贴到人类的头发上。
乌渊透过触腕的视野,用力张开吸盘,细腻的气味涌入神经,他终于捕捉到蛛丝马迹。
人类的头发上,残留着极浅的柠檬味,酸甜甜的,像被碾出的汁。
触手尖颤动着,它绞紧一根香软的头发丝,差点就发出尖鸣。
太像了,这个味道。
像今天在酒吧里,那个故意与他眉来眼去的青年。
它抖了一会儿,在主人的控制下,再次探上人类的头皮。
有区别。
这种柠檬味,是洗发水残留的味道。
“嗯......”一阵轻微呓语,白莯翻过身来,阖眼颤动。
无数个小吸盘顺着弯曲的触手绽开,拥抱人类温热的鼻息。
它也想钻进被窝。
[没出息。]
乌渊撤回精神体,睁眼时,他依然坐在落地窗旁,落地灯晕出柔暖的光,静谧舒适的房间,窗外是浅渊城的夜色,星星点点的光源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很美,但他无心欣赏。
若不是仅有的理智阻止,他必定亲自爬进咖啡店老板的窗户,逼问他的身份。
他要把床上的人牢牢捆住,从脚到头缓慢吞噬,欣赏对方痛苦的表情。
但他背脊上时不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反复提醒着他,伤口还未恢复。
昨天,他在侦查员的追杀下躲藏,被一颗爆炸弹射中,躯干损毁,变回人形后,伤口一直在流血。
正是在咖啡店里的一夜休息,让他恢复了体力。
[那你也不能放过他。]
他耳边的小触须嘀咕着。
乌渊决定白天以人形行动。
天空下起小雨,扬起潮湿寒冷的,将浅渊城推入冬季。
雨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刚过,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向咖啡店疾驰。
店里稀疏地坐了两三桌人,吧台处,穿着蓝白制服的小个子正与老板交谈。
乌渊车停在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开门时,雨水裹挟着冰凉的温度钻入衣领,浸得他后颈的伤口生疼。
他没有带伞,就这样在蒸腾的雨雾中穿过马路,踏上人行道时,身后飞驰过一辆摩托车,激起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就这么几步,他浑身都湿透了。
章鱼喜水,哪怕是两栖章鱼怪。一旦沾到水,浑身的皮肤都会变得湿润。
于是,待乌渊进门时,整个人宛如阴冷巢穴里蹿出的潮湿生物。
“您真的没发现异常?”
穿制服的男人靠在吧台上,随意地转了转身。
乌渊看见了他的脸,登时脚下一停——
稚嫩青涩,眉毛粗直,正是前天炸伤他的那个侦查员。
乌渊伫立在大门处,后颈的伤口隐隐灼痛,他左手无声弹了个响指,屋子里气温骤降,门外的地砖上结起极其细碎的冰。
怪物的触腕蓄势待发。
侦查员和猎人都在这儿,正好。
那侦查员抬头与他相视,瞳孔里满是震惊。
好蠢的眼神。
他要把这双眼睛剜掉,偿还他被炸坏的身体。
乌渊浅浅冷笑,黑深的眼眸沾上邪气,他带刺的触腕钻出皮囊,即将探出衣襟——
“乌先生!您还好吧?”
疑惑而担忧的语气,是咖啡店的老板。
他挡在跟前,手里拿着一个大毛巾,覆上乌渊的脸。
“你掉水里了?怎么湿透了?”
柔软的毛巾似是刚从热水里拧出来,擦拭的动作格外温柔。
乌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立在原地,小动物的脑袋几乎贴到他下巴,气味暖烘烘的,还多了种清甜的薄荷洗发水味。
“白莯哥,这位是?”
“我的朋友,乌渊,”白莯拍上乌渊的肩,而对方太高了,这手一搭就靠了上去,“这位是林生,我们片区的侦查员,我的前同事。”
白莯两句做完介绍,背对林生朝乌渊挤了挤眼睛。
“别乱来。”他虚虚地做着口型。“他有枪。”
林生瞪过来:“你朋友?他怎么......”
怎么眼神这么可怕呢。
像个落魄的海怪。
林生正要摸向腰间的枪,白莯提醒道:“林警官,你今天几点报道啊。”
“九点......等下——”林生深深吸气,发现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五十。
“多谢提醒!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林生朝乌渊投去最后一瞥,推门离开。
“诶,下冰雹了?”
店门的台阶上,有刚掉落的冰渣融化。
林生直觉蹊跷。但他来不及思考,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实习侦查员,迟到肯定会被骂惨。
林生走了,店内的气温也逐渐回暖。坐在角落的打工族打了个喷嚏,对着白莯招呼:“老板,你这暖气是不是坏了?好冷啊。”
“不好意思,我找人调试一下。”
“冷死了,我还是先走了。”
大冬天坐在冰柜里办公,谁受得了。
送走顾客后,在门外挂上“休息中”的标识,暂时不接新顾客。
因为乌渊实在是太惹眼了。
不只是外貌惹眼,还摆着一副臭脸,随时准备用“冷气攻击”的样子。
“你到底想干嘛,”白莯抱起手臂,“要是身份暴露,我可帮不了你。”
“所以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
乌渊靠在墙上:“昨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昨晚我出去和朋友吃了个饭,”白莯说,“怎么这么关心我?”
他歪着头,质问的眼神理直气壮。
“和哪个朋友?”
“嗯?”白莯挑眉,“说了你也不认识。”
乌渊闭上嘴,想说的全被堵了回去。
他两又不熟,才第二天认识,这样的话问出口,对方有无数回避的借口。
“出门也不打个伞,”白莯继续道,“伤还没好,淋雨不难受?”
他从冰柜里取出盒牛奶:“你先坐会儿,给你喝点热的”。
乌渊站那儿没动,他盯着白莯的背影,忽然阴阴地说:
“你还记得鹿雪岛吗?”
鹿雪岛,他曾经的巢穴所在地,在人类的绞杀中散入火海。
也是在那,某个猎人用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后来他狼狈逃走,顺着海浪游荡上岸,扮演成一个普通的人类,还要遭受异管局的追捕。
乌渊有三颗心脏,而现在只剩下两颗。
这让他的力量恢复极慢,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在人类社会的夹缝中苟活。
他注视着那个背影,等待着回复。
白莯倒出牛奶,很轻的一句话飘来:“没听说过,那是哪里?”
乌渊被问住了。
他的族类没有家的概念,只有血脉压制和弱肉强食的规则。
“孵化器。”他想到个词,“神的孵化之地。”
“孵化器?”白莯迷茫地回头,“神......什么意思?”
他头顶有一簇翘起的碎发,随他的动作弹了一下。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乌渊不耐地蹙眉:“算了。”
他暂时放下戒心,找了个位置歇下。
皮囊下触腕拱动着,疼得他浑身难受。
昨晚没歇好,伤势大概是恶化了。
他阖眼小憩。不一会儿,热腾的牛奶端了上来,还有一盘曲奇饼干。
白莯把曲奇掰碎,递到他嘴边。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伤口疼?”
乌渊推开人类喂食的手:“与你无关。”
“好吧。”白莯耸肩,把饼干丢进自己嘴里,嚼动时嘴角沾上饼干渣。
乌渊盯着他的嘴唇,忽然觉得有点饿。
他沉思片刻,决定先吃点东西,手指刚要触到一块曲奇,却被白莯抢走。
乌渊:“......”
他咬咬牙,又把手缩了回去。
“好了,”白莯忍着笑,“让我喂,就给你吃。”
乌渊冷下脸来:“......你耍我?”
“别生气嘛。”白莯挠挠头,“不喂就不喂。”
他只是想试试“喂章鱼”是什么感觉。
乌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白莯心中的形象,已经从“弱小的触手怪”,变成了“受伤的神秘大章鱼”。
白莯甚至想问问乌渊,要不要留下来做他的“章鱼宠物”。
不过此时的乌渊脸都气白了一度,再加上疼痛带来的虚弱感,整个人阴郁无比。
高大,但快要碎掉。
白莯不敢再逗他了。
他蜷起手指,像猫咪伸爪一样,用指背把饼干盘推过去。
乌渊避开他歉意的目光:“不吃了。”
区区人类,竟敢捉弄他。
就算再饿,他也不吃了。
然而他没坚持几秒,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两根粗粗的触手从桌沿探出,把盘子整个抱住。
“噜噜。”触手渴求地叫唤。
白莯手撑脑袋,右脸浮出个酒窝:
“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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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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